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

　　府里哪来的夫人？

　　不过这守卫一脸客气，赶人时也是恭恭敬敬的，“夫人想取东西，我等原是不该拦的，只是将军有令，闲杂人等是不准进去的，夫人还是等将军回来，同将军一起来取为好。”

　　高长仪伞头顶在地上，撑住了，冷笑一声，道：“这番话是说给我听的？闲杂人等，想来说的便是我了。”

　　守卫躬身行礼，“不敢。”他嘴上说着不敢，但仍旧挡着路，动都没动弹一下。

　　“不敢就给我滚。”高长仪道，“我就是让林苑从我面前让开，他也一刻都不敢多留，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拦路守卫的脸有些泛白。

　　林苑何许人？那是将军的亲信，更有传闻称，他是将军的弟弟，兄弟骨肉亲情虽尚未得到证实，但论起将军的宠信，林苑确实是将军面前的头一份，代表的是将军的脸面，谁敢对他不恭敬？

　　这女子在他面前这般猖狂放言，莫非她当真是夫人？不然哪里来的这样的底气，他如此想，已然是双股战战，冷汗频出，不敢再抬头看站在他面前只站着便极有压迫性的高长仪。

　　高长仪这时候又道：“若有什么问题，我一力承担，只管找我就好。”她拿起伞，去戳门环，戳得一对门环哗啦作响，命令道：“开门。”

　　在这门环毫无韵律的撞击声的催促中，门吱呀一声，开了。

　　高长仪拿伞在他腰上敲了一下，他趔趄几步，给她让开了路，她抬脚迈进了屋内。

　　在这刺史府里，书房是裴允待的最久的地方，在府中的大部分时光也都是在此度过，所以布置的十分用心，器物摆放也是按照在澜都他与高长仪新婚时居住的房间来的，倒不像个书房，像卧房，窗台那里竟然还有两株芭蕉，此时已是败落之态。

　　守卫虽放了人进来，但心中仍是惴惴，不敢叫人待太久，赔着笑脸道：“夫人不是寻东西，快一些吧。”

　　高长仪闻言，浅淡一笑，丢了伞，指着那长榻道：“我走的累了，此刻有些倦累，要在这儿休息一会儿。”言罢，看着他，颇有兴味地问道：“你还不走？”

　　“这……”守卫的脸青白变换，一副倒霉样子。

　　“你们将军脾气不太好。”高长仪说，“他是你主子，你该清楚这一点。”

　　守卫僵硬的转过身，迈着不太自然的步伐朝门口走去，又听高长仪道，“把门关上。”

　　“咣当”一声，门关上了。

　　高长仪走到书案前，开始翻找，且动作不怎么客气，砰砰砰，哗啦啦。

　　那守卫就在外站着，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他是绝不敢进去的，哪怕知道她是在诳他，他也不敢进去，只能默默忍受。

　　高长仪的翻找结束在钟维到来之时。

　　他的表情很诧异，问道：“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放高长仪进来的那个守卫听到了钟维唤出的一声夫人，心中的大石方才落地，有了着落。

　　高长仪开了个盒子，点了一通，又合上，对着钟维疑惑道：“我在找一方印，青玉的，雕的是一双鱼，阿允跟我说过，我无事，就想找来看看，可是找不着，不在这儿的话，又在哪儿收着呢？先生知道吗？”

　　“知道。”钟维说，“那方印克让随身带着的。”他看着被翻得杂乱不堪的地方，脸色有些差。

　　高长仪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找不到，叫我白费这许多功夫。”她随意收整了几下，站起身，问钟维，“先生怎会来此？”她看那守卫，“幸好我只是小憩。”

　　那守卫避开了目光，低下了头。

　　“我也只是来寻一卷书。”钟维道，“未曾想夫人也在此。”

　　“先前分别时，我还为先生担忧，现在见先生，又见先生精神尚可，我虽为先生松了口气，可时常如此反复，实在叫人忧心，先生该好好调养才是。”

　　“多谢夫人挂怀。”

　　高长仪道：“我为先生忧心乃是应当，先生乃是阿允的恩师，同父亲也没有什么两样，若是阿允在，必定也会如此，先生还是同我太见外。”

　　钟维不知为何竟从这殷切的话里听出了些嘲讽，但从她表情看来，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既然那方印不在这里，我也不在此处多留了。”高长仪说，“我告辞了，先生，不必相送。”

　　她已离去，钟先生的目光从她背影转到这一堆杂乱上，眸光闪烁。

　　高长仪回去时，冬儿手上挽着件披风，正要去找她，看见她了，打手势问她去了哪。

　　高长仪看了眼她，笑道：“我随便走走。”

　　冬儿又欲再说些什么，高长仪已经没了耐心，越过了她往屋内去了。

　　冬儿手还未放下，看着她后背，有些讶然。

　　晚膳有道鱼汤，汤色浓白，鲜香馥郁，令人食指大动，冬儿为她盛汤，玲珑的碗里浮着几块水豆腐。

　　冬儿将碗放在她面前，高长仪见其中水豆腐白璧一般，上下浮沉，忽地想起今日同秦贤见面时她看过来的那一眼，眉心突然一跳。

　　她叫冬儿摘了头上银簪给她，冬儿不解其意，看着她将银簪擦拭干净之后探进了鱼汤里，再拿出来，并无异状。

　　高长仪对着灯光端详这簪子许久，又擦了干净，叫冬儿端碗凉水进来。

　　冬儿将水碗放到她面前，高长仪将筷子勺子一并放进了碗里，搅拌了几下，又将银簪放进去。这次银簪上有了雾蒙蒙的一层浅淡黑色。

　　冬儿大惊失色，要跑出去出去叫人。高长仪叫住了她。

　　她依旧在端详那只簪子，半晌，随意一丢，似乎对自己被下毒谋害一事丝毫不在意。

　　这饭是吃不了了，高长仪对冬儿道：“我不吃了，出去走走。”然后在冬儿无措的目光之下，趁着夜色，出去了。

　　方明这会儿也在吃饭，高长仪到了之后，看了看菜色，没看到鱼汤，便对他道：“给我一个碗。”

　　方明递给她一个，看向她的目光很奇怪。

　　食不言寝不语，高长仪这顿饭吃的安静，方明就有些食不知味，他可不会以为高长仪过来找他是单纯的为了吃饭，她不说话，他的心就提着。

　　高长仪用罢，帕子擦了嘴，妥帖收好，坐的端正，对方明道：“你叫他回来。”

　　方明狐疑抬头。

　　“这地方我不欲久待，但话总要跟他讲清楚，你叫他回来，我当面跟他讲。”

　　方明听完这句话，反应了许久，明白过来之后，猛地站起来，碗都掉在了地上。

　　高长仪看他一眼，将倒扣的碗捡起来，放到了案上。

　　“你……”方明的声音有些艰涩，“你，记起来了？”

　　“嗯。”高长仪指了指额间那还未褪去的红痕，道：“太疼了，你不知道，我觉得是有人拿了烧红的铁棍在我脑子里搅，疼的我恨不得以头抢地，滚着滚着，就掉下榻，不知道磕哪儿了？”她摸了摸自己后脑，自己推测，“应该是榻角吧。”

　　“那……那，你都记起来了。”方明咽了好几口唾沫，才问出了这句话。

　　高长仪点头，道：“灵台一片清明，记起来了才觉得这段时日一直叫我不安的，原来就是这份混沌的感觉，记起往事，让我觉得自己如获新生。”

　　方明脸色灰败，茫然不知所措。

　　高长仪对他讲，“多谢你前段时日的照顾，我承你的情。先前我还欲引你做知交好友，但造化弄人，你我之间，缘分稍有欠缺，也只能如此了，你叫他回来吧，我同他讲清楚，也就能随我阿兄归家了。”她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说：“给他传信，就只说我病了吧，快死了，多余的事不必提。”

　　“你写信吧，我就在这儿，我看着你。”

　　方明铺纸，落笔时手都不稳，高长仪又在旁边道：“子雍向来心细入微，你这封信写下来，他必定以为我重病不治，不日便要去了。”

　　信送出去的很快，高长仪看着信鸽离去，并不久待，只是临去的时候对方明提了一句，“给我准备饭食的是谁？换了吧，也待不了几天了，我不想死在这儿，怪亏的。”

　　裴允很快就回来了。他收到方明的信，魂魄都要散了，手上的事情安排出去，未敢有片刻停留，骑着照白快马加鞭从北边战场往家赶。

　　方明不知道裴允何时归来，他就在府门口堵着，总之要第一时间见到人。

　　夜色里，裴允披星戴月而来，方明一脸焦急地迎过去，欲先与他通气，可裴允见了他只说一句，“你不看着人在这儿干什么？”就没再看他一眼，甲都未卸，便奔向了高长仪处。

　　方明追不上他，喊他他也不停，直到连他影子都瞧不见了。

　　冬儿看见裴允，一脸讶异，正欲回身通禀高长仪，就见他旋风一般掠过她，冲进了室内。

　　高长仪坐在榻上，看见裴允，道：“这么快？”

　　裴允有一瞬间的惊愕，但是看到高长仪无事，他心中三魂七魄归位，顾不得其他，只走到人面前，摸摸她的脸，又摸了摸她头发，把人抱在怀里，很委屈地说，“你吓死我了。”声音嘶哑无比。

　　高长仪敛着眼眸，回抱着他，手搭在他的颈肩，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着。

　　裴允捏捏她的脸，“干什么不好，非得吓我，你要是真有事，我怎么办呢？”

　　高长仪往后退了退，深情地抚摸他的脸，从眉尾一路到下巴，最后手贴在他半张脸上，感慨一般说，“你在我面前从来都是这样，乖巧又听话，这般装模作样，累不累？”

　　裴允浑身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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