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楼

作者:会跑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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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风花雪月非净土,拈指一笑释心结。


      不觉已是佛塔开光的吉日了,早课礼毕,众人齐聚方丈室内等待出行。
      “静云,静风,去山门外候待段军将。”
      “喏。”两个沙弥遵命离去。
      跃治大师微笑着面向大家说道:“自武侯以马谡功心之计七擒孟获以来,南蛮诸部时兴时熄。太宗大略,平定松外及东西洱河各部,才使民心归依。然吐蕃虎视蚕食,得寸进尺,蒙嶲诏、越巂诏、浪穹诏、邆赕诏、施浪诏五诏相继归逆,唯蒙舍诏皮逻阁大王,武功强悍,大智大勇,統一六诏,威慑番夷。不料,朝堂衰弱,边将放肆,轻佻大王家眷,激怒南诏自立,虽经屡次征讨,均落得折戟而归。南诏几代大王励兵秣马,开疆扩土,但归唐之愿未泯,遂立南诏德化碑,表叛唐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堆大唐亡灵冢,示岂顾前非而忘大礼的衷肠。而今权臣王嵯巅弑长立幼,携制劝丰佑大王,穷兵黩武,民愤天怨,尤以三年前攻陷成都,大掠男女、百工数十万人及珍货而返,残虐之性使世人愕然。所幸皇帝醒悟,遣李德裕为剑南西川节度使,文饶到任后,寻探边务,察绘地图,修筑关楼,屯粮备战,具李牧之遗风,存武侯之韬略。为提振士气高筑筹边楼,扫眉居士薛涛有诗赞道‘平临云岛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使得两边呈旗鼓相当之势,才有了和平共处的可能。咱们提到了薛涛薛校书更是有名,引多少才子俊男为之倾倒,元稹、武元衡、白乐天,太多啦。麻衣如雪一枝梅,笑掩微妆入梦来。若到越溪逢越女,红莲池里白莲开。”
      静风进屋禀告道:“师祖,段军将到。”
      “师兄,这个段军将又是何人呢?”方山禅师询问着。
      “乃白家弟子,段宗膀。现为南诏大军将,此子寡言而多思,忠孝并豁达,为人中之龙啊。”
      只听玉佩鸣弦,气昂昂走进一人,看这位军将中等身量,额络一髻,头顶撮发成锥,高鼻梁、深眼窝、肤色白皙、斯文高雅,一袭儒将风范。再看身上,白色锦袍外套虎皮,足登厚底战靴。“师父,安好?”来者稽首大礼。
      “好,宗膀啊,你此次成都之行收获如何?”跃治大师和蔼地询问弟子。
      “此次奉大王之命,赴成都迎接李德裕李节使来诏,路上还算顺利,可是师父。”只见段军将欲言又止。
      “怎么?说呀!”老和尚看他神色悲凉锁眉急问。
      “我奉师父之命,前往碧鸡坊看望扫眉居士,可惜她老人家已于年前仙逝了。”
      “阿弥陀佛,恭请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慈悲护持,稽首本然净心地,无尽佛藏大慈尊,南方世界涌香云,香雨花云及花雨……”老和尚双手合十默默念诵《地藏经》,那手抖得更厉害了,没有人说话,众人都沉寂于惋惜和悲伤的悼念之中。
      许久,跃治和尚才抬起头来,两行泪水已到腮边,老人家自念道:“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浣花溪水涂彩笺,碧鸡坊内空哀怨。长笛千里总相忆,愁云有泪连成线。昨日还风华正茂,今天就风烛残年了,想当年扫眉居士是何等的才华横溢,美若天仙,那校书郎的名头虽是虚的,可是前任剑南节度使韦皋还真向朝廷奏请过呢。”
      和尚长叹一声,抖起长袖道:“走了,走了,该来即来,要走便走,出发吧!”

      在这南诏的高原上,春光是百倍的明媚,那山,那水,那天空是晶莹剔透的。还好临出发时,跃治大师给每个人准备了顶当地产的篾帽,它是用竹子编成的大斗笠,否则夺目的阳光把眼睛晃得都睁不开了。
      远眺莽莽苍山,峰顶的皑皑白雪倒映在如镜无垠的洱海水面上,更显得巍峨神圣。
      或远或近的船儿轻轻荡漾着,船头竿子上的鸬鹚迎风屹立,乌黑的羽毛随风飘逸着,似一个个身披袍子的侠客,但见它们猛地一纵竞相潜入湛蓝湛蓝的水里。
      水边摇曳着翠绿的垂柳,山间到处是竞相绽放的山茶花、冬樱花、桃花和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再往远处山坡上看去,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茶田。偶尔有一小块坝子,也被勤劳的白族兄弟种上了水稻。
      沿临水的大路走着,队伍最前面是两个腰挂弯刀的罗苴佐,紧跟着十余名身穿牛皮战衣、手持革制盾牌和长枪的勇士。
      段军将跨下追风白马,腰佩南诏软剑,威风凛凛,锦带飘飘。他身后是两驾马车,头车里坐着跃治大师,后面的是方山禅师和秋月小和尚。车边几匹马上散骑着希运禅师和徒弟义玄,
      义玄掌心里捧着一只碗口大的蓝蝴蝶,正运气吸附住它,蝴蝶煽动着双翅却无法飞出,“师父,我这是头回看到蝴蝶是蓝色的。”
      希运对徒弟的童心只是付之一笑,他随手夹住空中飘落的几片山茶花瓣。
      车队殿后的是秦英雄,他信马由缰地踏着,心思早已沉醉在这湖光山色里了。
      “到龙尾关了,大家按住帽子。”听得前面的军将放声高喊。
      希运禅师还没有弄明白此话内中的含义,一股强风扑面而来,直掀竹帽,禅师本能地向后去扯,帽子却意想不到地落在了前胸。“这里的风可真怪呀!明明是往后面吹的,可帽子却落向胸前。”他回头诧异地看着徒儿义玄,义玄此刻正手按帽顶冲他咧嘴笑呢。
      突然间,好似从地缝里钻出来的,路边的茶树丛中窜出五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蒙面人。
      虽都未带利器,但出手又快又狠,几掌就震飞了前排的罗苴,想这罗苴也是从万千乡勇中精挑出的壮士,可谓身经百战,不想只在一招内全无还手之力了。
      面对强敌,段军将泰然处之,见他飞身跃入敌群,拉出软剑,劈,抹,刺,挑。这南诏宝剑与中原之剑全然不同,如二八酥体极尽寡柔之美,暗藏杀气,剑峰可逼纤毫,柔韧可折月圆。
      看这剑法灵活多变,时儿大开大阖,时儿拙滞古朴,时儿轻敏迅速,时儿忽来忽往。“这是六脉剑法吧?”希运禅师低声问着车里的师叔。
      五名刺客也非等闲之辈,团团围住军将,齐下杀手。
      “呼”的一声,秋月从车中跃出,手中挥动灰色拂尘,直取近处的敌手。
      两个蒙面高手听到动静,立刻转身相迎,左侧这位高大威猛使出一记韦陀掌,直取和尚胸口。只见秋月转身外旋,避开掌力,让过敌手的前身,顺势将拂尘扫中其左腿足三里穴,只听“扑通”一声,高大威猛立即摔倒在地,下半肢失去了知觉。
      再看秋月又一腾空,躲过右面瘦高挑袭来的天罡掌,在空中甩出拂尘击中敌手的右肩肩井穴,也是一声闷响,人已倒地,半边身子僵麻不听使唤。
      就在秋月拂尘功出手的同时,义玄和秦靖也飞身上前,义玄使出铁袖功秋风扫叶式,鼓动宽大的袖子,借身体旋移,激起两股真气,将近处的敌人像秋风扫落叶般托起,抛出十几丈之外,从空中重重摔下。
      秦靖舞动双锏逼近对方,使了一招双峰贯耳。不想那敌手是北派鹰爪功的门人,轻功了得,腾身飞起,躲过锏峰,双爪反向秦靖的面门抓来。
      秦靖将身子一撤,反腕上刺,使了一招大河问道,封住了鹰爪的攻势。
      这敌手连忙空翻,左脚点右脚,直取秦爷的下盘,只见双锏金光似蛟龙横扫,一招横扫千军把攻势化解。
      看两个人你来我往,十几招交手分不出伯仲。
      这鹰爪使出抓、打、掐、勾、拿、搂的看家本事,动则刚暴凶狠,快速密集;静则机智稳健,似伺机待兔,出手崩打,回手抓拿,分筋错骨,点穴闭气,翻转灵活,恰似盘空的雄鹰。
      再看秦爷身形刚猛雄劲,双锏疾如闪电,攻似排山倒海,守如铜墙铁壁。
      打到三十几个回合,鹰爪步伐见乱,一不留神被秦爷一记高山流水拍个正着,原本这下是拍向后脑的,秦爷手下留情,拍在了他的后背上,那也着实不轻,“蹬、蹬、蹬”被打出十步之外,一口鲜血如柱喷出。
      那边的段军将早已把对手逼坐在地,剑尖直指其华盖。
      “绑!”军将话音未落,意想不到的情景发生了,那盘坐的敌手突然垂直升起,离地两丈有余,双手成曼荼罗契印向军将百汇拍去,这一掌下去天界大仙也得魂飞魄散,在场的人们都被惊呆了。
      就听“啊!”的一声惨叫,倒下的非是别人,而是偷袭者自己,在他的身上凌空飘落下几片山茶花瓣。
      “师侄,你这拈花指的功夫可大有长进呀,当年百丈师弟恐怕都不及你的劲力。”希运禅师听后“嘿嘿”地笑了。
      这五个刺客已被士卒们捆绑个结实,罗苴佐上前扯去他们脸上的头巾和身上的斗篷,原来是四个汉子和一个文雅英俊的少年。
      高大威猛的汉子是个吐蕃人,身穿黑色皮袍,枣红脸、大牛眼、狮鼻阔口、大耳有轮,耳穿海螺大环,一身的腱子肉。
      瘦高挑一身汉人打扮,看长相,方正的脸面,深沉的双眸,精光闪烁,头上发髻高挽,插着一根白玉簪子。
      那个鹰爪高手外束斜襟右衽袍,袍长及膝,看衣着、长相,便知是个回鹘人。他虽身材不高,但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材料。
      再看那个被抛出去的矮胖子,白色吐蕃袍子只穿左袖,右袖从后面拉到胸前搭在左肩上,古铜色的皮肤袒露于外,雄风凛凛,彪悍刚健。他头戴用金银丝线绣织的金宝顶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少年是个喇嘛,身披绛红色僧衣,白镜子脸,五观端正,气度高雅,眉宇间透出股子傲气。
      段军将上前喝问:“你们是什么人?”五个刺客只是轻蔑地一笑,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一名罗苴佐躬身询问军将该如何处置,只见段宗膀左手往山坡后一指,右手果断地一斩。
      罗苴佐领命后,把这五个人推推搡搡地押到路边,只听那个矮胖子大声喊着:“大哥、二哥、三哥,就这么让人家给砍了,我说不来吧,你们不听我的。段宗膀,爷爷今天就是冲着你来的,二十年后爷爷还是条好汉,再来取你的狗命……”
      前车的轿帘一挑,跃治大师缓缓地走下车来,“宗膀,且慢动手!”
      听到师父的吩咐,军将急忙唤回兵卒。
      “你们五个勇士是何方英雄啊?”大师慈眉善目地端详着被推回来的五个人。
      其中四人皆漠视不语,出人意料之外,瘦高挑的汉人却向大师深鞠一躬,“跃治大师,你老可好?”
      “阿弥陀佛,你认识老衲!”
      “正是,晚辈是昆仑山玉虚观弟子,五年前大师来我昆仑,是那次见过的。”
      老和尚上下打量着他,忽然想起用手指点着,“善哉,你是玉虚老道的关门弟子吧,叫什么饼。”
      “大师真是记忆超群啊,弟子正是邱天炳。”
      “对,对,邱什么饼,你师父说你是兴隋九老昌平王邱瑞的后人,能点石成玉,刻花即开,刻鸟展翅的高手啊。你师父安好吗?”
      “大师过奖了,我恩师尚好。”
      和尚又想起什么,指着秦靖与他说,“天炳啊,这位是护国公秦琼的后代秦靖,从护国公秦琼那里论,你们是两姨亲戚呢。”
      那昆仑山弟子惊喜地看着秦爷,亲近地抱拳施礼道:“原来是秦家哥哥,小弟失敬了。”
      秦爷也喜出望外地回着礼,“真是一家人不识得自家人啦,兄弟你是哪一支的?”两人各说了宗谱,还真是一辈的姨表亲。
      老和尚慈祥地看着他们,“好啦,天炳啊,你们五位英雄此次大动干戈又是为何呀?”
      邱姓弟子略一迟疑,作揖回禀道:“我们四个实为北疆四杰,高个的是大哥屠牛手江央巴桑;这个使鹰爪的是老三,回纥人,叫司马义,江湖人称雪山鹞子;那个胖子是我四弟,顿珠多吉,绰号九曲罗萨。这位小兄弟可是大有来历,他乃吐蕃墀祖德赞驾下大相尚绮心儿的公子,德吉单增,现为僧相娘·定埃增座下的俗家弟子,武功了得,是吐蕃闻名的盖当娃,师传的大手印掌法威力精绝。此次我们四人是受公子相请来铲除邪佞段宗膀的,不想惊动了您老人家。”
      老和尚逐一细看这几个人,不住地点着头。
      “玉簪子,不必多说,今天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就是冲他姓段的而来,为我吐蕃那五万多冤死在无忧城的弟兄报仇雪恨,为连年南诏征讨掠夺要个公道。”四杰中的老大切齿痛恨地喊道。
      “啊!我当为什么呢?来吧,怨有头,债有主,我姓段的接着。”听到这里,军将把宝剑还回鞘内,大无畏地用右手拍着胸膛。
      “段宗膀,你少要猖狂!你这畜生不如的家伙。”德吉公子怒目圆睁,厉声骂道,“你们南诏,见利忘义,贪婪无耻,残忍狡诈,尽干些君子不齿的勾当。你们段氏助纣为虐,你父段盛外似仁义道德,实为奸佞小人,丧尽天良,惨无人寰,五万士卒即已投降,何必还要斩尽杀绝呢?无辜生灵都成了你们南诏刀下的冤魂了。”
      段宗膀听得是钢牙紧咬,让其说完后朗声大笑,“都是我南诏的罪过!是谁册封我南诏大王阁罗凤为赞普钟?盟誓两国世代以兄弟相称,然未出多日便出尔反尔,以联合侵唐兵败之责强加于人,改封我主为日东王,强行君臣之礼,强占所掠财物,这才是见利忘义;又是谁?在我南诏征收重税,盘剥百姓,武力挟制,肆意妄为,这才是贪婪无耻;更是谁?蚕食我南诏土地,险要处设立营堡,强迁部落,驱逐百姓,使得南诏百姓流离失所,这是不是你说的残忍狡诈呢?自我南诏开基以来,被你吐蕃讨伐屠杀,强行征用,献媚出卖的子弟何止五万,那些命丧你吐蕃铁蹄之下的无辜之魂所发出的索命之声,你们难道能心安理得,不为之心悸吗?是哪个丧尽天良,又是哪个惨无人寰?”一派激扬陈词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大师打破了沉闷,真诚地慢慢说道:“阿弥陀佛,几位大侠,段宗膀虽是我弟子,可老衲以期颐之身,坦诚相告。二十年前的维州之围,实乃前剑南节度使、那个诸葛武侯转世的韦皋大破吐蕃大食联军之力作,扭转大唐、吐蕃力量优劣的乾坤之役,战争惨烈是可想而知的。当日南昭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吐蕃五万士卒,一声骄横飞灰湮灭,老军将段盛冒死进谏,只落得个嘲讽之呲,滥杀生灵非我南诏王异牟寻及老臣宗膀之父之初心,保家卫国尚可以情服人,大开杀戒却是有背人伦。幸亏有识之士尚在,百般陈明利害,才保全了论莽热将军的性命。再说眼下,宗膀虽是大军将,但权重奸邪当朝,清平官王嵯颠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抢占疆土视为其乐事,诏王幼弱,韬光晦迹实乃为今之计,听之任之更是形势所逼。佛说善恶终有果,六道自轮回,善哉。”又是一片静默。
      这次是天炳打破了肃寂,向大师诚挚地深施一礼,“聆听大师肺腑之言,才明了其中的利害,原是误解了段老军爷的好意,请原谅我们不察之罪吧。”然后又深施一礼。
      老和尚见他已深明道理,便回身劝道:“宗膀啊,不知者不怪,又都是多年的情分,看在老衲的面子上,就化干戈为玉帛吧!”
      “喏,就依师父,各位可以走了,苍天不老,来日方长,你们终会明白我段宗膀的为人,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正当五人要转身离去时,忽然听到跃治大师的呼唤,“请留步,那位回纥的英雄,老衲看你的鹰爪功外势已练得出神入化了,可内力不足。那玉虚观的乾元功正与你的套路相合,你可去昆仑求学此功。”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忙自否道,“不妥!那玉虚道长已关闭山门多时了,不如这样,”老和尚摘下篾帽,用手指在上面划了几下,随后抛给司马义,“拿它给玉虚看,他会传授与你。”
      司马义接住低头观瞧,篾帽上刻出个“念”字。
      回纥汉子不禁感动得热泪上涌,双膝跪拜叩首道:“多谢大师。”
      老和尚又转向德吉公子,“公子乃名门之后,他日必当鹏程万里。但人生艰险,曲直难辨,遇事不应仅凭意气。你那吐姆之技已是登峰造极,然这大手印之功还相差甚远,还需抛开世俗杂念潜心修为啊。”
      “谢大师。”德吉公子鞠躬合十致谢。
      老和尚望着五个人的背影沉思着什么,段军将走到师父身边,“师父,你还在看他们五个人呀?”
      “哪有什么五个?在我眼里只有一个。”
      军将不解地问:“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阿弥陀佛,只有一个叫功利的人刚刚离去。宗膀,师父希望你不要像他们,人都有佛性,但能做到立地成佛的寥寥无几呀,你要全心去悟啊。”
      沿着洱海往西走,不多时远远地望见一围城关,城墙随山势蜿蜒起伏蔚为壮观。
      途经西洱河上的浮桥,穿过龙尾关的隘口,车队走上了通往羊苴咩城的官道,这条大道可好于之前的土路,宽敞又夯实,道的东边是水天相连的洱海,道的西侧是绵延不断的苍山。
      走不多时,见那段军将扬手一指,大家随其瞩目仰望,在西侧的山坡上耸立着一座古城,虽说不是十分雄伟,但像只展翅的雄鹰俯视着南诏大地。
      “那就是皮逻阁大王统一六诏,建立南诏的都城太和城。看到城门外的大石碑了吗?八十年前,阁逻凤大王就是站在这个大碑前对臣子们说,后世可能又归唐,当指碑给唐使者看,明白我叛唐出于不得已的本心。”
      军将驻马而立,遥望石碑,满怀激情地背诵道:“恭闻清浊初分,运阴阳而生万物;川岳既列,树元首而定八方……”近四千字的碑文脱口而出,言之凿凿,一字不差,在场众人无不感慨动容。
      又前行了半个时辰,见前面现出一座宏伟城池来,这城背靠苍山中和峰,东抚洱海,夯土城墙高约三丈,北临梅溪,南卧龙泉溪畔。两溪奔涌出苍山,合围成二龙护珠之势,润泽着这座建于异牟寻大王时代的新都。
      走进羊苴咩城雄伟的南城门,一条大路与十来条小道井字形贯通,街区巷陌都是用石头垒砌而成,城内特立一座高大的门楼,地上尽铺青石板面。
      大门楼下是繁华的市集,这里本是连接中原与吐蕃、暹罗、天竺的蜀身毒道和茶马古道的交汇要冲,故而店铺林立,马帮商队络绎不绝。街上多是川流不息的白家男女,身穿白色衣裙,肩披挑绣精美挂饰的异域少女,一个个楚楚动人,别有韵味。
      市集两旁多以“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的独立庭院相连,白墙青瓦,古朴而幽静。随处可见街旁路边流淌着清澈的叮咚溪水,家家户户养花植树,房前屋后瓜果飘香。
      直走三百步到第二座门楼,穿过门楼东西方向又有两座门楼相对守立,这两座门楼之间皆是官宦府邸。
      进第二道城门,走二百步到第三道门,门前摆放着斧钺剑戟和石兽,尽显威武庄重之气。
      门内两侧高屹两座楼,楼檐飞翘,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第三道门后稳立一巨大照壁,照壁彩绘吉祥如意图,绕过它走一百步到一大厅,大厅宽敞,厅前铺垫黑白相间的高大台阶。
      踏阶而上,厅门上悬挂着写有“五华殿”的横匾,厅左厅右的屋子层层迭迭,殿前遍布池沼,池内碧叶遮蔽,鱼翔潜底。倚栏向北望去,金碧辉煌处正是南诏皇宫。
      一行人并未耽搁,匆匆穿城而出,踏着郊外满是油菜花的金黄,只走了半个时辰便望见佛塔的雄姿啦。

      这佛塔高耸于苍山应乐峰下,为方形十六层密檐式,底宽五丈,高三十余丈,顶端有铜制覆钵,上置塔刹。
      塔以白灰涂面,每级四面有龛,相对两龛供佛像,另两龛为窗洞,在高原明媚的春光里好似玉柱擎天,交相辉映。
      不觉来到佛塔之下,这里早已是彩带飘舞,人头攒动,高台之上高僧大德、达官显贵、四方酋长蜂附云集。
      看那黄罗伞盖之下的青年,一张娃娃脸,笑眉圆眼,用红绫裹发于脑后,袭一身绯红锦袍,显出百倍的风流倜傥,这位就是南诏大王劝丰佑。
      他身边端坐一人,面如朗月,气宇轩昂,三缕长髯飘于前胸,两目之间悬针纹深刻,身穿圆领官袍,头戴二梁进贤冠,这人非是别人,正是剑南西川节度使李德裕。
      大王身后左右分立着清平官王嵯颠和国老赵文奇,又有南诏圣僧赞陀崛多国师一旁侍立。
      迎着跃治大师,走来一位身披紫色袈裟慈眉善目的高僧,他双手合十施礼道:“善哉!跃治师兄,您来了。”
      “阿弥陀佛,买顺嵯大师,您好,您建成这大塔真是功德无量啊!是否起了名称?”
      “师兄过奖了,这是师弟的本分,世传龙性敬塔而畏鹏,这里旧为龙泽,故为此镇之,大王给佛塔起名为千寻。师兄,请上观礼台吧。”
      跃治老和尚抬眼仰望着佛塔,“千寻,这个名称甚是贴切,看它高高瘦瘦的。师弟,一座佛塔略显单薄,何不在南北两侧各添一塔与其呼应,你觉得呢?”众人都说大师的主意高妙。
      在李成眉贤者的指引下,跃治大师缓步前行,“善哉,师弟,李德裕李节使也到了?”
      “师兄,正是,李节使此次是为了唐诏两家永世和好,祈愿供养而来,为续建寺院还带来了十车的铜料和丝帛。劝丰佑大王十分感激,决定把从成都掠来的四千名工匠放还大唐,此为大善之举啊!”
      正走着,成眉大师一拉跃治师兄,向斜下贵宾席位上的一位鹤发童颜身披紫衣的老者施礼,亲热地尊称道:“阿弥陀佛,柳掌门请了。”
      随即侧身为跃治大师加以引荐,“柳施主乃点苍派掌门,德高望重,超凡脱俗,而且与师弟我还是邻居。”老和尚与柳掌门两人互相见过礼。
      贤者又将身边的几位引荐给掌门,这老者身后站立着两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一个方脸浓眉,一个肤黄瘦高。老者见众人端详他们,便点手吩咐徒弟,“云弄、沧浪,你们向大家施礼。”
      略作寒暄,跃治大师在李成眉的陪同下登上高台,劝丰佑大王与李节度使携各方大德纷纷起立相迎。
      随着号角长鸣,宝塔装藏开光大典拉开帷幕,由成眉大师主持仪式,先将佛像、经文、心咒、加持物以及五宝、五药、五香、五谷、五甘露等送入宝塔顶层装藏,然后禅定闭关,念诵经文,背诵陀罗尼,完成开光之礼。
      在耀眼的佛光普照下,得道大德手持法器带领僧俗弟子绕塔三匝,这滚滚洪流与佛塔相融合,形成了一个转动不息的正法之轮,转出了民族的和解,转出了一方的如意吉祥,更转出了百姓的幸福安康。
      这时,不知是谁抬头高呼,“空行母显灵了!”
      在蓝天之上,白炽的太阳之旁,几只神鸟高盎地飞翔,似万丈光芒射向四方。
      礼毕,内庭侍官高呼:“请各位圣贤随驾五华殿,共庆万福。”
      这浩浩荡荡的彩色长龙,在歌声笑语、锣鼓喧天中游移进了羊苴咩城。
      五华殿前的广场上早已布置成了花的海洋,奇珍佳肴杯盘罗列,美酒甘露四溢飘香。
      只听“舞起!”近二百人的乐工,齐奏南夷大曲《南诏奉圣乐》,曲声超凡脱俗,异域野趣;舞者衣饰缤纷,风姿浓烈。独舞细腻,极尽挑逗之能事;组舞宏大,力挽狂澜之滂沱。真使人恍惚中似身临魑魅幻境,沉浸其中而不愿自拔。

      开光大典已过去一月有余,跃治大师却一病不起,经众人的悉心照料也未见好转。
      这期间秦靖已与段宗膀结成莫逆之交,空暇时两人一起揣摩六脉剑法,并把秦家枪七十二路悉数传授于他,剑法融入枪法,枪法发挥剑招,使二人的功力大增。
      宗膀的弟弟义宗带着三个侄子也上山多次,三个孩子酋迁、首迁、羌宝,各个虎头虎脑甚是讨人喜爱。
      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忽一深夜,小沙弥静云、静风急招众人到方丈室内。
      病危的跃治大师跏趺坐于炕上,呼吸微弱,可吐字尚清。他先将静云唤于床前,授于衣钵,随口赋偈:“鸡足无力驻高台,清风不动百年还。谁家明月水中境,自有红日了尘埃。”
      又把段宗膀叫到跟前,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打开是一本古书,“宗膀,为师自知归期已至,此次西去不知你我师徒何时才能相见,今传你一阳指武功秘籍,望你潜心修为,造福一方。”这时的段宗膀已泪如泉涌,泣不成声了。
      老和尚缓缓地抬头寻去,秦靖早已点头上前,“阿弥陀佛,秦施主与老衲心心相通,我就不必妄加嘱托了,把孩子抱来。”
      不大会儿的功夫,静风已把那孩子递进老和尚的怀里,和尚慈爱的看着他,“今我于你起名。”环视一周后似有了决定,“就取义玄的义,方山的方,就叫庄义方吧。义方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孩子好像听懂了,小手攥住了大师的手指。
      跃治大师叹了口气偈道:“虎狼而生,狼虎而伤。虎强则昌,虎弱则衰。”话音即落,大师的眼神散开了,普渡一生的跃治大师圆寂西归,寺院的鼓声在空旷的山林间响起,比丘乘着风,御着云,向极乐净土飘然而去。
      几日后,一驾轩顶马车奔跑在尘土扬起的大道上,一匹追风白马驻立在远处的山岗之巅。
      车里坐着秦靖和方山禅师师徒,秦靖的怀里多了个呢喃的娃娃,还有一支刻着“段”字的铁笛。
      这娃是大师的托付和期待,这铁笛是段兄弟的友谊见证。回中原了!接下去要走的路还远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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