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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六点一刻。
“星期二的晚上
我在你身边
谈著无聊的话题
听你唱70年代的歌曲
不需要理由就这样静静靠在你怀里
多少个夜晚
你不在我身边
看著无聊的电视节目
想著你现在人在哪里在做什么
不明白自己
为何对你总有些不放心
我想是因为我不确定是否你有同样的心愿
想要和你在一起……”
闹铃设置的是《和你在一起》,每到这个时间,手机里就会传来陈绮贞沙哑缥缈的嗓音,然后就是一段悠扬的口琴声……
廖卿从厨房里走出来,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手机,按掉了闹铃音乐。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就摆在桌子上。是柏阳最喜欢吃的可丽饼,还有就是一杯清咖。
廖卿面前的盘子里也是一块可丽饼,只是当中夹着蓝莓酱和坚果,而柏阳的那块是没有夹心的。因为柏阳说过,他喜欢独独一张面皮的可丽饼,只加一勺糖的,不加奶油的。这个人有点怪僻。
一张白色长桌的两头各置着一把白色椅子。一头是廖卿的,一头是柏阳的。从搬进这间小房子开始,他们就习惯这样面对面吃饭。有时候心情好,还会买上新鲜的花卉插在一只玻璃杯里摆在桌子上,虽然说这种增添情调的方式似乎陈旧了些。
柏阳才不赞成有几朵鲜花阻碍着他的视线。他每每自说自话地把小花冷落到一处角落,对廖卿说,“看着你,我就什么都吃的下了。”
廖卿一听到这话,就生气地夺过他面前的饭碗,“不给你吃了。”
柏阳笑着弯腰鞠躬道歉,“是我说错了,你做的菜简直堪比满汉全席。”
廖卿真的生气了,一整天都没有理他。
记忆总是不自觉地就溜进脑海里。廖卿一边喝着牛奶,一边闷笑着,差点就把牛奶喷出来。想想一直以来的每一天,过得似乎都特别的充实。
用完早餐,收拾完自己的餐盘。廖卿走到柏阳紧闭的房间门口,张开手掌用力地拍门,“快点起床啦!都六点半了!”
门哐哐直响,然而房间里却没有声音。
“起床!起床!”又喊了两遍。
还是没有动静。
“算了,就让你多睡一会儿,”廖卿喃喃自语,转身背上书包,换好鞋。机械地走到门口,伸手转了下大门的把手。
刚半脚跨出门,她又想起了什么,迟缓地扭转了一下脖颈。
清晨熹微的光打在窗帘上,在实木地板上投下一道阴影,有小小的尘埃浮在空气中点点地发亮。这间房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来都没有人惊动过它一样。
白色餐桌上的那盘可丽饼还分毫未动,静静地躺在洁白如新的盘子里。搪瓷独有的细腻润和与刀叉的金属光泽相映,明明是那么相异,却莫名其妙的有一种和谐融入其中。
廖卿看着餐桌前的那把白色的长靠背椅愣了愣,而后扬声说:“桌子上有可丽饼,别忘记吃哦,早餐不吃可是会胃疼的。”
说完才阖上门。
喜欢的食物一定要记得吃哦。看着暗红色的大门,廖卿想着。
以前,每天早上廖卿都是听着柏阳的声音起床的。
他经常会贴着她耳朵,学着布谷鸟的声音这么叫:“懒猪起床,懒猪起床。太阳要晒屁股了。”
廖卿总是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摸上他的脸,“下巴,嘴巴,眉毛,鼻子……”然后捏捏他的鼻子,晃两下,声音含糊地说:“知道了,你是柏阳。”
柏阳忍俊不禁,抓住她纤瘦的手腕,挠她痒处,“好啦,别装了,知道你醒着呢,快起来!”
廖卿这才会睁开眼睛,冲他甜甜一笑:“早上好!”
每天的清晨是一样的,每天的阳光也是一样。只因地球的自转和公转的位置和自身的感觉神经的灵敏程度不同而产生差异。其实还是一样的。
大学校园的早晨总是充满惬意的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夹缝,簌簌地落下,铺陈在水泥地上,拼成各式各样的图案。
中学那会儿,刚刚上午物理课,老师教了[光]这一章节,廖卿一看到地上星星点点的光斑就很兴奋地扯扯柏阳的袖子,指着地面说:“你看你看,小孔成像的原理明显就是错的。你看,这地上的光斑都不是圆的。”
柏阳瞥了一眼,敲了一记她的脑袋,“笨死了,老师有教过你太阳是浑圆的吗?”
她惊讶得张大嘴巴,“难道太阳不是圆的?”
“当然不是。”
自那天以后,廖卿才知道那圈毒辣辣的火舌也是属于太阳的一部分。
从来不认真听讲从而导致无知,这是必然的。谁让身边有个人惯着她,纵容着她。
慢慢地行走在道路边上,看着沿路的行道树一棵一棵地从眼前经过,从眼角到眼角,直到余光也无法看到。周围的同学大多都像她一样悠悠似散步,一点都不紧张是否会迟到。大学里迟到不少见,旷课也是习惯了的。但廖卿还是看着他们一个个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留给她一个背影。她走得最慢。
一辆自行车在路上以漂移的速度掠过,在靠近她的地方突然放慢速度。
一路飞过来,李源曦还满头大汗,喘气不休,他冲着廖卿大喊她的名字。
廖卿放下脚步,回头。
“嘿!早上好!”李源曦踩着自行车的踏板到她身边。他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呈现出健康的光泽,唇边带着自然的笑。
廖卿只对他浅浅地笑笑,便继续往前走。
不睬我。这真是太不像话了。
李源曦有点生气。跟上她,心里盘算着他的小计划。在她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
“哈,今天天气不错啊。”
“你早饭吃过了没?”
“今天上午打算上什么课?”
“中午去什么食堂吃饭?”
……
耳朵嗡嗡起来,廖卿冷眼,皱眉,翻白眼,嘴角抽搐,愤怒,爆炸。她转过头,狠狠地瞪李源曦,“你烦死了!烦死了!”她快跳脚了,一边还不忘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双耳。
“我只是问问你呀,早饭吃了什么?”李源曦一副欠揍的样子,笑眯眯地继续问一些无聊的问题。
“我不告诉你。你烦。死。了!”为了摆脱这个人的魔咒,她往前奔跑起来。
他还在接着火上浇油,惟恐天下不知地叫:“告诉我我就不烦你了。”
“休想!”声音是从远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个跃动的身影已经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在转个弯,就真的看不见了。
李源曦的视线还停留在那个转弯处,流动的人虽然只是零散的三三两两,但也足以盖掉了刚才的视野,一会儿又变得空无一人,留得寂静一片。颜色鲜艳的小花摇摆着返回眼底。
你能像以前那样快乐。真好。
走进教室的时候,同学们基本上到位了。授课的教授已经在等候了。这位教授在学校里有很高的知名度,讲课风趣幽默,有化腐朽为生动的技术,深受学生的好评,大家总是往他的课上拥,弄得几乎座无缺席。
柏阳一直很喜欢上这位教授的课,每次在上课之前好多时间就到阶梯教室里抢占两个最好的位置。另一个位置,毫无疑问,是留给廖卿的。
廖卿也喜欢上课?才不是类。用她对柏阳说的两个字来解释,就是:“陪你。”
“你给我好好听课,别又在考试之前求我帮你恶补。”柏阳看着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着音乐,看着漫画的廖卿,一脸无奈地劝她。
“啊?你说什么?”没听清楚,她摘掉耳机,问他。
“没什么。”柏阳的视线收回到书本上,“好好学习。不然我就把你的耳机收掉。”
廖卿奸诈地笑笑:“我知道你不会的。”
教授的声音响在耳旁,坐在最边上的廖卿乖乖地做着笔记,她也是今天才突然发现,这个教授的授课技术果真不是吹的,的确一流。柏阳的品位向来很好。
稍一走神,就写错了一个字。写错字,最快的方法那就是用笔在上面划掉,这也是她常干的事。本来在笔记本上划一划也没什么事,可她一不小心用的劲儿大了些,笔尖一打滑,就在本子上拉出一条长长的线,向疤痕一样贴在纸张上,刹是难看。廖卿看到被自己毁了的纸头,磨磨牙,忍气吞声。
“嘻嘻……”有轻微的笑声从身后荡过来。
这个声音怎么听来这么熟悉?回头果见李源曦坐着。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她不想说话了。
长这么大头一次心如止水地上完一次课,看来以前一直都是因为柏阳在身边,她才会这么不安定。
翻开柏阳的笔记本,上面一排排字都端正秀气,很有小家碧玉的风范。廖卿看着这些像女孩子写出来的字似是不满意,撇撇嘴。
“你在做什么啊?”刚下课,学生们哄闹着离开教室,李源曦立刻钻到她身边。
“抄笔记啊。”
廖卿正低着头,认真地将自己的笔记誊到柏阳的本子上。她的字本来就与柏阳的很相似,可以说是那个样式的草书版。
“难得难得……”一长串咂嘴声,“咋今天就把字写得如此端庄。”
“这样柏阳才不会认出这是我帮他写的啊。”她说得很是理所当然,全然没有发觉李源曦的脸一下子僵住,没有丝毫生气。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有些微弱,仿佛古筝低音的弦被稍稍拨动时的轻颤:“柏阳……他好吗?今天,没来……学校。”
“很好啊。”她点着头,应该是没听出他声音的异样。
“只是……”她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浓密的睫毛明显上下抖动了一番,“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肯出来。只知道睡觉,睡觉,都快成猪了!”说到这里,她呵呵地笑起来,脸颊的两个酒窝凹陷下去。
李源曦凝视这张白皙精致得就像瓷娃娃一样的小脸,默然了。
“啪。”身后的门关上的时候发出清脆响亮的声响,不由惊了她。
门口的地毯上一双跑鞋歪歪地倒着,一只系着鞋带,一只鞋带松着,无力地垂在两侧。
真是的,鞋子怎么脱了就随便让它呆在门口啊,多难看啊。
廖卿弯下腰将其扶正,摆到鞋架的第一排。
书包是被轻轻放到地上,她尽量放慢速度,做得蹑手蹑脚,生怕破坏了房子里原本寂静的气氛,抑或是某个人的安宁。
她就连走路也是静悄悄的,脚下的拖鞋基本与地板没什么摩擦。
来到饭厅,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张白白净净的长桌,餐盘上早晨煎的可丽饼还在,没有了热气,看上去像是腐败了的一样。
不吃吗?是我做得不好吃吗?
她的眉毛上爬上了忧伤的色彩,微微勾起的唇角不觉变得平直。端起盘子,来到柏阳的房间门口,勾起手指,敲了敲门。
门后一点声音都没有,就仿佛根本就没有那个房间一样。
“柏阳,开开门好不好,吃点东西吧。我知道你生我气,那我向你道歉好不好?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可是,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开开门,吃点东西吧……你明明说最喜欢吃的是我做给你的,可你为什么不吃?为什么?……”
廖卿的声音渐渐呜咽起来,喉头泛起苦涩的滋味。很苦很苦,比小时候生病吃的中药还要苦。那本来就是不一样的苦。就像柏阳说的一样,闭着眼睛,一口气,吞下去就可以了,过了就过了,过了就不苦了,吃东西反而是甜的。而苦,一旦苦到心里,只会越来越苦……
头靠着门框,身体沿着墙壁滑下来,冰冰冷的墙壁攫取她背脊的热量,输送阴冷的寒气。她瘦小的身体冻得有些发抖。
自己都没有察觉,脖子都已经湿漉漉的。墙壁上的白粉一声不吭地落下,在头发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银灰色的,就像老人头上生出的衰老僵硬的头发一样,仿佛轻轻一拉,就会脱落。
“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原谅我吧……求求你,原谅我,不要不理我……求求你。”
哭声就相丝缕一样绵延不断,在房子里来来回回地回荡了好久好久。
好久好久之后,当地上的水渍蒸干,遗留下一点盐屑。太阳收起最后一缕晚霞。月亮从东面升起到西边的天空。房子死一般静谧。
眼角还挂着泪痕,廖卿蜷缩着睡着了。
梦里,妈妈布满沟壑的脸庞重现在她面前,疯狂地冲廖卿和柏阳大吼:“你们要是在一起,我就去死!”她的脸狰狞着,铜铃大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几十米下的地面。
廖卿脸上泪痕肆虐,死死地抱住狂躁的妈妈,声嘶力竭地哭喊:“不要啊!妈妈!不要不要!”
“让我去死!”她疯子般不顾一切地冲向窗外。
廖卿没有拖得住她……
“扑。”妈妈象团棉花似的轻轻地落到地上。血汨汨地流出来,在地上绽开妖冶的花朵,水泥地吸饱了鲜血,呈现出鲜亮的红色。火红火红。
路边停放的车辆的警报声此起彼伏,不断徘徊在小区里……
她的心脏慢了一拍,昏了过去。
醒来时因为一记响亮地巴掌。
廖卿捂住火辣辣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满面怒容的柏阳,从小到大,她从未见到过他如此生气,竟然还赏了她一巴掌。
接下来的话让她醍醐灌顶,身体冷透了,“你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要害死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哭丧!”
“我没有!我没有!我很爱很爱妈妈的!真的!”她很用力很用力地摇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柏阳的脸毫无温度可言,他紧紧地蹙着眉头冲她怒喝:“滚!”
“不要不要!……”
醒了。
墙壁上钟表的指针停在四点的位置。
此时的天空还是如泼了墨一般乌漆抹黑,沉沉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当一切喧嚣过后,黑夜将世界的秘密掩藏在沉默中。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种腐败的气味,或深或浅地进入鼻腔,让人想要作呕。无所倚靠的云呆呆地飘在空中,似乎是在考虑下一步应该朝哪个方向,不过它知道,最简单的,当然是随着风的方向……
窥视着云的一举一动许久,转头看看自己身边的物件,她疑惑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就睡着了?
风干了泪水的脸颊紧绷绷,皱巴巴,干燥得就像在沙漠里经过曝晒了一般。
她起身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抬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
怎么好像刚刚哭完一样?
她奇怪,恍恍惚惚地回到自己的床上躺好。睡觉。
早上,手机闹钟还是很准时地响起来。还是那首《和你在一起》,绮贞将她唤起。
揉揉眼睛,一看,六点半。
如果这个时间还慢吞吞的话,公车肯定会赶不上的。
廖卿急匆匆地换好衣服,刷牙洗脸,背好书包。正准备换鞋,头稍稍一偏,便看见柏阳房间外的地板上摆着的盘子。
动作一滞。
看了一眼,脚又缩回去,重新套上拖鞋。
把盘子从地上拿起来,往桌子上一放。她气呼呼地拍门,饶有砸门的气势:“柏阳!柏阳!你给我起来!”
依旧没有动静。
“我管我去学校了。你自己随便吧!”对着门,大声叫。
然后是,每天早上必有的关门声。
阳光毫不吝啬,按照以往的习惯,如期而至,将东半球的某个角落照得亮堂堂,像金子一样灿灿生辉。
到达学校的时候还是晚了点。刚刚一路过来的时候,公车很空,把廖卿颠得摇头晃脑,七荤八素。卖票的阿姨得到空闲,关切地问了她几句。
“小姑娘,怎么就你一个人啊?和你一起的那个男孩子今天又没来啊?都快半个月没看到他了。”
“他啊……还在家里睡觉……等等……阿姨,你说他半个月没乘公车?怎么可能呢?他就今天贪睡了一会儿啊。哪里有半个月啊?”她微笑着说。
售票阿姨听了这话,神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学校门口立着的大屏幕上模糊地显示这当天的天气情况:晴转雨。气温:29~35摄氏度。在这下面一排醒目地显示的是日期:6月3日。
今天会下雨啊?糟糕,没带雨伞。哎,不管了,下雨的话就留在学校里上晚自习吧。
廖卿很可爱地用自己的小拳头轻轻地敲了敲额头,迈开步子去教室。
大屏幕上的图片一页一页地翻着,内容是学校里的一些重点景观,以及学生在校内举行的重大活动的剪辑。那些很精彩的瞬间都被定格了下来,一遍遍地往复重放。
图片不断切换。屏幕下方的滚动条不断滚动相同的内容。右下角的时间,天气那一小框的东西是不动的,当然了,“星期--”也不会跳动。远远地就能看到那个的位置上的字——星期六。
一名同学坐在教室中间的座位,另一名同学坐在靠墙最前面的位置。——一走进教室,视力范围内能看到的,就只有这两位。
“怎么今天……人这么少?”廖卿的一只手还搭在门的把手上,被空旷的教室惊喜了一下后缓下动作。
坐在中间的同学闻声抬头,见她一身装备齐全的样子,一脸惊讶:“今天有野外露营吗?怎么没人通知我。”
“今天难道不用上课吗?怎么……就你们两个?”又把问题重提。
“姐姐,你开什么国际玩笑,今天是礼拜六诶!”她翻了翻白眼。
礼拜六? 廖卿倍感困惑地开口:“我明明记得今天是星期三,怎么成星期六了?”
“肯定是星期六。是你记错了。”另一位同学也说话肯定了这一点。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明明记得……“对了,昨天不是才开了篮球比赛吗?”
“那都是上上个星期的事了,”语气有些不耐烦了,“今天都6月3号了。篮球比赛早就成为过去了,无需再提。”
6月3日。
自己低低地重复之后,她怔住了。
为什么会是6月3日?为什么不是5月16日?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从5月15日直接跳到6月3日?……
这个问题,无解。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脚前的地面,举步离开。
“她怎么了啊?”
“我怎么知道?不过好像自半个月前就变得有点怪怪的,经常会说一些糊里糊涂的话。哦,想起来了,和她一直在一起的柏阳也有半个月没来学校了。”
“真是一对奇怪的人。”
……
“李源曦!你个愚蠢的,干嘛站着不动啊?!”一个高大的男生怒气冲冲地朝李源曦喷口水。
“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了,你们继续。”李源曦转头对那名男生说。
他随便抬起胳膊往脸上抹了下汗,就拎起扔在篮球架旁的书包,往肩上一甩,跨上停在一旁的自行车,疾驰而去。
“原来是看到美女了……真是的……”也在打篮球的同伴立刻看出了其中的隐情,摇晃了一下头,又继续接过篮球,奔跑。
“喂!廖卿!”
廖卿像是被抽干了灵魂,置若罔闻,依旧保持着她一步半尺的速度。她像是在挪动。像被木头人一样机械地移动,瞳孔里是一片皂漆,空洞洞的,再无其他。
李源曦快速地踩了几下脚踏板,飚到她前面刹车。
刺耳尖锐的刹车声惊动了廖卿,她稍微仰起头,茫然地看着他,问:“告诉我,今天是几号?”
他滞在原地,大脑像是被一根针不留痕迹地穿过。
她都知道了吗?
廖卿就站在他面前,静静地望着他。
“廖卿,我们去看医生吧。”
“从检查结果来看一切正常。如果真的有什么异常情况……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那天医生说的话,一直在李源曦的脑海中动荡。
数不清几个晚上失眠。
数不清几个晚上望着床旁的照片发呆。
昏暗的台灯还隐约能够将照片上的那几个人的面孔照出枯黄的色彩。
左边的是李源曦,他痴痴地憨笑,还将手牢牢地扣在身旁柏阳的肩膀上。柏阳儒雅地微笑着,他总是一副君子的样子。在他怀抱里龇牙咧嘴地笑着的是廖卿。
这三个人,从小到大都是最好的朋友。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玩。
幼稚园的时候,曾经有个小男孩抢了廖卿的点心吃,还调皮地去掀廖卿的裙子。小廖卿想都没想就放声大哭,指着那个小男孩叫:“他欺负我。”李源曦听到了,立马跑上去揪住那个孩子的衣服,把他打得趴在地上叫妈妈,弄得最后,招来了那个小孩子的家长,一回家自己也挨了揍。
还有。
小学的时候,李源曦曾经和柏阳打架,也是为了廖卿。廖卿哭嚷着叫他们住手。当看到柏阳的手被打出了乌青,她狠狠地冲李源曦喊:“李源曦,我讨厌你!讨厌你!我以后再也不要跟你玩了!”她总是护着柏阳,而他们总是护着她。虽然那一天三个小朋友吵得很厉害,但是第二天什么不开心都烟消云散,他们又凑到一块儿玩。还是好朋友。
直到中学,到高中,到大学。喜欢廖卿的心一直都没有变,就像她一直喜欢柏阳,就像柏阳一直喜欢她。
其实在高中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友谊曾一度接近破裂。因为随着年龄增长,懂得的事情也越多。
李源曦对廖卿说:“跟我在一起吧。你和柏阳两个人是不可能的。”
廖卿冷漠地回了一句:“那又怎么样?我们就是要永远在一起。”
幸亏有柏阳,他对李源曦和廖卿说:“我们两个在一起。我们三个也要在一起。永远的好朋友。”
李源曦像小孩子一样乖乖地点点头。
……
每个快乐的末梢都有你们,每个悲伤的末梢也都有你们。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们三个是不是还能像以前一样。就算我只能站在远处看他们快乐,就算永远都无法站在他们中间的位置,就算有时会被遗忘在心灵的某个角落,但只要知道在他们的心里还留有一个我的角落,那我也会很幸福。
如果一切都好好的……
想着想着,李源曦惊奇地发现自己哭了。
这么大的人还哭,他都为自己感到羞愧。
可是,那又怎么样?从有记忆起,他统共就哭过两次。
幼儿园那次被爸爸打的时候,他咬着牙没有哭。还嚷嚷道:“谁让他欺负廖卿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小学的那次,听到廖卿说“我讨厌你”,他伤心极了,晚上躲在被子里哭了好久。
整个高中他没有落过泪,孤独感腾起的时候就会想起柏杨说的“我们三个要永远在一起”
第二次哭,是……
我们三个注定是不能永远在一起的。这张照片再还没有放进镜框的时候就起了褶皱。你看,那么明显。
当天空翻出鱼肚白的时候,平静的一天又重新开始。
有些事却注定平静不了。
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点,一样的人,一样的目的地。
每天的晨曦明明是不同的,但怎么看都是相似的。
每天的晚霞也是这样,没什么新意。
从早上起床,刷牙,洗脸,吃早餐,背书包,穿鞋,赶公车,上课……
到下午下课,整理书包,赶公车,回家,吃晚餐,刷牙,洗澡,睡觉。
一天里同样的作息,却在傍晚的时候被打乱了。
李源曦提着蛋糕,立定在那扇暗红色的门前。
按响门铃。
廖卿来开门,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惊了一下,又恢复了笑容:“你怎么来了?”
不解地看着他把蛋糕放到桌子上,她问:“今天不是我生日吧?你怎么送蛋糕过来?而且,你生日也不在今天。”
“廖卿,生日快乐。”他自顾自地说。
“我生日是在6月8日诶。”她好笑地说。
“今天就是6月8日。”他一动不动看着她的眼睛坚定着语气说。
她笑出声来:“你别秀逗了。怎么可能?今天是5月16号。”
他徒然增高声调:“你到底过了多少个5月16号!?”
大脑一瞬的空白,她怔住了。再恢复神志,她勉强拉起唇角:“你刚刚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李源曦不理会她的问题。他像是极力在压制自己的情绪,对廖卿说:“柏阳呢?今天是也是他的生日,叫他出来。”
“他还在房间里睡觉,别吵醒他。”见他作势要去开白杨房间的门,廖卿拉住了他的手。
“在房间,在房间!他睡了多久?两个星期?三个星期?!你认为一个人能睡三个星期吗?!”他冷冷地笑着,比哭还难看。
“廖!卿!你还想强颜欢笑到什么时候?!”他一字一句地说。
廖卿死死地拉住他的手,神情紧张,还是笑着:“真的,真的,他真的在房间睡觉。”
“柏阳他已经死了!”使出浑身的力气,吼道。
“没有!没有!他还在!还在房间里!”她痛苦地捂住双耳,全身颤抖,嘶心裂肺地叫着。叫得心都阵痛了。
他不管,大步走到房门前,指着门冲她叫道:“你自己去看看!房间里有什么?什么都没有!柏阳他死了!死了!你自己开门看啊!”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一声疾,一声缓,这两个字在她脑中来来回回反复振动。
柏阳他,死了?
“不会,不会……”她摇头,孱弱地喃喃。
“你自己看啊!”他伸出手,抓住门把手。廖卿迅速地冲上去抱住他的手臂。
“啪。”一记巴掌响亮地落在他的右脸颊上。他二十一年来的第一个巴掌竟然她掴的。难以置信,终于停下来。
“求求你,不要。求求你……”憋了许久的眼泪,敌不过地心的引力,带着尘埃与苦涩,啪嗒啪嗒地落地。
廖卿靠着门,紧紧地缩成一团,止不住地哆嗦。
“就让我假装……假装他还在,还没走……假装靠在门上,还能嗅到他的气息……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假装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只想假装……就连假装都不可以吗?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一切?为什么要捅破这层纸?为什么不让我永远的假装下去?……我恨你,恨你,恨死你了,你好残忍……”
她的眼睛很模糊,看不清她的眼底到底有什么,然而却能真真切切地看到她的心里。看到她心里满满填塞着的都是酸楚的泪水,一点一点地腐蚀受伤的心,看到心脏表面残留的盐渍再次溶解,看到心房上的疤又重新张裂,看到血液一下紧接着一下像浪潮一样冲击隔膜,冲得心累了。
他清晰地听到心在哽咽,抽泣,遗失规律地跳动……
他在干嘛?还嫌不够,往心上再泼硫酸吗?就算浓度只有10%,也足以溶出一个洞来。
血流干了,心还能活吗?
李源曦蹲下来,张开双臂,环住廖卿,“我陪你一起假装。”
三个星期前。
廖卿接到李源曦的电话,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快到医院来吧,柏阳不行了。”
跌跌撞撞地走进一间房间,看到的只有盖着白布的身体。和旁边捂着脸哭泣的李源曦。
“告诉我,这是谁?”她面无表情地问。
李源曦红着眼眶,拉下白布。
他近近地躺着,静静地躺着。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没有表情。
她一点一点地移过去,移到他的身边。
明明还在,却已经不在了。
以后再也不能拖着他让他讲幼稚的一千零一夜,也不能拖着他一起坐在沙发上抱着一盒餐巾纸,擦着眼泪看韩剧到天亮。他不会再故意在她面前炫耀成绩,打击她,也不会手把手教她打游戏。
因为他一声不吭地走了。
“血癌晚期。”李源曦泣不成声地说完这四个字。他真没用,明明答应过他不会哭的,却还是哭得稀里哗啦,不守信用。
还记得他微笑着告诉他检查结果,没有一丝焦虑,就想随便地问他“吃过饭了没有”那么自然,他总是这样,把所有的秘密都藏着好好的。他说:“不要告诉她,好吗?我希望到最后还能看到她对我笑。如果我走了,请你告诉她,我不爱她。”
“你可以自己去和她说。”
“我说不出口。妈妈的死对她打击太大。”
“那你让我怎么说出口。”
“……”
廖卿抚摸着柏阳的脸,面带笑容地说:“为什么不告诉我?血癌明明是可以治好的。你可以让医生抽我的骨髓。不想让我伤心,对不对?”
一滴,两滴,三滴……灼热的眼泪,像雨点一样落在他冰冷的脸上,滑过,瞬间也没了温度。泪水在肆虐。
“你哭了。”她低低地说,抬起手擦去她脸上的泪,“你不要哭啊,不要伤心,不要难过。我在这里,我很开心。你不要哭,不要哭啊,为什么要哭?不要哭……”
泪水流得更凶了。
“你为什么要哭得这么厉害?……我不哭,你也不准哭。”
“廖卿……”李源曦看不下去了,“别这样。”
“不要哭!不许装睡!快点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在这里!”她猛烈地摇着他逐渐僵硬的身子。
“你是在怪我?妈,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妈妈。你可以骂我的,你可以的!可是你不要哭啊……我不想看到你哭。柏阳……”
你为什么要离我而去?
……
不是清明节期间,墓园里就显得分外清静。
廖卿和李源曦沉默地看着黑色的墓碑上镶嵌着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那么年轻,那张清秀得像女生一样的脸上带着笑容。
“柏阳一直都很爱你。你妈妈的事,他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我知道。”
我也一直爱着你,我的哥哥。
……
二十一年前,从一家医院的产房里传出一阵清亮的啼哭声。两个孩子降生了。
妈妈满脸笑容地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看着他们皱皱的脸说:“哥哥呢就叫柏阳,妹妹就叫廖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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