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楼

作者:会跑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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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滮湖烟雨锁迷离,遁入空门断三际。


      光王和纤细少年搭乘义方他们的小船一路南下,义方、义玄和尚与王爷本是相识的,又听他说是去盐官海昌院看齐安大师,更是亲近非常。
      纤细少年自我介绍说是嘉兴人,姓盛名山,正好比义方小一岁。两个少年谈得投机,便以兄弟相称。
      天色将晚,小船停靠在嘉兴南城关春波门外的滮湖水畔,义方紧皱眉头抱膝坐在船头若有所思,“庄大哥,你有心事?”
      盛公子从舱里探出头来。“我在想两个从未见过的人强要拴在一起是不是很尴尬呀?”
      “何止尴尬,那一定会非常别扭,活受罪!”盛三感慨地抱怨道。
      和尚听出义方的心思问:“怎么你不打算进嘉兴城,去见你那未过门的小媳妇啦?”
      光王凑趣地接话道:“难道小义方也给订了娃娃亲?如今天下人怎么都好这口呢?也好,这倒是省事,不用东聘西找了。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管她是官的私的,直接求个媒人,把八字帖子换了,走了六礼,姑娘娶进门,明年你就当爹了。小兄弟,哥我是过来人,两口子没什么认识不认识,尴尬不尴尬的,天地一拜,盖头一掀,红烛一吹,万事大吉。”
      盛山不同意他的看法,悻悻地说:“是谁家的小姐,漂不漂亮?也许我认识呢,不如我去给你说说退了这门亲事。老人们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净搞些拉郎配,我们也不是小猪小羊,也不知道对方长得什么样子,脾气秉性好坏,称不称心,就往一处将就。庄大哥听我的就不去,看谁能逼着咱们去拜堂。光叔,你虽是过来人,你说句良心话,你幸福不?”
      王爷确是无可奈何地反思着,“幸福不幸福说不清楚,算起来生了儿子三个,也算是儿女满堂了。”
      盛公子笑话他,“你真是个小官吏,三个孩子就儿女满堂了。”
      王爷不好意思地补充道:“三个儿子是不多,还有十一个丫头。”
      “善哉,恭喜呀,人丁兴旺啊!”和尚也忍不住地笑了。
      盛公子脱口而出说:“我可不做生孩子的猪羊,这生得一串串的。”
      义方笑话他,撩着水扬过去,“你是男的!是小白公猪。”
      盛公子满脸通红也跳出去撩着水回击着,嘴里喊着说:“你才是公猪呢,大白猪。”
      李怡和义玄看着哈哈笑着。“光叔,你离家在外想孩子们吗?”
      盛山扭头天真地问。“怎么不想?想!若是在家里,这个时候,让下人去灞桥买来金鱼,放入大水缸里,然后站在院子当中大声吆喝‘快来看啊!活蹦乱跳的小金鱼喽’。你说怎么着,我的那些小精灵们就一下子全跑过来,围着大水缸叽叽咋咋地,幸福啊!”此时,李怡的脸上荡漾的全是甜蜜的回忆。

      义方没有进城,第二天一大早便扬帆起航,与山盛堂擦肩而过。
      此时正与盛贤弟肩并着肩坐在船头,点评着滮湖的迤逦景色。“要是我就在那莲塘深处搭座竹楼,闲暇时养几只小鸭子,摘莲子采菱儿过神仙般写意的小日子。庄大哥,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呀,想做的事太多了!行侠仗义,仗剑走天涯。可首先要把武艺练好,我正学那兰陵老人给的《上清内功心法》呢,只是里面有些说法搞不顺畅。哎,不如我们同练,还能相互切磋。”
      盛公子真挚地看着庄义方,眼里放着异彩感动地说:“庄大哥,你对我太好了,从小到大只有我父亲对我这么好。有你在我身边我就感到特踏实,尤其是你身上的味道闻起来陶醉死了,我冥冥之中好像在梦中见过你,难道这就是前世有缘吗?你要是走天涯把我也带上,等我们老了走不动了,就回这湖里颐养天年。”
      义方突发奇想,真诚地看着对方建议道:“盛兄弟,不如我们结为异姓兄弟,荣辱与共,风雨同舟。”
      盛公子兴奋地响应道:“庄大哥,我也正有此意。”
      于是,两人在船头之上双膝跪倒,以天为鉴,以水为证,欲行八拜之礼,做肝胆相照的兄弟。
      行礼前义方郑重地问:“盛兄弟,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亲兄弟啦,我是你老哥,你是我小弟。你知道结拜时为什么要行八拜之礼吗?”
      看盛山摇着头,义方给他讲解道,“听我师公说,这八拜是让我们向古代八组结拜兄弟学习,他们是知音之交的俞伯牙、钟子期;刎颈之交的廉颇、蔺相如;胶膝之交的陈重、雷义;鸡黍之交的元伯、巨卿;舍命之交的角哀、伯桃;生死之交的刘备、关羽、张飞;管鲍之交的管仲、鲍叔牙;忘年之交的孔融、祢衡。这头磕下去,你我兄弟就是一个人了,不分彼此,坦诚相待,你愿意吗?”
      “坦诚啊?我会的。哥,能留点小秘密吗?是坦诚不是坦白耶。”盛山为难地争取着。
      “小鬼头,还有什么瞒着老哥呀?从实招来!”义方假扮生气地去捏他的耳朵,这手却停在了半空中,非常意外地发出疑问,“怎么,你个大男人扎了耳眼?”
      盛公子也是猝不及防,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哥,我家只我一个孩子,父亲特别喜欢女孩,所以我既是儿子,又拿我当姑娘养。给我左边扎了耳眼,不信你看这边就没有。”他急急地转过头去。
      右边确实没有,义方看了看也没再深问,只是费解地摇了摇头。“来,我们开始吧!”庄义方和纤细公子盛山在这坦荡荡的滮湖上叩拜行礼。

      “小小年纪就着急嫁啦!拜天堂,拜地堂,拜完了天地入洞房。你老爸同不同意呀?”一句调侃之声从近处的渔船上传来。
      寻声看去这渔舟船身狭长,船头高高翘起,船舷上停了两排捉鱼的鸬鹚,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渔家手提铜桨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从木船后面划来一只平底小船,船上的人大声问道:“韩大哥,有粉头鲫鱼没有?”
      说话的是个五短身材,头戴小毡帽,白净面皮,手里撑着竹篙将船并上去。他提起一杆大秤和一个竹篓纵身跳上渔船,原本是个贩鱼的商贩。
      “有,新捕上来的!全老弟,柯大哥没和你一起来呀?”
      “他质库里有事,没来。”
      那渔夫敏捷地用抄子向船尾鱼池里去捞,十几条鲜活的鲫鱼噼噼啪啪地在网兜里跳跃着。
      他只用一只手,腕子一翻悉数扣到篓子里,然后如法炮制十几网下来把它装满。
      商贩更是本事,轻轻松松地用两个手指提秤钩起篓子,再套上大个的秤砣一抹,报出了分量。
      “老规矩,成交。”渔夫又想起事情,回身从池子里拎出一串用苇草绑扎的蟹子递了过去,“全老弟,这个捎给柯大哥,他最好这口啦。”
      小贩嘻嘻地笑着又跳回平底船,他抬眼看到船头两个跪着的少年,先是一愣接着是哈哈大笑,“宝宝,蛮好白相个,你们是拜错了地方吧!那北岸的湖神庙才是灵验,姻缘呀,求子呀,一求一个准。”
      盛公子撅起嘴生气地回应说:“不用你管!卖你的鱼去吧。”
      小贩做了个鬼脸抛下一句,“好心不讨好,真是黄胖炒年糕啊。”撑起船儿向北岸划去。

      午后时分,木船抵达了盐官,离了码头往镇北走,远远地就望见那殿宇层层,飞檐相啄,香烟缭绕,规模宏大的海昌院了。
      来到山门前,光王多了个心眼,小声地与和尚商量让他们先进去,向齐安大师通报一声,他随后再进后堂,以免庙堂之内耳目众多暴露行踪,又有老人家年事已高过度惊喜。
      和尚也认为小心没坏处,便带着两个少年先行入寺,直奔方丈住的跨院去了。
      王爷信步缓行,一间殿一间殿地往后走,不时地留意着周围的香客,看到没有异样才放下心来。他走入大雄宝殿,仰观横三世佛佛像塑得是高大庄严。
      此时殿内没有进香的信众,只是在佛像前站立着一个礼佛的大和尚,看和尚身长七尺,相貌壮严,额间隆起如珠。
      趁师傅燃香之际,李怡上前请教道:“师父,您在求什么呀?”
      那和尚面无表情地迟迟回应,“阿弥陀佛,不向佛求、不向法求、不向僧求,只是这样礼拜而已。”
      王爷不解地问:“佛、法、僧乃皈依三宝。不向佛求、不向法求、不向僧求,那和尚为什么要礼拜呢?”
      希运禅师见喋喋不休的李怡如此执迷,便抬手打了他一掌。
      这一掌拍得王爷火烧火燎,压抑不住怒气,嗔心油然而生,大声怨道:“太粗鲁了!”
      “这里是什么所在?你在这里说粗说细的!”希运禅师说完又打了他两掌。
      “善哉!你们怎么还动起手来了?这是为了什么事呀?都是自家人,可别伤了和气。”从殿后快步走来位高大魁梧、正气凛然的禅师高声阻止道。
      “阿弥陀佛,智闲师弟,你说是自家人从何论起呀?”大和尚不解其意地疑问着。
      “善哉,师兄,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位就是师叔等着的那位十六宅的客人。”
      他又面向王爷,“李施主,这位是希运大师,我是他师弟智闲。”
      光王经他这么一说,知晓了眼前的就是禅宗高僧希运,也就是同来的义玄禅师的师父,便马上转怒为喜,上前施礼道:“原来是誉满天下的黄檗希运大师呀,晚辈刚才过于唐突,言语上冒犯了大师,还望赎罪。”
      大和尚开怀大笑,爽快地说:“阿弥陀佛,什么晚辈前辈,唐突不唐突的?李施主不必客气,你刚才问我不向佛求、不向法求、不向僧求,那和尚为什么还要礼拜吗?贫僧细说于你,这烧香礼拜表面上看是日复一日、循规蹈矩的行为,可内含着佛法、佛性、自心、自性。常礼如是事,使人永驻自性清净,不受尘染。在你看来礼佛必有所求、有所图,这是尘世俗人的想法。正如你说的,佛、法、僧乃皈依三宝,然我禅宗倡心即是佛,诸佛与一切众生唯是一心,更无别法,此心无始以来,不曾生,不曾灭,此心为本源清净心,常自圆明遍照。世人不悟,以知识见闻觉知为心,为见闻觉知所覆,所以不睹精本体。然本心虽不属见闻觉知,亦不离见闻觉知,但直下无心,本体自现。诸佛菩萨与一切蠢动众生同大涅盘性,性即是心,心即是佛,佛即是法,法又是心。你可知大唐国里无禅师吗?禅却到处都有,佛在每一人心中,主要靠自己去领悟、参透,靠人不如靠自己。我于你这三巴掌,望你能以此截断其向外驰求之心,领悟其中真意。”见李怡面有所悟,希运和尚会心地笑了。
      “师叔还在方丈室等着呢,我们进去吧。”智闲提醒着。
      三个人走进跨院,在桧树下的石桌旁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满眼闪着热忱的目光,向逃难的王爷伸开温暖的臂膀。
      “王叔!”光王喜极而泣,多少艰险,多少磨难,多少愁苦都一股脑儿地交织成喷涌的泪水夺眶而出。
      “哭吧,哭吧,把所有委屈都哭出来。”齐安大师轻拍着怀里的侄子,“出来就好,出来就好。”和尚拉着李怡的手,众人围着石桌坐下。
      齐安看着抹泪的侄子,颇有深意地宽慰着说:“我佛慈悲,你能从那个死人的天堂、活人的地狱里跳出来就是件值得庆幸的事,还有那么多想出来或因贪恋不能自拔的都葬身在泥潭里。宫外虽说也是明争暗斗,可总比红墙内的血雨腥风回旋余地大,自我们祖先高祖太原起兵兴唐以来,经太宗、高宗、武后、中宗、睿宗、玄宗、肃宗、代宗、德宗、顺宗、宪宗、穆宗、敬宗、文宗、到现今的皇上,何时何处不是充斥着暗算和杀戮?玄武门之变、五人之谋、先天政变、安史之乱,无不是触目惊心、生灵涂炭、刀光剑影呢?”
      大师缓步走到光王身边,安抚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既来之则安之,先在我这里避避锋芒,做个无所求又无所不求的小沙弥,就像这桧树上的知了一样,要甘于地下的阴暗寂寞,几经脱皮新生,待到有朝一日独立枝头,定当激昂高歌。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老和尚略带动情地吟诵着虞世南的那首《蝉》诗。

      日子过得飞快,天气一天天地转凉了,光王在海昌院度过一月有余。
      为隐匿身份他剃度入了空门,齐安大师选定智闲禅师做他的依止师,受沙弥戒,赐法号琼俊。
      光王成为沙弥感到很兴奋,第二天晨钟一响就去见智闲禅师,诚恳的请示道:“我先干些什么呢?请师父支使和指教!”
      禅师微微一笑说:“你先认识一下寺里的众僧吧!”
      转天,琼俊又来请示禅师,诚恳地说:“师父,众僧我都认识了,就连前日从福建来挂单的小沙弥义存我也熟悉啦,下边该做什么呢?”
      禅师微微一笑说:“肯定还有遗漏,接着去了解、去认识吧!”
      第三天,他再次来见禅师,满有把握的说:“师父,所有的僧侣我都认识了,我想有事做。”
      智闲禅师微微一笑,因势利导地说:“还有一个人,你没认识,而且这个人对你特别重要!”
      琼俊满腹狐疑地走出禅房,一个人、一个人地寻问着,一间屋、一间屋地寻找着,在阳光下,他一遍遍地琢磨,一遍遍地盘算着。
      暗自纳闷的琼俊走到水井边,忽然看见水面上映入的身影,豁然顿悟了。
      赶忙跑去见禅师,智闲严肃地和他讲:“善哉,其实世上有一个人,与你最亲近也最疏远;世上有一个人,你常常想起,也最容易忘记。这个人,就是你自己!”
      琼俊又问:“师父,那我开始读什么经文呢?”
      禅师回答道:“阿弥陀佛,读经三千不如灵心一闪。修养内心需要功夫,功夫到了,自然会在一瞬间获得开悟。拟心开口隔山河,寂照无言也被呵。舒展无穷又无尽,卷来绝迹已成多。”
      智闲眨了眨眼,顺口又出一偈,“我有一机,瞬目视伊。若人不会,别唤沙弥。”

      琼俊整日里早起晚睡粗茶淡饭、轻活重活抢着干,身形虽然消瘦了,但却感觉格外的步伐矫健,神清气爽了。
      这天,盛公子缠着义方要去看海,盐官镇倒是离海很近,南面就是钱塘海塘。
      光王,不,是琼俊和尚说也没有看过海,正好功课做完闲来无事,就一同前往了。
      走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一望无垠无遮无挡的,这水天相接烟波浩渺间就是盐官憾海石塘。
      三个人眼望大海,倾听着海涛拍击堤岸的汹涌这声,什么烦心事都抛到九天云外去了,剩下的只有满心激动和欢蹦雀跃,沿着石堤追逐着,嬉笑着。
      “哥,这大海太壮观啦!我整个人都舒展开了,我们要能永远地这样无忧无虑,永远地这样亲密无间,永远地这样在一起该有多好啊!”盛公子由衷地感慨着。
      义方的心情也被感染了,兴奋地大声说着,“那有何难?我们是兄弟,这辈子就要多亲多近。若要选宅子就要门对门,户挨户;若我有了儿子,你有了女儿,咱们就结个亲家,亲上加亲。”
      盛公子又噘嘴不高兴地批评道:“哥,你又拉郎配啦!我不想门对门,户挨户,我就想和你住一起。一天看不到你,我就感到心里没着没落的。”
      义方嬉笑着逗他,“行!咱哥俩一个被窝里睡。哎,你要是个姑娘就好了,我娶你做媳妇,也给我生个十个二十个娃子,你就是我的小白猪。”
      他笑着向和尚看去,那琼俊听义方这么玩笑他用手指戳点着,出家人有分寸不想把事情戳穿。
      盛公子没有笑,默默地凝望着他,“哥,我愿意。”
      义方看他那痴痴迷迷的样子扯了他的帽子一下说:“小弟,你信缘分吗?人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我能结拜成金兰就是莫大的缘分,相遇是有缘,拥有是有缘,珍惜是有缘,三者加在一起才能叫做缘分。相遇而不能拥有,是错失缘分;拥有但不珍惜,是亵渎了缘分;只有将相遇的争取到手,把到手的细心呵护,这才成就了缘分。珍惜眼前的缘分吧!”
      他说完用手遮住耀眼的阳光,眯着眼睛建议道:“看这午后的毒太阳,能晒掉人一层皮去。那边坡上有个小庙,地势又高,又可以遮荫凉,不如我们去那儿吧。”
      盛公子与琼俊和尚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坡上立着一座小庙,那儿确是一处蔽日阴凉的好地方。
      登上坡来这是个江南多见的潮神庙,庙前空无一人,门虚掩着,他们推门走进庙里,看那神台上供着潮神伍子胥,墙角落里撂着两箩筐黄泥封口的越酒酒坛子,一根大竹扁担横在上面。
      这三个人是遇佛就拜,见神就作揖,这潮神面前也不例外,双手合十在台前跪下,只是各自祈求的内容互不相同。
      “起来啦,丫头!”像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停了片刻又传来,“听见没?丫头。”
      这回盛公子可听清了,是神位上的伍潮神显灵了。
      他心有余悸迟疑地站起来,双眼紧盯着白头神像,突又听潮神冒出一句“去嘉兴山盛堂”。
      “神仙显灵了,显灵了!”盛山张大嘴巴惊呼道,庙里的三个人被这灵异的现象震惊了。
      更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惊吓是,从神坛背后闻声极速窜出来二个人,男的是道士打扮,长得面色紫赤,胡须与双目生得奇异,让人看了大为惊奇。
      他身后是个长得满脸喜庆的胖大女人,此时云髻蓬松,神色懒散,低眉潜笑地注视着庙堂里的三个人,突然问道:“咦,你是兰儿吗?”
      盛公子紧张地扭过脸去,不耐烦地回道:“什么兰不兰的,你认错人啦!”
      女人也是觉得自己好笑,反而埋怨道:“对。你是男的。”
      还没等她认真细看,从门外虚掩的缝隙里传进窃窃私语,“陈头,那光王能来这盐官海昌院吗?他不至于傻到如此地步束手待毙吧!我老记不住他的相貌,怕走个对脸却失之交臂呀。”
      另一个声音讲道:“李头,我看他能在,光王准是以为太监们做得天衣无缝,蒙骗皇上他已经死了,可百密一疏,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不,碍于阉人仇士良的淫威,刑部尚书直接授意我们六扇门南下秘密查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指派不良帅红绦郎君孟寻常带队,一定要把李怡抓回长安去。据报在潼关北码头就有人看到了他,说是往洛阳去了;又查到他在运水的船上出现过,无锡大观楼上和人打了一仗,在运河官道上还吃了饼子,后来就没有踪影了,顺着这个轨迹他应该是奔着盐官来投靠齐安和尚的。一会儿等不良帅问路回来,大家再看看那画影图形,我们千里迢迢而来可别把事情搞砸了。”
      远处有人走过来低语道:“陈头、李头你们走累啦?进庙歇歇吧,我刚问过海昌院就在镇北,等日落后我们再进去祥查。”
      “不良帅,您先请!”庙门被推开进来五个精壮汉子,打头这位外罩褐色真丝提花圆领襕袍,腰扎红色细缕绦带,又系革带悬挂宝剑、鱼袋、玉佩等物,头顶大檐帷帽,其檐下垂一丝网浅露,隐约可见其眉目清朗,器宇轩昂。
      大家众目睽睽全感到很是意外,小小殿内一下子站着这么多人,倒是显得局促了。
      领头的汉子犀利的目光划过每个人的脸,看到琼俊和尚便死死地盯住不放,见他如此其余四人也警觉起来。
      其中一个青衣高个子汉子厉声问道:“你这和尚是哪个庙里的?有些眼熟呢,像是我办过案子里的逃犯。”
      见和尚不言语,他接着又问,“你法号如何称呼啊?”
      “我们是海昌院的,他是齐安大师的徒弟琼俊,你们一口一个不良帅地叫着,难道是官府的吗?”义方一面回答着,一面掏出卢简辞相赠的牌子递过去,“我们是老百姓,不是恶人。”
      那汉子翻看牌子后交于头领说:“孟头,这是浙帅卢简辞的腰牌。”
      红绦男子撇了一眼,皱起眉头埋怨道:“卢节使这是怎么了?在京里时还谨慎有余,外任了却考量不周啦!腰牌能随便乱给的吗?幸亏是遇上我们几个,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大手劲力一握,顷刻间扁扁的牌子被攥成球球。
      见头领如此,那青衣人嚣张地说:“浙西观察使的牌子又能如何呢?更别拿齐安那老头子吓唬人。赶快交待你们是什么人,别让老爷我生气了,不然生起气来跺下脚这吴越之地都得颤三颤。”
      他说到得意之处“哐啷”踢了箩筐一脚。
      那胖女人杏眼竖起,用手戳点着嗔怒道:“欸桑宁,我那挑子碍你什么事了?毛病西西,一看你就是个胖天佬,海马屁打乱仗的。”
      “哎呀!”那官差从来还没有被人敢这么抢白过,气得他又踢了两脚。
      “老头子,你看这娘杀个闲腿,你也不吭一声,你是耸泡蛋吗?”
      胖女人被气得浑身颤抖,向身边的男人嚷道。
      官差龇牙咧嘴的恐吓着,“南蛮子,看你老公那松样子,再嚷把你们关进黑牢里去,弄死你们!”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李怡,和我们回长安吧,识时务为俊杰,跟我们刑部六扇门走,总比等丽竞门的大内杀手来了好吧?”红绦男子正色说,此言一出众人震惊,“王爷,下官是六扇门的孟寻常,我们也是上指下派奉命行事,宫里那些没锤子的太监是救不了你了,海昌院秃脑袋和尚也是护不住的,这是命!你就认了吧。至少在路上我不会为难你的。”
      眼看官差们就要下手抓人,义方挺胸挡在中间,大义凛然地喝道:“住手!我不管你们是哪路神仙,也不管是哪个门的,今天想把光叔带走,我这手中的绿玉杖可不答应。”
      盛公子也毫不含糊地握拳相跟。
      “哈哈,碎娃,一案子起,大大暮乱的很!你包社列。”红绦郎君被他俩自不量力的样子气乐了,不屑一顾地吩咐手下道,“额滴神,还愣着,拿下!”
      四个大人对两个孩子,两人的功夫还是半瓶子醋直晃荡那伙的,几下子胳膊就被人家给拧紧了。
      身后的光王浑身冰凉,眼见这一切感到彻底绝望了,心有不甘地哀叹道:“额是光王,不能就这么完咧!”
      “扑通,扑通,扑通通。”五个官差在转瞬间全都昏倒在地,那胖女人双手捂紧嘴巴吸着凉气,“老头子,你太帅了!你的偏花七星拳大有长进呀。”
      是很帅,真是帅呆了,都没看清是如何出的手,五个官差就在毫无防备之下被击昏了。
      面色紫赤的道士冷冷地说:“敢踢我的箩筐,就不行!”
      胖女人搂住他的胳膊欢喜的了不得,又望着义方他们和善地问:“你们是齐安大师的弟子吧?我们是山阴千秋观的,不是外人,我姓朱,他们都管我叫朱大嫂子,你们提起我,大师就会晓得的。我和我家老头子要去嘉兴山盛堂给孟老爷子送越酒去,不想在这儿遇到这码子事。你们赶紧走吧,趁他们还没醒,远走高飞,百姓是斗不过官府的。”
      三个人听她说得有理,谢过后转身向寺里返去。朱大嫂子望着盛公子的背影数落着自己,“这上了年纪,眼神就是不如从前啦,人都认不得了。”
      老刘头整理好挑子,稳稳地担在肩上,咯吱咯吱地往外走。
      待上了大道,男人神秘兮兮地问:“丫头,你说德兰女扮男装要干什么呢?”
      “哪个德兰?”
      “还有哪个?水麒麟孟老堂主的闺女德兰呗。”
      “在哪儿啊?”
      “刚才在庙里你问的那个公子!我从小看她长大的,不是她,还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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