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失落战记

　　上课铃声骤然响起打断一触即发的气氛，日向狠狠剜了泷岛一眼，甩开过来扶她的跟班的手，对泷岛说了声“放学你给我等着”才回到座位上。
　　第一节是山下的课，他进入教室后，班长喊大家起立问好。山下回应问候，看向后门上以奇妙姿势保持平衡的拐杖。待大家坐下后，山下语气不善发问道：“泷岛，你把拐杖放在那里做什么？砸到人怎么办？”
　　泷岛抬眼，似笑非笑看他：“山下老师觉得是我自己放上去的吗？”
　　山下面色一沉：“难道还能是别的同学放上去的吗？泷岛，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不要总是无事生非，给大家添麻烦。”
　　泷岛定定看着他。
　　山下只觉得那双眼乌黑透亮，透着一股天真的执拗，清澈却不可见底，山下莫名觉得不寒而栗。
　　泷岛垂眼抿唇一笑，那笑容似讥讽似从容，只是丝毫不见妥协。她没再看其他人得意的笑脸，也没去听恶毒的窃窃私语，背上书包起身走到后门前面色平静的拉开门。
　　拐杖从上面掉下来，坐在附近的男生被吓到般惊呼一声。泷岛瞥他一眼，抬手稳稳握住拐杖，拄上便往外走。
　　“你去哪儿？！”讲台上山下底气不足喊道。
　　泷岛不回头也不答话，瞥过日向恶毒的神色，便径直离开。
　　教室里顿时哄笑起来，走远之前，泷岛还能听到只言片语。
　　“老师真是位了不起的侦探啊。”
　　“就是啊，一眼就看穿泷岛想要诬陷我们所以才自己把拐杖放到那里。”
　　“我看泷岛就是想欺负老师，万一老师从后门进不就被她算计到了吗？”
　　……
　　笑闹声此起彼伏。

　　泷岛慢慢走出教学楼。
　　迎面是宽阔的主干道，道路两旁樱花坠落的义无反顾，风姿卓绝。明丽的风景并不能让泷岛心情轻松起来。
　　今天是山下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表态，他的举动无疑是一个鲜明的信号：我不反对你们欺负泷岛。
　　在那些不知轻重的高中生眼里，泷岛最后可以依靠的学校的力量也彻底倒戈向霸凌的一方。可以预见，如果泷岛坐以待毙，那即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会比去年恐怖得多。
　　虽然泷岛并未对山下有过能够帮助她的期望，也料想过山下会落井下石，但这一天来的太早，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很多原本可以事现在还做不了。泷岛慢慢向图书馆踱步，权衡是否要接触学生会。
　　冰帝的学生会在学生中很有人气，也很有权力。其中风纪部门负责检查校内的违纪行为，发现后会加以制止，并对相关人员予以处分。
　　然而，去年风纪部门并未能在泷岛自杀之前做什么，这其中的原由引人深思。

　　因为生气泷岛走的有些快也有些急，话虽如此却还是比健康的同龄人要慢很多。
　　不过走了三百米泷岛就觉得大腿像是被细密的针绵密的扎着，又痛又麻。额头上沁出冷汗，视线也有一瞬的模糊。她丢掉拐杖，在原地尽可能的站直身体，伸长，仰起头深呼吸。春天的气息温暖柔和，风和花瓣一样都是软的。
　　泷岛在花雨中站了片刻，腿上的刺痛感渐渐消掉。她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正打算弯腰去捡拐杖，有人从樱花树后走出来。
　　“我来吧。”
　　口音里带着明显的大阪腔。
　　不等泷岛做出反应，他已经捡起递过来。

　　“谢谢。”泷岛接过来，两人视线相接。站在面前的高中生一头苍蓝色的头发，面容俊秀，眼睛尤其好看。泷岛礼节性的欠身道谢，视线移开，打算绕过他往前继续走。
　　“身体怎么样了？”美男子问道。
　　泷岛垂眸看路：“医生说恢复的很好。”
　　恢复的很好还这样呀……美男子一怔，不过他很快就收敛了惊讶的情绪：“能恢复如初吗？”
　　泷岛闻言有些古怪的看了眼这个陌生的美男子：“……冒昧问一下，我们认识吗？”
　　美男子一本正经：“我认识你，如果你也刚好认识我，那我们就认识了。”
　　这话说的很像搭讪，不过泷岛不觉得冰帝会有人来跟自己搭讪，她摇摇头：“那我们不认识。”
　　美男子礼貌地笑了笑：“没关系，现在就认识了。我叫忍足侑士，在三年6组。”

　　忍足侑士，这是个陌生又不至于全然一无所知的名字。
　　“是忍足学长啊。”泷岛有些意外，没问他为什么要跟着自己，只是中肯的评价道，“你很有名。”
　　在冰帝拥有独立的女性fan club的男生屈指可数，而忍足是其中的佼佼者。班上那些女生不挤兑泷岛的时候有一半时间都在花痴学校里的优质单身学长，忍足是一夜风流的最佳候选，而迹部则是风雨之后的完美归宿。
　　忍足也很中肯：“不如你有名。”话说出口他有些后悔，虽然是玩笑但对泷岛而言，这应该并不是刻意轻易拿来开玩笑的事。
　　“那是当然。”泷岛不假思索理直气壮。
　　忍足没忍住又笑起来，这回他的笑容少了礼节性的应酬，多了几分轻松自在：“要去医务室吗？”我送你如果说出口肯定会被拒绝，所以不如不说直接做。
　　泷岛眼神闪了闪，轻声道：“不去医务室。”
　　尽管她语调一贯平和，但忍足还是从中听出了无法掩饰的疲惫与失望。像风吹起的纷乱的樱花瓣一样，忍足的脑海里也浮现出无数记忆碎片。

　　泷岛抢救回来的消息传出之后，学校里开始有她自导自演讹诈校方污蔑同学的流言蜚语。
　　因为发生这样的事，校方做出免除在校期间一切费用的补偿决定。泷岛回到学校来上课，似乎证实她是为了钱的流言。大家都说她看起来很健康，就连拐杖也只是做戏。
　　这样的言论愈演愈烈，最后就变成泷岛用自杀威胁学校与同学，演了一出跳楼的戏码，最后顺利拿到赔偿。从朋友的妹妹口中听到亦是差不多版本。
　　这些故事里的泷岛利欲熏心自私自利无所不用其极，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氓恶/棍，根本不配在冰帝上课。
　　在他班上，在社团里，在各处，人人谈泷岛而色变。

　　冰帝的校园很大，不同年级的教学楼不在同一处。忍足和泷岛连照面都没打过，无从验证传言真伪，渐渐也就觉得可能真就是那么回事吧。

　　然而泷岛在他面前出现了。
　　从教学楼里到他所在的那棵樱花树，短短三百米的路程，她走了将近十分钟。努力挺直身体时手与腿都在颤抖，像一株病竹，似乎随时会倒下去，又好像没有什么风能将她吹倒。

　　身体这么不好却在上课时间离开教室——

　　忍足福至心灵地明白了。
　　被霸凌者再度遇到同样的事概率并不低。
　　只是，现在老师应该在课堂上吧。就算如此也要从教室离开，事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那我送你回家吧。”忍足斟酌着说道。
　　泷岛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她停住脚步看向忍足问道：“为什么？”
　　“学校的事，我会想办法的。”忍足道。
　　如果有办法，学校不会让那些人继续在这里上学。泷岛没把这些话说出来，她能看出来忍足是真心想要帮她，而她也能确定忍足没有那样大的能量。校方纵容流言至此，何尝不是想借机逼她退学。
　　她不会退学。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帮我？”泷岛继续往前走。她本来想去图书馆，但又不想让忍足知道她去图书馆，干脆选了和图书馆相反的方向。
　　“不是为了帮你。”忍足说道，“这件事本身就有对错之分，我只是不喜欢把一错再错当执著。”
　　说话坦荡磊落，行事光风霁月。贵族名校，有这样出色的学生并不奇怪。泷岛淡淡笑道：“那我就不谢了。”
　　“嗯，不用谢。”忍足故作严肃，一语双关。“那我现在送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泷岛只好认真拒绝他的提案。现在还是上课时间，现在回家，泷岛美和女士就会猜到她在学校过的并不好。
　　泷岛并不想让美和女士再为她在学校的事操心，跳楼的事让这位母亲一下子老了十岁，泷岛每每看见美和女士的霜色头发，眼角皱纹，都感觉于心不忍。她还不到四十岁，保养的好仍能绽放光华。却在为操持女儿的压力之下，早早就显出衰老的姿态。
　　忍足略一想，也就明白泷岛不回去的理由。他无奈的看向泷岛：“那我总不能看你这样……在学校里漫无目的乱走吧。”
　　“我不是漫无目的乱走。”泷岛说。
　　“是吗？那你要去哪里？”忍足故意问道。他几乎可以确定泷岛从教学楼离开时确实是有地方要去，不过也许是因为遇到他，所以临时改了主意。现在这里，有她要去的地方就奇怪了。
　　泷岛随手指着一栋建筑物，说道：“我要去那里。”
　　忍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脸上浮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泷岛所指的那栋楼是体育系的部活教室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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