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观(清穿)

作者:梦里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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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娘家的日子


      就这样在娘家住了半个来月,苏菲越来越恹恹的,倒真有了一点儿下堂妇的样子,别人都以为她被王府给赶出来,难免伤心失落,便更是远远的躲着,只有苏菲自己知道原因:闲的。原先还有几本新奇的书看看,有那么几个各怀心机的女人斗斗心眼或是口齿,还有个老板和老板娘要小心伺候,日子长了腿一样跑得飞快,难得可以睡个懒觉或是闲散上几天,就觉得很快活。如今苏菲觉得十几天过的就像一天一样单调,一天又像十几天一样漫长,想到还有以后的无数个日子,都要在这个晦暗的小天井里过去,她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老典仪是仰仗祖辈的军功得的荫封,满洲人家里都没有读过几本书,苏菲原与这个名义上的阿玛无话可说,但是自个枯坐房中更没有意思,倒是听老典仪说说祖辈的功勋,颇有些传奇色彩,就当听评书了。尤其是午后,坐在堂屋的炕上,几束阳光斜照进来,两盏清茶,一碟小点心,可以消磨一整个下午。
      又是一个阴霾的午后,苏菲午睡醒来,闲坐了一会儿,便又去前院老典仪的正房去听古记。在门口正遇见老典仪,穿了一件出门的青色长袍,外罩玄色的马褂,苏菲便说:“阿玛,您要出门?”老典仪笑道:“我去大酒缸喝一口去。”“大酒缸?我也去。”老典仪一怔,就笑着答应了。
      苏菲跟着老典仪,过小街,穿陋巷,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底的小酒馆坐了下来,这酒馆小到连个招牌都没有,门口摆这一个特大号的酒缸,熟客们就把这酒馆称为“大酒缸”了,不大的店堂只有两张半桌子,一家三口人各司其职,老汉下厨,老婆子当垆,儿子做伙计,招呼客人。老典仪坐下,便说:“来一碟羊头肉,打一斤酒。”然后告诉苏菲,这家的酒全是自酿的,菜也只有羊头肉一味。然而酒的确是好酒,一杯下口,齿颊留香,回味无穷,羊头肉的味道也很地道,苏菲眼看着老汉在柜台里面取出一个羊头,快刀慢切,切下一片片飞薄的肉来,盛在粗陶的盘子里,从一个牛角里磕上些胡盐,本色原味,苏菲渐渐喝的高兴起来。
      再以后,苏菲便经常陪老典仪来大酒缸喝酒,或者去琉璃厂去淘古董,老典仪通常是光看不买,然而一天过的却很高兴。苏菲发现阿玛书虽读的不多,但是世态人情却知之甚深,也渐有了些亲情。也是在陪阿玛闲逛的过程中,苏菲才发现从前是“侯门一入深似海”,似现在这样的小户人家,本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于是她便自己有时也出门闲逛一番,也渐渐品出了趣味。即便在家的时候,也常从穿街过巷的零食小贩那里买些吃食,与春草偷偷的躲在房里品尝,什么豌豆黄、甑儿糕、馄饨、糖葫芦、老玉米、熏鱼儿……虽然不如宫中府里的精致,味道却在其上。琉璃厂一带的旧书铺,苏菲也渐渐都熟悉了,常常一身土的钻到人家的库房里去淘旧书,她并不在乎什么宋版、明版,只要内容新奇有趣,也常有发现,日子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这样的日子,苏菲本以为不会与王府小妾的过去有什么瓜葛了,没想到还是有丝丝缕缕的联系。
      有一日,苏菲自己跑到琉璃厂的琳琅居去买书,在后库里扒塌了老板的两堆书,把老板几乎心疼哭了之后,才一头尘土的钻出来,怀里抱着几本破了角的旧书,一脸坦然,毫不愧疚的与老板讨价还价,然后心满意足的抱着淘来的宝贝往家走。今天早上嫂子万氏张罗着给孩子们做春衣,把春草给借去了,苏菲就自己上街,只穿着一件淡青的旗袍,没戴什么首饰,就一只银簪挽住发髻,清清爽爽。正是初春的时候,京城的春天总是分外的冷,今天没有风,阳光也明媚,苏菲心情轻松,脚步都轻盈得沾不到地上的尘土。她正想着回去让春草在廊下朝阳处支个躺椅,美滋滋的看上一个下午的传奇,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这不是秀嫂子吗?”
      苏菲一惊回头,居然是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这哥俩同乘一辆马车,穿着便服,看来不是有什么公务,苏菲福了一福,十阿哥便咧嘴笑道:“秀嫂子这是要去哪?怎么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苏菲一向口里头跑马,便顺嘴回道:“哦,我娘家穷,自从被你四哥休了,就用不起丫鬟了。”那小哥俩的眼都瞪圆了,十四吃苏菲的亏太多,见苏菲嘴角一丝坏笑,便知道不可全信,一翻白眼,转过头去不理她。老十是个直肠子,便道:“那让我那口子回头给送两个使唤人过去。”又问苏菲去哪儿,要送她去,苏菲想了想,也觉得脚走酸了,便顺水推舟的上了车,告诉了老十地址,车子就晃晃的动起来。
      一直别扭着的十四,这时才转过脸来,看苏菲抱着的书。却是四本《封神演义》,一本什么康作先生写的《黔南行记》,还有一本诗抄,作者也是名不见经传,可苏菲觉得诗写得浅近有趣,便也买了下来。只是本来都是旧书,这样一抖擞,难免尘土飞扬,把十四呛得咳嗽了两声,便一脸鄙夷的把书抛回给苏菲,道:“都是些杂书,也就你们女人看这些东西。”苏菲不以为杵,只将书收起包好,口中笑道:“十四爷当然要看那些正人君子之流才读的经史子集,是不要看这些杂书的了。”十阿哥却感兴趣,苏菲便告诉他贵州南部的地方风物,十阿哥听得津津有味。十四赌气不再言语,虽说他觉得这次所见的苏菲与以前那个讨厌的女人有了什么不同,可是到底有什么不同,他却说不出来。他已经与阿琪大婚了,他在大婚前,曾经对于跟阿琪成亲有过很多期盼,真正梦想成真之后,他突然觉得婚后的生活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美好,虽然他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好,只不过是有些曾经挡在他眼前,他却一直看不见的东西,被突然的一把抹掉了,这让他震惊和惶惑,可是他没有一个人可以去请教,他的骄傲也让他不愿意去请教别人。
      苏菲可不了解十四的曲折心事,她只是发现十四长大了很多,已经不再是那个用小青蛇吓唬人的大男孩了,这一点儿也不好玩,苏菲想:他成了个男人呢。这个想法也并不令她烦恼,苏菲不是个喜欢自寻烦恼的人。到了苏菲家门口,苏菲不用跟车的小太监搀扶,自己轻松跳下车,回身向老十和十四一抱拳,道:“二位贤弟,后会有期。”老十便哈哈大笑,十四则呆呆的,半晌回不过神来。
      进了门,嫂子万氏一脸喜色的迎出来,“姑娘可回来了,快来看看谁来了。”说着不由分说就把苏菲拉进了正堂。苏菲一头雾水的跟着嫂子进去一看,居然是弘历弘昼小哥俩规规矩矩的坐在堂上,正与老典仪说话呢。看到苏菲进来,弘历站起来请安,弘昼则一头扎进苏菲的怀里,扭股糖一般:“额娘,可想死我了。”苏菲便揪着他的小辫,把他从怀里拖开,说:“这身衣裳我还想要呢。”一边叫弘历起来,一边问:“怎么过来的?府里头知道吗?你们阿玛会答应?”说到这里,苏菲眼一瞪,“你们不是偷偷溜出来的吧?”弘历连忙回道:“府里头福晋知道呢。今上午简亲王家的世子请我们兄弟过去习箭,回来路上正好过来给额娘请安。”苏菲松了一口气:“我说呢,这必定是弘昼的主意,对不?”一边说,一边摸着弘昼的光溜溜的小脑门,弘昼嘻嘻笑着,不置可否,弘历的眼神却暗淡下来。旁边的老典仪,一直笑得合不拢嘴,这时便说:“既然是福晋应允的了,那就在这里吃过午饭再回去吧。”万氏也忙不迭的附和,苏菲看两个孩子眼巴巴的样子,心一软,便也点了点头。
      午饭是烧羊肉面,配合着几个小菜,弘昼吃的很香,弘历则看不出好恶,并严格遵守“食不语”的古训,这孩子现在一举手一投足都表现出良好的教养和成年人都没有的自制力。老典仪不住给他夹菜,每夹一次,他便道一次谢,很斯文的吃着,每道菜都吃,每道菜都不多吃,与弘昼恰成鲜明对比。吃完饭,苏菲便带两个孩子回自己的房里休息,弘昼的嘴巴一直没有停下过,说他们新来了一个伍先生,很有学问,连阿玛都很敬重他;说阿玛最近很忙,正跟八叔一起查刑部“宰白鸭”的案子。苏菲便问什么是“宰白鸭”,弘昼说不清楚,弘历便向苏菲解释,是有些犯了死罪的囚犯,家里头花重金买个替罪羊混进牢里,将原犯替出来。苏菲打了个冷战,问怎么会有这种人甘愿替人受死。弘历便静静回道,也许是遭了天灾,或是家中亲人重病,总之是舍了一人的性命,可以活了全家,因此这种“白鸭”并不难找。弘昼一边吃樱桃,一边嘟囔着:“原来阿玛是在忙这些个事。照我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管他鸟事。”苏菲用中指在他脑门上使劲弹了一下说道:“你小子懂什么?讼不清,狱不平,是关系国家社稷的大事。《左传》里说‘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就是这个道理。”弘历用心听着,一个劲点头,说:“儿子受教了,伍先生也正是这么说的。”弘昼却只是捂着脑门叫疼,一边趁人不主意,把樱桃核都吐在春草放在炕桌上的针线盒里。
      苏菲不敢把他们留得太久,怕人知道了生事,平白让孩子们受委屈,吃过樱桃,便吩咐套车,又叮嘱跟着的太监好好服侍着。送走了两个小阿哥,老典仪招呼苏菲到自己房里坐,苏菲知道阿玛有话跟自己说,便跟着过来。一路走,心里头却还想着弘昼临上车时带着哭腔,问自己:“额娘,你什么时候回去?”弘历虽说不言语,也把头转过去,看不见表情。苏菲自己心里,那一刻也酸酸的,虽然是平白得来的便宜儿子,可相处日久了,也难免有感情,苏菲的眼里也有了些潮意。
      进了房,老典仪吩咐下人们都出去,看看苏菲的神色,叹口气,说道:“阿秀,你还是想办法回四爷府去吧,就算为了弘历小阿哥,这孩子人虽小,行事不同寻常,以我看来,前途不可限量,不能让人背后议论他的亲生额娘是被四爷给休了的。”苏菲默默给老典仪倒了一杯茶,老典仪接过去,且不忙着喝,接着说:“何况,如今我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有我在,你还可住在这里,一旦我去了,你总依附着哥嫂也不是长久之计。” 苏菲点了点头。
      以后几日,苏菲便安分呆在家里,陆续接到了几波意外的礼物,一是十阿哥那直肠子果然派人送了两个丫环过来,倒又让苏菲笑了一回,待要退回去,知道必是不肯,只得跟嫂子说了一声,就留在自己屋里,帮春草做点活计;一是十四福晋派嬷嬷送了些绸缎器物,样数不多,却都很精致,苏菲想难得阿琪念旧,便真心写封回信道谢。
      转眼到了五月端午,这一日,苏菲起的迟,日上三竿,才唤人进来伺候梳洗,一边在铜镜里看春草为自己梳头,一边问:“京城里,端午有赛龙舟吗?”春草笑回:“格格,那是南边的风俗。咱们北边是‘打春牛’呢。”“喔?”苏菲来了兴趣,“什么是‘打春牛’?”“就是端午这天,阳春已尽,城外的农户抬一头纸糊的大耕牛,载歌载舞的上街游行,把纸糊的耕牛抬到县衙的公堂上,由县官亲自执鞭打三下,意思是:赶紧耕种,祈祷丰收。”这样热闹事,苏菲当然不能不看,再加上在家里闷了几天,静极生动,便带上春草,换了身轻便的汉装衣裙,从西直门出城去了。
      城外人山人海,苏菲隔得远远的看游行的人们抬着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过去,料想那就是纸糊的耕牛了,她对那玩意并无多少兴趣,倒是且行且唱的歌谣很是动听,歌词是:“春日春风动,春江春水流。春人饮春酒,春官鞭春牛。”一大群人游行几圈便热热闹闹的进城去了,苏菲并不随行,便雇了两只毛驴,沿着杨柳匝道的大路,往西又走了两里路,到海甸的仁和老店买了两瓶那里有名的莲花白和一匣甜咸薄脆,准备回去全家共享。
      回城已经过午,苏菲算计家里的午饭肯定已经开过,回去也是添麻烦,不如就在外面解决,便不急着回家,让牵驴的小子把她们送去王府井。到了地儿,开销了脚钱,春草看看招牌,却不敢往里进,只拉着苏菲的袖子说:“格格,咱还是回家去吃吧。”苏菲知道这个时代,女子没有独自下馆子的,很容易招人非议,但是非议这个词带给她的顾虑可算是少之又少。她拍拍春草的手,笑道:“怕什么,咱又不是没钱付账。”便领头走进了这家京城有名的馆子:润明楼。
      刚走进去,还没等跑堂的招呼,就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四爷,您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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