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

　　这一天已经让裴潜等了太久太久了，他一贯低调，人如其名，就是为了今日时机，这时机成熟得比他料想得早了许多，想来是遇见了这一群最好的少年少女罢。

　　“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你娘没福气，岂是我害死的，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姬红珠听到裴潜的话整个人颤的不像样，她要是脑子缺根筋真的答应了，日后出门怎么做人。

　　这一重磅消息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陆棠棣等人有些哑口无言，场面异常安静。

　　裴潜和陆棠棣等人同龄，却从未想过，他身上竟然背负着杀母之仇，这样的担子就毫不留情地压在瘦弱的裴潜身上，他，太不容易了。

　　裴壬眼睛瞪得和铜铃大，一张嘴嗡动，裴潜生母死的时候他不过八岁，现在他十六七了，竟然还记得，是他太过疏忽了。

　　“你这逆子说的什么话，你母亲是因为难产而亡，”裴壬小心地吐气，场面人多，要是被哪张不牢靠的嘴传了出去，只怕日后的事更加棘手，“让大家见笑了，抱歉抱歉。”

　　裴潜只压低着头，站在阴翳里，眼里蓄谋着阴鸷。

　　“明平，”陆棠棣关心他一句，她不是不相信裴潜，她想问一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是因为心疼这个少年。

　　肩膀突然落下一捋柔软时，裴潜倏然松开握紧了拳头，缓缓地抬头，冲着裴壬和他身边的女人微微一笑。

　　裴潜八岁丧母，母亲娘家又被发配边疆，可以说外祖父家在这偌大的开封竟毫无势力，一些有交情的也被连坐，剩下的都是些墙头草。八岁的裴潜只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除此之外，他竟然毫无人证物证。

　　今天，是心急了些么？

　　姬红珠暗地里掐着裴壬一块肉，附耳低语：“老爷，你快点想办法堵住那个疯子的嘴啊……”

　　被推出来的裴壬皮笑肉不笑，装出亲切的样子看着裴潜，拿他的生母当做谈话的砝码，“明平，你娘亲走的早，那时候你不记事怪我们，爹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你确实是错怪我们了。”

　　呵，裴潜低低一笑。

　　“既然裴潜说你们蓄意害死的，我便信他，”苏临矶一拍裴潜的肩膀，很是理解他地小声说道，“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宜打草惊蛇，从现在开始，我就帮你找证据。”

　　虽然说的小声，可是陆棠棣陆白杨都站在裴潜身边，听的清清楚楚。

　　陆白杨不由对这个死对头高看一眼，也说让裴潜宽心的话，“明平，还有我，我也帮你找证据。”

　　林小景凑热闹，也确实是想帮他，他太可怜了，“裴潜，算我一个。”

　　看着他们那样团结，孔庭竹欣慰一笑，谢璟虽然没有说话，可他定定得看向裴潜，便是表了决心要帮他。

　　几个人穿一条裤子，一个鼻孔出气。

　　裴潜听了之后，眼里酸酸的，这么多年来的孤立无缓在这一刻，心里暖洋洋的，娘，这个世上，除了您，现在有别的人愿意对我好了，愿意无条件帮我了。

　　那个瘦弱的背影终于直了几分，苏临矶说得对，没有证据，全凭一张嘴，难以让人信服，他改变主意，“我那时候还小，确实不太记得事了，但是我娘亲这么多年来一直埋在外面，是不是应该归于祖坟？”

　　姬红珠当年能成为头牌，很大一个原因是别人争抢不过她，她好不容易熬出头，把裴潜生母丢在外头，她便成了名义上的第一夫人，这对于一个风尘女子来说，那是无上荣耀。现在，那个女人的贱种来抢她的东西，她自然不依。

　　“明平啊，你娘亲死了这么多年了，早已化为一堆白骨，又何必大费周章让她不得安宁呢？”姬红珠拿出招牌笑容，这笑不是笑，又带着假意的“为你着想”。

　　一句“明平”，听的裴潜胃里翻腾，她惺惺作态的样子真是让人倒胃口。

　　裴潜生母那一族已经完全没落，开封里没有人想和他们沾上一丁点儿关系，现在劳师动众地把他生母的遗骸带回来，恐怕会遭人猜忌。裴壬赔笑道，“明平，你娘她说的对啊！”

　　这样的女人称之为裴潜的娘亲，他拳头紧握，生怕自己突然爆发。

　　谢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不染世俗尘埃美名的他，笑道，是讥讽他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八抬大轿大开正门，裴老爷如此对亡妻才是不妥，这不是忘恩负义了吗？”

　　“忘恩负义”四字用来形容裴壬真是大快人心，谢璟点到即止，他裴壬是怎么坐上现在的位置，天知地知他知开封人人知。

　　裴壬“这”了一声，有些犹豫，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一群毛头小子大半夜跑到他府上羞辱他这个将近不惑的人，真真是一大笑话。

　　裴潜有底气，他挺直腰杆，正面杠，“我娘亲好歹门楣干净，曾也是千金小姐，现如今我爹不顾正牌妻子尸骨未寒，却要捧着一个烟花柳巷出来的女人，这传出去，不知别人如何看我的亲爹。”

　　“亲爹”二字，裴潜咬的意味深长。

　　姬红珠听到他这么羞辱自己，当然咽不下这口气，破口大骂道：“你这扫帚星，我看你那个短命的娘就是被你克死的，我看到你就觉得晦气，当初若不是我大发慈悲你能活到现在？”

　　居然，还敢提自己的娘亲。裴潜咬紧上下两排牙齿，狠狠地咬住。

　　“住口！”苏临矶一个外人都无法忍受别人如此污蔑裴潜的娘亲，更何况他，警醒裴壬，“裴老爷就是这么管教这府里的人？”

　　被点名的裴壬战战兢兢，他最不敢惹的就是苏家人，他斥责姬红珠，“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滚下去！”

　　裴壬满脸通红，姬红珠被吓大泪花都冒出来了，一脸的楚楚可怜。

　　“就这么完了？”林小景张扬跋扈，不饶人的性子突然有了用武之地，那就是惩罚恶人，“像这种下人，在我家那都是要掌嘴的，裴老爷，管家不严啊。”

　　林小景说姬红珠是下人，她想还嘴，但又害怕她的身份，只能一个劲叫冤，“老爷，你看看她们……”

　　裴壬这时候也无能为力，对方是县主啊，为一个女人得罪她，不值得。裴壬立刻撇清关系地甩开姬红珠的手，喊道：“来人啊，掌嘴。”

　　“老爷，老爷，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姬红珠哭了，哭的真让人心里爽啊。

　　裴潜亲眼目睹，害死自己娘亲的女人有了恶报，她被人禁锢着双手，一下又一下地打在那张令他生厌的脸上，姬红珠惨叫着。

　　打了三十多下，姬红珠的脸已经被打肿了，流出了大片的鲜血，她晕了过去，是自己叫晕了，而后裴壬嫌丢人地让人把姬红珠拖了下去。

　　裴壬小心地看着苏临矶、林小景和谢璟等人，讨好地问，“你们看，这掌嘴也掌了，夜深了，各位赶紧回家罢，以免除了事情让令尊们担忧。”

　　还想的挺周到，唯一被无视的裴潜心里畅快，可却更恨裴壬了。

　　苏临矶只淡淡瞥了裴壬一眼，并不把这条哈巴狗放在眼里，故意吓裴壬，“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大胆和我说，我给你主持公道。”

　　裴潜感激在心，他垂了垂头。

　　林小景就爱凑热闹，她也有样学样，“裴潜，你有什么事不要藏在心里，说出来我们都会帮你的，就算我解决不了，还有我娘亲呢。”

　　苏临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把头快埋进土里的裴壬，他心一惊，头压得更下，忙忙应道：“是。”

　　几个人轮番恐吓裴壬，等到裴潜把他们送到门口时，裴壬腿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呆滞。

　　夜色幽深，可是半轮明月清冷，偶尔有风吹过，凉意舒适。

　　“裴潜在这里感谢各位大恩大德，今日，大家对我的恩情，裴潜永世难忘。”裴潜深深地行了一礼。

　　今日之事，已经改观了陆白杨对苏临矶和林小景大部分印象，他也开心，能帮裴潜，虽然他只是个辅助凑人头的，“明平，我们是同窗，无需多礼。”

　　“就是说，裴潜，你以后受了什么委屈和我们说，我们定能搅得你爹再也不敢亏待你。”林小景高傲仰头，瞥了一眼“裴府”二字，鎏金门匾。

　　林小景做事还是这幅做派，不过陆白杨不讨厌。

　　陆棠棣轻轻地抬起裴潜行礼的手，暖暖地说，“明平，杨杨说得对，我们是同窗，互相扶持本就是应该的。”

　　身后的孔庭竹心中一暖，他做梦也没想到能教这样一群有人情味的学生，感动过后，他发现自己的台词似乎被陆棠棣说了。

　　向来翩翩公子，话不多的谢璟也掺和着说，“明平，大家说的在理，日后便不需这些虚礼了。”

　　裴潜感动的差点要哭出来，他重重得点点头，终于还是忍不住抬手总袖子抵住眼睛，不让大家看到自己哭的样子。

　　孔庭竹张张嘴，终于是一个字都没说来，因为陆棠棣先开了口，“好不容易放假怎么还哭呢？”

　　几人突然被这么一句话逗笑了，裴潜笑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泪花。

　　陆白杨夸林小景，“你今天还挺可爱的。”

　　是，是嘛？林小景突然有点羞涩，笑容变得有几分掩饰。

　　陆白杨又夸苏临矶这个汉子，“你今天也挺可爱的。”

　　噗，苏临矶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做梦也没想到，人生有一个臭男人这么夸自己，你大爷会不会说话！

　　刚被夸的有点高兴的林小景突然愕然，陆白杨这么夸她和苏临矶摆明他们俩是一个层次的，林小景瞪苏临矶，好吧，虽然他顶着帅脸，可被夸的一样，林小景还是有些郁闷。

　　孔庭竹和谢璟看出了林小景的心思，突然异口同声地夸陆棠棣，“你今天也很可爱。”

　　哈哈哈哈有眼光，陆棠棣不拘小节地走到两人中间。

　　隔着陆棠棣，表兄弟一言难尽地对视一眼，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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