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纨绔娶妻难

作者:薛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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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 章


      夜里暗暗街的人总是比别处多,暗暗街的灯也总比别处的亮,隔壁几条街还有商贩摆着摊卖些吃食,夜长,总有些欢场客与花娘们是要饿肚子的。

      这里是夜里的小陇曲,长街十二楼,这边的红纱被风一吹都能飘到那边去,街上人影幢幢,还未寻到客人的姑娘们手持绢帕倚着雕刻精巧的阑干,用多情而甜腻的嗓音唤楼下走过的寻欢客们。而楼内呢,淫词艳曲,舞乐不歇,男男女女早已衣衫半解,行想行之事了。

      街上突然走来两人,一着月白衣衫,一着素白的长袍,月白的那位眉清而目秀,但瞧着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而素白的那位瞧着年长些,但也不过二十左右,眉眼清寒,唇红而齿白,竟叫人有些雌雄莫辩。

      而始终跟在他们身后三步远的男子,则显得普通平凡许多。

      这样的两位芝兰玉树的公子,自然成为暗暗街的焦点,众人只瞧见那月白衣衫的少年偏头与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那人唇角便露出个不甚明显的笑意来,像紧随着春雨之后盛开的春花,浅淡却叫人欢喜的紧。

      那种欢喜,无关风月,就如同喜欢秋雨,热爱冬雪一般。

      “站住!”暗暗街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喝,紧接着就瞧见后方追出来一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身后还跟着几个侍从模样的人,一会儿工夫就将那三人围在中间。

      那中年男子长的大腹便便,土貌灰容,就因跑了刚刚那么几步,此时正双手撑着膝盖大喘气,“你、你们是个什么意思?前脚跟本大爷抢、抢了姑娘,后、后脚就走了。”

      那月白衣衫的少年道:“就是这么个意思。”

      “什么意思?”那中年男子此时已缓过气来,挑着眉头看他。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呀,非要让人将话说的明明白白。”那少年好看的眉毛皱了皱,语气却甚是欢快,“就是看你不顺眼,与你过不去呢。”

      两边楼上楼下看热闹的人都哄笑起来,中年男子脸一红,又一白,又是一阵青,抖着手指着那少年,“你你你……”也不知道是平日里本就不善言辞,还是从来未有人同他这样讲过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手指了许久,也未说过一句话来。

      少年嫌恶道:“你莫要如此,我最讨厌旁人拿手指头指我嘞。”

      闻言,那中年男子嘿地一笑,得寸进尺,“我就指你怎么了?有本事你打我呀。”说完还要走近几步,瞧着是要指到那少年脸上。

      少年退了几步,气道:“两清!给我打他!”

      身后那男子瞬间挡到了两人前面,抓着那人的手腕往下一折,“咔嚓”一声,那中年男子疼的大叫,“你干什么?快放开大爷我!”

      两清冷言,“谁是大爷?”说着手上力道加了几分。

      “哎哟,痛痛痛,你是大爷,你是大爷!”那人额上已然被疼出冷汗来,看着自家主子受制于人,那几个侍从也不敢贸然上前,而且瞧着那黑衣男子健硕伟岸的身材,想来也是不好惹的。

      “两清放开他。”那一直未曾说话的素白长袍男子,此时终于开口,“我们并非与你抢那姑娘,但她已说今日身体有疾,不能相陪,你也瞧见那姑娘脸色苍白,实在病重,不曾诓骗于你,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那中年男子握着手腕后退几步,讥讽道:“她既然是出来卖身的,只要有客人买,她便是死也得陪着,这才是身为妓子的本分!”

      一身男子打扮的宋聊聊闻言,语气冷道:“在妓子的身份之前,她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一个人,难道在你们男人心中,妓子的命便不是命了吗?”她眉间微微有了怒色,“你既已说她是卖身的,可知她不是来卖命的,没必要为了满足你等淫|欲,而豁出命来。”

      此时众人也都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同为妓子的姑娘们纷纷为宋聊聊叫好,若是有得选择,谁会甘愿沦为风尘女,玉臂千人枕,朱唇万人尝?谁不想寻个好郎君,相夫教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呢?

      可她们没有选择。

      这就是世间众生的不同,有人能选择,却自甘堕落,有人不能选择,却苦苦挣扎。

      ……

      香香楼的二楼栏杆处,阮堂演正不顾形象地趴在栏杆处,探着身子往外看。五昭既不能喝酒,也不能摸女孩子,吃了一肚子点心后,便有些发困,却还是拽着他家公子的衣摆,迷迷糊糊地叮嘱,“公子小心嘞,别摔下去了。”

      冬青儿顺着阮堂演的目光望去,抿嘴笑道:“那是哪家的小姐,竟跑到这烟花之地?”

      阮堂演诧异,“姑娘?”她瞧出来了?

      夜里风凉,冬青儿给靠着栏杆打瞌睡的五昭披了件自己秋日的披风,解释道:“那素袍的公子其实是个姑娘。”

      “你如何瞧出来的?”

      冬青儿微微一笑,“会看人,是烟花女子必备的本事。”

      阮堂演不再多问,他刚第一眼看见宋聊聊的时候,也懵了,宋聊聊为何会出现在陇曲的暗暗街?以宋聊聊的性子,是决然不会带宋朝朝来寻欢作乐的,那么他们来做什么?

      这边阮堂演尚未从震惊欣喜之中回过神来,那边的中年男子已然恼羞成怒,因惧怕两清再次突然发难,退回到侍从身后,方才开口,语气不屑极了,“都是出来寻欢作乐的,难不成你们只是来看一看,走一走的吗?又何必装的如此高贵仁善?”咬牙把侍从往前一推,“全都给我上,好好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知道陇曲谁才是真正的大爷!”

      几个侍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哗啦一下,一起上了。

      以一敌多,有些花娘忍不住露出担忧之色,宋朝朝却似乎并不担心,饶有兴趣地拉着宋聊聊站在一旁观战,恰好便站在香香楼不远处,灯火之下,咫尺之遥,阮堂演却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身份上前?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两清已然将那几个人打趴下。

      众人纷纷叫好,宋朝朝跑到那被吓得腿软的中年男子身旁,道:“敢再跟着我们,就把你另一只手折断。”

      那人脸色一白,没说出话来。

      宋聊聊道:“行了,回去吧。”语气微有些不耐烦,她今夜是来找当日船上杀许燕山的姑娘的,却为此事耽搁了时辰,他们本来就是趁着父亲今夜赴宴方才抽身而来,现下也不得不回了。

      眼看着三人就要离开,阮堂演大抵是酒喝多了,脑子一昏沉,顾不上许多,突然出口道:“等等。”说完翻过栏杆,就往下跳,他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体已不是许燕山,作为许燕山时学的那点轻功,此时已全然派不上用场,于是在姑娘们“阮郎”的惊叫声中,呈大字型摔在了地上,刚好摔在了宋聊聊面前。

      幸好二楼不高,只是……丢脸,真真是太丢脸了,他不太想起来了。

      五昭梦中惊醒,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慌张道:“公子呢?我家公子去哪了?”

      冬青儿满面尴尬,伸手指了指下面,五昭啊啊乱叫,赶忙往下跑,边跑边说:“要命了要命了。”

      宋聊聊被突然摔下来的人吓了一跳,想着许是喝多了,便以眼神示意两清去将人扶起来,“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阮堂演心里挣扎了一番,还是站了起来,“我没事。”复又看向宋聊聊,张口道,“我……”是许燕山,聊聊。

      他从前未见到宋聊聊之前,纠结着是否要告诉她自己所遇到的事情,可是当见到人了,他方才知道,无需纠结,他是想要她知道的,不管她信与不信。

      当真的要说出口时,他方才晓得,他是说不出口的。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这一瞬间他方才醒悟,他并非完全掌控了阮堂演的身体,或者说,是这身体的本能与阮堂演残存的那些意识平日不会抗拒他的入侵,但是在关于这具身体是谁的问题时,真正的阮堂演残留的意识,会出现压倒性的胜利,他是阮堂演,而非许燕山,而非任何一个人。

      许燕山机缘巧合的占据了这具身体,从此便只能做他,永远无法开口说自己是许燕山。世事虽然玄妙,但又岂能两全其美?

      从前他未曾发现,只因他从未生过想要告诉别人自己不是阮堂演的念头。

      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却说不出来,他张口结舌,显得那样傻。

      五昭从香香楼里窜出来,大喊道:“我的公子哎。”扑到阮堂演面前,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圈,确认无事,方才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

      宋聊聊淡淡看了一眼五昭,又看了一眼阮堂演呆愣的模样,微微皱眉,不再多停留,带着宋朝朝与两清离开。

      阮堂演看着她的背影,想尝试再次开口告诉她,却仍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她一步步消失在街的尽头,他内心的无力感散发到四肢百骸,两眼一黑,腿脚一酸,倒了过去。倒过去的时候,他甚至还在想,明日他又该成为暗暗街,乃至整个陇曲的笑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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