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观(清穿)

作者:梦里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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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欢如梦


      当一个女人因爱摇荡了情感,那种种痴处,是很难不被人觉察的。
      年氏就无可避免的察觉到了这一点。是女人都会妒恨,然而年氏的妒恨却非比寻常。她为四爷生育的子嗣最多,兄长又是四爷为数不多的得力干将之一,总觉得自己的身份高于府中诸人,时常连福晋也不放在眼里。只是惧着四爷的冷峻和福晋的弹压手段,才勉强守礼安分。
      本来因为年氏的孩子连连早殇,四爷平素待她也就比别人优渥些,这次带她同来避暑也是为了安抚。但是苏菲突然的热情迸发,将四爷不由分说的裹挟到了柔情蜜意的漩涡之中,四爷难免顾此失彼。所以在年氏看来,这次来承德,四爷竟是把她丢到了脑后,一味与苏菲厮守缠绵,妒中夹羞带恼,便把苏菲恨到了极处。
      这天四爷随皇上行围去了,苏菲无情无绪的在房里补眠,年氏却来拜访。苏菲连忙请她外间坐,自己唤丫环进来伺候梳洗。苏菲一边对镜描眉,一边寻思:年氏一向傲气,从不到别的妾室的屋里闲坐聊天,今日是为何而来呢?
      正想着,忽见菱花镜里多出一张惨白的脸庞来,年氏竟一声不响的走进来了,神情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苏菲吓了一跳,还没等回头,年氏已经按住她的双肩,就从镜子里直直的盯着苏菲,幽幽说道:“妹妹,敢情你已经忘了我告诉你的话了?”
      苏菲那一瞬间,觉得按着自己肩膀的是个疯子,心都揪起来了。她拼命克制住想要叫人的冲动,尽可能平缓的问道:“年姐姐,妹妹记性不好,你说的是哪件事呀?”
      年氏微微一笑:“就是阿秀的事呀!”
      苏菲强笑道:“怎么姐姐糊涂了?我不就是阿秀吗?”年氏的手指在苏菲脸颊上划过,冰凉的让人打冷战,尖锐的指甲划疼了苏菲的皮肤,苏菲忍着,只觉头皮阵阵发麻。
      年氏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可惜你不是爷心里面的那个阿秀,爷的阿秀已经被老佛爷作主嫁到蒙古去了,爷就只好娶了你这个阿秀。你以为你是谁?只不过名字有点儿利用的价值,可以让爷搂着叫两声罢了。”
      苏菲猛的一挣,一把推开她:“姐姐是疯魔了吗?怎么大清早的来说这些莫名其妙的疯话?”
      年氏锐利的紧盯着苏菲,缓缓说道:“哦,是莫名其妙的疯话呀?怎么从前妹妹就相信了呢?不是还病倒了吗?”年氏突然诡异的一笑,“不过不要紧,我很快就会把活生生的证据给你看的。”她刻意的压低了声音,几不可闻,“知道吗?阿秀很快就要来了!”年氏说完这句话就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的走了。
      苏菲像是被人从头到脚的泼了一盆冷水,呆呆的坐了半晌。她虽不全明白年氏的话,但是也由年氏的话想起了一些事情,有些是四爷的习惯,有些是福晋的言语,有些是阿琪的暗示,都隐隐约约的向她暗示着一个事实,一个她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在两个月以前,她还可能只把这当笑话看待,如今却在心里扎进去一根刺,尽管她不断对自己说,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可那刺还是让她隐隐作痛。
      她不由自主的在四爷面前掩饰自己的酸涩,暗地里多方打听那另一个阿秀的下落,从旧宫人的三言两语中慢慢拼凑出一个不算新鲜的故事:佟秀雯,佟皇贵妃的内侄女,自小长在宫里,与佟妃的养子四阿哥青梅竹马,大约是互生爱慕。然而佟妃逝后,当时的太皇太后却作主将秀雯指婚给了蒙古科尔沁王公特木尔。而特木尔王恰在本次觐见的名单之中,苏菲有压抑不住的冲动想见见那位王妃,同时又心惊胆战的对这种会面感到莫名的恐惧。
      一连十几天,蒙古诸王纷纷汇集避暑山庄,皇上连日举行筵宴,大宴诸王,四爷也就无暇察觉苏菲近来的异状。这一日,难得四爷晌午就回到了万壑松风,苏菲忍不住去见他,不料高福儿却守在门口说四爷吩咐了,谁也不许进去。这是从到这儿以来就没有过的事情,苏菲见高福儿神情躲闪,心里越发纳闷,正要回去,却听到书房里传出琴音,婉转缭绕,缠绵悱恻,苏菲虽不懂琴,也知是抚琴的好手。半晌,在渐低渐止的乐声里,一个清幽悦耳的女声缓缓吟唱:
      “伤心莫问从前事,重回旧台榭。鹧鸪啼处,东风草绿,恰残照花开。白云自可怡悦,到如今世事难说。当时明月,依依素影,何处飞来?
      九重宫阙隔云烟,波静如横练。江山信美,终非吾土,何日是归年?莫叹风光流转,最苦不过长牵念。水袖轻挽,此情可堪,世人皆叹。”
      苏菲已是听得痴了,竟不知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苏菲想进去,却终究是没进去。进去干什么呢?亲眼见证四爷与他的心上人的心心相印吗?还是大闹一场,指斥四爷的朝三暮四?她自己想想都觉得无味,她踩着云似的的回了自己屋里,痴钝得觉不到心痛,只是觉得好生奇怪,自己的天地都惨淡无光了,怎么这卧房里的桌椅床榻、卧房外的花草树木,屋里屋外的丫环仆妇,却都跟平常一样,丝毫没变,对自己的伤心失意这样的大事全不理会似的。她回屋的时候,春草正在张罗着把被褥搬到太阳地下晾晒,苏菲站在院子当间,手指轻轻拂过那靠枕上金线的绣花,细细的金属丝已经被晒得滚烫,她却奇怪的觉不到热。就像一个与世人隔绝的孤魂,瞧着世间的乐事,自己插不进,看着世间的太阳,自己晒不到。
      苏菲晚饭也没有吃,只说身上不爽就睡下了,高福儿肯定会把自己去过的事儿禀告四爷,可是四爷却没有露过面,这样一设想,忽就觉得心里的疼逼了上来,她在床上辗转,却又怕惊动了外屋的春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瞒着人,却如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独自躲在角落里,舔舐着自己的伤口,自伤自怜。一桩桩一件件的细细回忆与四爷的过往,所有的甜蜜都在白天的那一幕里成了碎片,来承德以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话,全是自作多情,让她一遍遍的鄙视自己,比起怨恨四爷来,她更厌弃的是自己,伤感里夹杂着懊悔,她竟是一夜无眠,到清早春草进来伺候梳洗时,她从床上坐起,觉得自己只剩了个空壳,心却没有那么痛了。
      晌午的时候,四爷过来了,神色如常,似乎科尔沁王妃从来也没有来过,更没有被苏菲撞见过。他是来叫苏菲一起出席晚上为蒙古王公们举行的篝火晚会的,如今一听到“蒙古”两个字,苏菲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她差点儿冲口而出:“爷去见旧情人,还要我去打掩护吗?”那怨妇的语气像煞了年氏,这个发现把她自己吓得将话儿生生的咽在了喉咙里。她问自己:真要变成年氏一般可怜可厌的人吗?
      晚上的篝火宴会上,因为在室外,没有那么多的礼数,很是热闹,众人呼朋引伴的聚坐在一起,苏菲特意挑了十侧福晋坐在一处,不是因为她与十阿哥一样都胸无城府,也不是因为她对待苏菲还算友善,而是因为不需要费神与她聊天应酬,她可以自说自话的说上半天,苏菲只是哼哼哈哈的答应着,心神却全放在另一个地方。
      可是当典仪官真的高声唱名,宣告科尔沁王携王妃向皇上请安时,苏菲却紧张的不敢抬头。她其实很想看看那个女人的长相,她想知道那个女人是否要比她美,她怕那人比自己美,但她更怕的是那人没有自己美。这样矛盾的心理让一向从容的苏菲变得六神无主,等她下定了决心要看看时,人却已经走过去了,她只看到一个纤细窈窕的背影。
      这晚上过后,苏菲感到自己不能再留在这个地方,再这样下去,她会变成另一个年氏的。于是她得了个空向四爷要求去别业疗养。
      四爷听到这个要求却并不觉得突然,也没有怎么动气,只是又回复了从前清冷的语气问:“为什么?”
      苏菲倚着床栏端详着四爷的侧影,她从来就没有看懂这个男人,却对一个自己不懂的男人动了情,受伤真是活该。她很想知道四爷心里对她是怎么想的,嘴上却说:“我病了。”
      四爷的语气有些不耐:“有病请太医来看。”
      “我是心里面病了。我怕我自己会变,变得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了怎么办?”苏菲觉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担心再说下去自己就会哭出来。
      四爷沉吟着没有作声。苏菲在想:他若这时过来俯就,那就让一切重新开始。她心里希望他解释,哪怕是骗骗她也好,女人总是很好骗的,不论他说什么,她都会相信。可这时四爷却说:“那就去住两天吧。”

      到了别业,才发现别业已经是物是人非。原先戒备森严的前院已经空无一人,虽在盛夏也显出萧索寂寥。苏菲原先很喜欢这里的自由自在,住下就不愿意走,每天都过得有声有色,让服侍的人也跟着开心。这次安顿下以后,春草等人才觉出了不同。苏菲只是每日呆呆的,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春草心里着急,却不敢说出来,只想尽花样让苏菲打起精神。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圣驾回京,料想四爷也跟着回去了,却没有来过,春草等人猜不出缘故,似乎苏菲也不盼着他来,这就更让人着急:若说主子已经失宠了,可四爷却常常派人送来礼物,都是不常见的珍贵物件,还有西洋来的贡品,日常的衣食用度也毫无缺乏,可是那位主子呢,倒好像全没有放在心上,开始时,送来了东西,连个信也不回,让高福儿在门口空等半天,空着手回去,后来虽说回了,也只是寻常的谢赏的话头,有还不如没有。可是四爷为什么就再也不露面了呢?春草想破了脑袋也弄不明白这回事。
      这天下午,笼闭了两个月的苏菲在春草的怂恿下,终于出了一次门,去后山的红叶谷赏红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一不小心已经错过了夏天。早就听说香山红叶是京城一大景观,没有想到这名气不显的红叶谷的红叶也是“霜重色愈浓”,没有亭台轩榭的点缀,只有层林尽染,倍添野趣。长风吹拂过头发,苏菲只觉得神清气爽,都说“悲哉,秋之为气也。”苏菲却很少能从景物中看到颓丧,也许是源于她生命深处中的勃勃生机吧。
      回去的路上,苏菲难得有兴致将马车先打发了回去,自己带着春草步行。春草虽说走得腿脚酸软,但是看到自己的主子又恢复了精气神,也觉得开心,主仆两个便说说笑笑着回去,苏菲还沿路采了一大捧野菊,还有零星紫色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走到别业门口的时候,远远却看见人喊马嘶的聚了一大群人,春草便惊喜的说:“是四爷来了吧?”苏菲一直喜悦的眼神却黯淡了下来,待到走近一看,原来是十四。一身宝蓝色的猎装,浑身紧束,英姿挺拔,苏菲的心一下子跳得快了。
      十四也看见了苏菲,他原以为会看到一个苍白消瘦的失意女子,可是眼前的人,因为走了长路,面色红润,容光焕发,额角微有薄汗,鞋上沾着尘土,怀里还抱着一大捧野菊,哪里有一点消沉的样子?十四满意的笑了。
      苏菲走到跟前,问:“你怎么来了?”十四看看旁边的侍从和别业里的管事,含蓄说道:“我到西山猎场打猎,路过这处别院,想进去歇息一下,才知道原来是四哥的产业!”苏菲笑眯眯的点头,说:“果真是巧,竟是误打误撞到一家子去了。”她心里不信会有这样的巧事,便想十四是特意为她而来的,有种莫名的感动。
      十四一挥手,随从抬了一头母鹿过来,血迹未干,十四说是刚打的,送苏菲尝鲜,苏菲笑着谢了,便吩咐管事的,将十四的随从们都让进前院,管事的毕恭毕敬的答应着。苏菲便自回后宅,十四却跟着她直往后面走来,走到院门,春草见十四一直跟着,急得直拉苏菲的袖子,苏菲便停步回头,打量着十四不语,十四见左近没旁人,笑道:“我听弘昼说你住在这里养静,我是特意来看你的。”
      苏菲的心里一个很柔软的地方悸动了一下,眼神也柔和了,她想了一想,抿着嘴笑道:“这会子人多,我也没有精神。不如你晚上再来吧,我吩咐他们准备鹿肉火锅,烫两壶上好的莲花白,如何?”十四的眼睛里透着惊讶和了然,却只笑着点头,就要告辞,苏菲几不可闻的附耳说道:“别这么大张旗鼓的来了,后园的西角门……”十四笑着去了,苏菲目送他走出很远,心里还犹豫着自己是不是在玩火?

      晚上苏菲将院子里的人都远远的打发开,只留春草在外面值夜,灯下的她特意穿了一身水红的汉装,襟口和裙摆上都绣着大朵的菊花,最近她清减了不少,自己照照镜子,都觉得有点儿“浅浅衣裳楚楚腰,纵使无情也魂销”的韵味,想来十四会欣赏吧?
      十四进来时,桌上的火锅已经滚沸,香气四溢,在蒸腾的水汽里,十四看灯影里的苏菲,明眸善睐,娇俏可人,心里只奇怪四哥怎么舍得把她晾在这里。
      苏菲的酒量其实很浅,与十四浅斟慢饮了几杯,不大一会儿子就有些醉意。她看十四眯着眼从火锅里往外夹鹿肉的样子,不由自主的想起来小时候在家里,冬日围着火炉取暖,天寒夜长,孩子特别容易饿,便在火炉上墩个锅子,白水煮豆腐,父亲就这样眯着眼,在水汽蒸腾中夹出块豆腐来。豆腐的滋味早已经忘记了,家人围坐的温馨却是今生铭记的。
      她这样想着,便跟十四说了,十四却颇为羡慕,因为他从小钟鸣鼎食,却从来没有享受过小户人家的天伦之乐。十四仰着头回忆了一下,只说起幼时皇阿玛手把手教自己写字的事。苏菲却依稀记起四爷说过的与康熙的往事,心中一疼,连忙不再想。
      两个人这样天马行空的谈笑,十四状似无心的问道:“今天不来的话,还真不知道四哥还有这么一处产业。我看前院的布置不像是只给下人们住的,以前这里都住过谁,你知道吗?”
      苏菲激灵了一下,她虽醉了,却还没糊涂,她细看对面泰然自若的饮酒的十四,心里想:这些男人,可真会让人心里头拔凉拔凉的呀!
      苏菲口里面却只笑道:“男人们的那些事,我哪里能够得知?况且你四哥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府里前后内外管理森严,汤水不漏的。前院虽住过些人,我却是一句话不敢多问的。”十四便丢过不再提。
      苏菲想,这样也好啊,互不亏欠,也就没有什么愧疚,是她一向喜欢的风格。她觉得心突突的跳,知道酒沉了,听外面已经打了二更,便笑着撩拨:“都这么夜了,我可真是醉了。你可记得一首《将进酒》中的句子吗?”
      十四想了一想,不觉有些黯淡:“是‘我醉欲眠君且去’吗?”
      苏菲连连摆手,道:“不,不,你记错了。是‘玳瑁宴上怀里醉,芙蓉帐里奈君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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