东京失落战记

　　镜头里的教学楼被不同寻常的、诡异的安静所笼罩，轮椅行驶发出的响动似乎是唯一的声音。
　　在此之间，镜头里闪过的要么是平坦的地面要么是灰白的墙壁，都是些毫无生机死气沉沉的东西。
　　漫长的墙壁尽头，是教室门框。
　　而门框后面，则是万籁俱寂的教室。
　　桌前椅上空空荡荡，所有人都堆积在窗边引颈观云。所有人都一动不动，没有推搡没有挣扎，像是没有生息灵魂的肉块，被人不那么整齐地堆叠摆成相同的姿势。
　　但那背影中又透露出奇妙的狂热，与四周的冷寂格格不入。
　　轮椅在门框前停留了片刻，又往前到另一间教室。
　　接着又是地板、墙壁、教室、人潮……

　　镜头最后飞快闪了一下，从教室一瞬转移到天空。
　　所过之处皆是触目惊心。
　　那是凝重的暗色，铺陈在目力所及的每一处角落。眼前崭新的走廊墙壁上似乎布满青苔已成残垣断壁，干净的窗户已腐朽断裂，玻璃蒙上厚重的泥灰，从破裂的窗口向外看去，烟灰色的天空好像一块巨大水晶悬在穹顶之上。
　　人类赖以生存的世界被装进镜头的方寸之间，渺小虚无。
　　仿佛这才是真实。
　　画面闪回到教室，视频戛然而止。

　　日向本就难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把视频往回拉了几秒，结果最后看到的闪烁的镜头完全消失了，停在最后的地方就是走廊尽头的一间教室。
　　是看错了吗……是看错了吧。
　　她把手机还给泷岛，张了张嘴不知道从何说起。

　　泷岛没有催她，细长指尖缓缓从手机边缘拂过。她抬头看了忍足一眼，又垂下眼睛避开他的视线。
　　“也拿给我看看吧。”忍足说道。
　　泷岛没有说话，她抿着唇，手指指腹再次擦过手机的边线。她来回做了几次这个动作之后，最后递出手机。
　　忍足接过，视线扫过还暗着的屏幕落在泷岛脸上。
　　泷岛的头发有些长了，她低头时额发垂落到鼻尖的地方，细碎的头发在脸上落下淡淡的阴影遮住眼睛，这让她看起来有些寂寞。
　　忍足按下home键，并没有进入操作界面而是相册。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一个视频。那张照片从缩略图上可以看出，是泷岛在line上使用的头像。

　　不知为何忍足并不意外。
　　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人们随手拿着手机是司空见惯的事。无论何时何地，使用手机与互联网连接融入信息浪潮，已经是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泷岛却好像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欲求。她的稳重沉静不仅与年龄不符，甚至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忍足这样想着点开了视频。
　　阴沉的色调让他一时间没能察觉到这是冰帝校内的教学楼，直到他看到教室里穿着冰帝校服的学生们。
　　二年级教学楼几乎一整层的学生都堆在窗边看天上的云，虽然有寥寥几人留在座位上不知道在奋笔疾书什么，但正是这样的对比反而让状况更加诡异。
　　而且从声音来判断，上下层也都如此寂静，大概和泷岛所拍下的景象都差不多。
　　只是一段不到两分钟的视频，忍足感受到的，是与日向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次元的恐惧。

　　日向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大家都被什么东西所迷惑了这件事很恐惧，视频最后闪过无法确认的荒败场景，也让她感到恐慌。
　　但这些都是人类最本能最直接的在直面不可名状之物后的恐惧。
　　忍足比她想的要多，多很多。
　　他无法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如果不是泷岛也许这件事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他想起泷岛曾经说过的话。

　　“拥有越多关于另一边的知识，就会越接近另一边的世界。”
　　“一旦变成怪物，就再也变不回人类了。”
　　“这两个世界，并不像我现在所说的一般泾渭分明。我们和他们生活的物理世界是相同的。”

　　那些无法理解的存在就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遥远的天涯海角也不是某人的故事之中，而是在他们身边。
　　出门就会遇到鱼人一般的怪物，在教室里上课会被神秘的力量指引看向天空……明明危机就潜伏在身边，但这种事却不能被广而告之。一旦这样的事实被传播出去，人类已知的所有“真实”都会被改写，人类社会也许会瞬间崩塌……
　　与此同时，忍足也有些疑惑，既然不只发生牵涉到个人或是小规模的事件，官方难道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吗？

　　忍足打了个冷颤。
　　“忍足学长。”
　　泷岛的声音让忍足从思维的恐惧漩涡中脱出。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泷岛，那种无边无际浩瀚的虚无恐惧慢慢地远去了。他就像在汪洋大海上漂浮的一叶扁舟，没有罗盘没有风帆，只能随波逐流。但泷岛就像船锚——只要有她在，他就可以停下来。
　　能选择停泊的时间与地点，对孤身一人的海上冒险者而言，已然是莫大的幸运。
　　忍足扶了下眼镜，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日向，你想起来之前发生什么了吗？”

　　沉浸迷茫慌张错乱诸多复杂情绪里的日向：“……？”

　　泷岛闻言也看着日向，让那么多人同时入魔一般凝视着天空，当时的天空之上到底有什么？
　　在两人的注视中，日向莫名有些紧张。她移开视线回想当时的状况，能记得的部分只有快下课时，她还想着一会儿要去问泷岛需不需要去洗手间，结果就在铃声响起时……
　　日向眼睛一亮，她下意识地看向泷岛，有些结巴地说道：“我好像听到了歌声。”
　　“歌声？”听到这个回答，忍足下意识地看向泷岛。
　　泷岛并没有心领神会与他交换眼神，她只是看着日向，声音温婉柔和：“还记得是什么样的歌声吗？有唱什么吗？”
　　“和下课铃声一起响起来的……当时我觉得铃声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像是一个女人在低声吟唱，后来还有很多这样的声音应和，感觉是没什么意义的歌。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开始上第二节课了。”日向越说越紧张，语速也越来越快，“不知道为什么，完全不记得当时的情况，但现在又想起来了……”
　　“记忆会被模糊，但事实不会被抹消。”泷岛说着没来由响起车站里她对忍足用的那两个咒语，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就算一度忘记，被触发的话记起来也是很平常的事。”
　　停顿只有短短的瞬间，被泷岛拉出恐惧漩涡的忍足还有些在意自己方才的失神，也就错过了泷岛的异常。
　　“你觉得这件事和日向听到的歌声有关系吗？”忍足问道。
　　泷岛摇摇头：“还不知道。”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夹杂在低低的细语之中，吟唱一般的歌声。那声音非常轻盈，有点像人类女声，却又带着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它更加辽阔深邃，像是流淌在宇宙的空灵之声。
　　这声音时隐时现时断时续，一时间泷岛都有些困惑自己到底是真的听见了歌声，还是听完日向的描述后产生的心理作用。
　　这是，日向忽然从地上站起身。她踩在之前所坐的毯子上，用力地抓住泷岛左手手腕，压抑到极限的声音有着无法掩饰的兴奋与狂热：“泷岛，你听到了吗？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歌声。”
　　手腕上传来的疼痛让泷岛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未能挣脱让泷岛有些意外，她抬起头。
　　与此同时，道馆内所有人都站起来，大家都齐齐地看向道馆大门的方向。
　　而那里什么也没有。
　　泷岛见状，用右手抓住日向的手腕卸去力道，将自己的手从束缚中解脱出来。日向抓得太用力，她不得不使用稍微粗暴一些的方式。
　　吃痛的日向惊呼一声。
　　“你干嘛？！”日向握着自己的手腕小声喊道，说完才发现周围诡异的状况。

　　忍足站在他们身边，和大家一样，一动不动盯着大门。灯光倒映在他眼中却未能进入，流淌在他眼里的只有纯粹的黑暗。
　　泷岛转动轮椅往前半步到忍足身边。
　　日向只看到她伸出手，不知道做了什么。忍足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随后，光回到他眼中。

　　空灵悠远的歌声仍在传唱，越来越清晰。泷岛没有刻意去听，但歌声就像钻入耳中一样。
　　怪不得之前日向说是没什么意义的歌，那语言确实不属于目前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种已知的生物。那是神秘悠远的古老语言，与她今天早些时候听到的话出自相同的语言。
　　今天是怎么回事……不可名状的浓度也太高了吧。泷岛有些头痛地看着陷入狂热的学生们，一时间有些左右为难。
　　固然可以用这种暴力的方式让大家都回过神来，但人数实在太多了。一来是复苏之后的解释，二来则是人数实在是太多，无法保证中途不会出意外。
　　但话说回来，如果放着不管，也不能保证就一定会平安无事。

　　忍足刚回过神时脸上还有些搞不清状况的迷茫，但看到周围的状况无需泷岛说明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想到自己方才就和视频里看到的人一样，失去意识失去记忆失去灵魂，忍足就不可遏制地感到喘不上气。
　　他说不清这种窒息的感觉是源于恶心还是恐惧，他只知道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因为供氧不足而在疯狂流动试图往身体各处输送并不存在的氧气，心跳的声音越来越明晰，耳朵里嗡嗡作响，即便如此，那诡异的歌声也没有停下来。
　　脑袋要炸开了。

　　忍足大口喘息起来。

　　“忍足学长，会呼吸过度的。”泷岛拍了下他的手背。

　　冰冷手背上所接触到的少女的手心温度也是冰冷的。
　　但这样感觉不到暖意的温度却让忍足有种被烫到的错觉。
　　忍足再度深呼吸了几口气，渐渐平复下来。
　　一旁的日向并没有因为视频和现在的异样被吓到，却被忍足样子吓到了。

　　“至少还有两个好消息。”望着面无血色的日向和忍足，泷岛淡淡说道，“首先，几乎可以确定大家的异常是因为歌声。”
　　泷岛从容的态度让两人的面色都稍有缓和，日向吞下口水，问道：“那第二个好消息呢？”
　　“现在去把迹部叫……现在叫醒迹部学长，不会被他妹发现我们是在演戏。”泷岛说着往迹部的方向转动轮椅。

　　道馆内大家几乎都站在原地，之前用来移动的道路还是道路，三人走过去并没有很花时间。
　　但在失去自我意识只知道狂热地凝视着大门方向的人群中行走还是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熟悉的同学变成人偶感觉的存在，明明就在他们眼前移动却没有任何人对此作出反应。他们的眼睛就像是玻璃球，三人的身影经过时只是会在上面短暂地投下清晰的倒影。
　　道馆内安静的只能听到几人移动的声音，日向和忍足都不自觉放轻脚步，仿佛一旦惊扰这些沉睡的生物，醒过来的就不再是原本的那些人，而是某些可怕的存在。

　　就连迹部，此刻也和其他人一样。
　　但也不太一样。
　　他抱着双臂，站姿优美，稍微侧过头看着门口。他校服最上方的两颗纽扣都敞开着，下巴到脖颈的曲线流畅利落，宛如一只优美的天鹅。
　　如果说现在道馆内的学生都是艺术品，那迹部无疑是其中最完美的一尊。
　　面对这样的迹部，就连忍足都感觉有些棘手。
　　日向更是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两人在他身边稍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只有泷岛一直移动到迹部身边才停下来。

　　完美的雕像出现了一丝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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