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歌行]长安笺

　　看着眼前这一锅热气腾腾的汤，萧瑟与雷无桀的眼神都盯在无心身上，只见无心将摘下的香菇放进去轻轻涮了几下，就夹在了顾月暖碗里。
　　俩人咽了咽口水却只是端着碗，并不动筷子。不约而同将目光移了过去，这吃法从没见过，不如让她先试试味道。
　　裹着火狐披风的顾月暖倒是十分坦然，吹了吹就塞到嘴巴里。小和尚说晚间风大，非要她加件衣服，自认为穿的跟个球一样的顾姑娘心情着实不好，哪怕这菜再好吃，面上也是不动声色。
　　“怎么样，小月姑娘？”雷无桀眼巴巴的看着顾月暖，希望她给出吃或不吃的建议。
　　“很一般。”故意瞟了一眼无心，接着漫不经心的点评到，顾月暖手上的筷子却是很诚实的往锅里捞。
　　无心笑而不语，低着头吃菜。
　　这口不称心的样子，让萧瑟好奇的伸出了筷子。然后顾月暖眼睁睁的看着萧瑟从锅里缓缓夹起了……一片姜？
　　这是蘑菇吧？萧瑟顶着坐在对面的少女诡异的眼神，犹豫了片刻还是吃了下去。
　　而雷无桀此时已经开始大快朵颐，吃的很是欢快：“真的好吃诶！可是为什么全都是素的啊？就因为你是和尚吗？”
　　好吃？萧瑟的表情有些五味杂陈，趁着大家不注意，默默的将方才吃的那块“蘑菇”吐了出来。
　　“她身子没好，吃不了油腥的东西。”无心淡淡答道。这个她，自然指的就是顾月暖。
　　一人受伤，全家吃糠。被俩人酸的牙疼的萧瑟心情十分不好，重重地把碗筷放了下来。
　　这些年不见，他做饭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娴熟。被美食收买的顾月暖没骨气的凑到无心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像只撒娇的猫儿：“你会做很多吃的吗？”
　　让她问的发笑，无心瞧着少女娇憨的模样，心里很是欢喜：“倒也不是很多。”
　　一瞬间想到了些什么又有些怅然若失，便觉得吃不下了：“这些都是老和尚教我的，可能是他云游的时候学来的吧。”
　　提到忘忧大师，无心总是心有执念，这是养育了他十二年的人。
　　“听说忘忧大师的故乡就是在于阗国？”萧瑟有些明白此行的目的了，落叶归根，魂归故里，这怕是无心想为忘忧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没错，准确来说，这间寺庙就是他出生的地方。”无心的目光落在身后那座早已破败没落的庙宇，轻声说道。
　　三人的动作都是一顿，这顿饭到这就算是结束了。
　　无心站了起来，迎着风看着山下的城池：“老和尚从小就精通佛理，六岁时就可和大梵音寺的摩柯尊者论道。为了求道，他离开了于阗国四处云游，四十岁时，到寒水寺做了主持。那时，他已被称为天下禅道第一大家了。”
　　微微叹了一口气，无心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握紧：“二十年之后，他收养了我。”
　　今天，有些事情，是时候说开了。无心转过身，笑着望向萧瑟：“萧兄弟见多识广，想必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若我没有猜错，你姓叶。”萧瑟的目光沉了沉，说的坚定。
　　顾月暖屏住了呼吸，一时间不明白无心到底想做些什么，只能就这么静静望着他。
　　“是啊，我的确姓叶，我叫叶安世。”
　　他就这样从容，肯定的说出了这句话。顾月暖的眼圈微红，这句话，已经等的太久了。
　　记忆里的孩子，终于和眼前的这个人慢慢地重合在了一起。
　　看着怔然发愣的少女，无心慢慢走到了她的身边，笑意越发温柔：“我爹叫叶鼎之，我喜欢的姑娘叫顾月暖。”
　　他都记得？！顾月暖掩唇，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你喜欢顾月暖，那小月姑娘怎么办？”雷无桀挠了挠头，看着失声哭泣的“小月姑娘”颇有些鸣不平的意思。随后又想到了什么，顿时睁大了眼睛：“叶鼎之……魔教教主？！”
　　这个小夯货还没看出来他的小月姑娘就是顾月暖吗？萧瑟叹了口气：“魔教其实是大大小小的三十几个域外教派合起来的统称，其中最重要的一支就是天外天，而叶鼎之就是天外天的首座。他说的顾月暖是魔教分支五毒教现任的圣女，也是曲朵儿唯一的入室弟子。”
　　“听不懂。”雷无桀十分坦然的看着萧瑟，他现在只关心小月姑娘，并不是很想了解顾月暖是何门何派。
　　伸手替自家姑娘擦了擦眼泪，无心笑的无奈：“暖暖，你还是自己解释吧，若不然他一心觉得我负了你。”
　　此时此刻，“小月姑娘”面对雷无桀只剩下满心愧疚，声音细弱蚊蝇：“其实，我就是顾月暖。”
　　说罢，便将头埋了下去。
　　小月姑娘是顾月暖……那就是说，小月姑娘就是五毒教圣女？！雷无桀一脸震惊，同路了那么久，他之前还一直误会手无缚鸡之力，觉得是自己英雄救美的对象的小月姑娘！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中原武林盛传，魔教这一辈有一少女十六岁就入了逍遥天境，堪称天才。
　　“暖暖被养在仙踪林十多年，中原对她的误会颇深，若一早就将真实身份告知，只怕你们连朋友都没得做。”无心叹了一口气，俨然将顾月暖形容成一个想交朋友又怕被拒绝的可怜少女。
　　雷无桀思虑片刻，见顾月暖依旧局促不安的低着头，便扬起一个笑脸：“你放心，不管你是顾小月还是顾月暖，你都是我雷无桀的朋友。”
　　好口才啊……萧瑟看着无心一脸钦佩，就差为他鼓鼓掌了。
　　“当年立下锁山河之约，如今十二年期满，可若是放走了你，谁知道魔教会不会卷土重来。所以有人想废了你的武功，有人想把你囚禁起来，也有人想杀了你。”萧瑟淡淡的说。
　　又瞥了一眼神色严肃的顾月暖，接着开口：“天外天猜到了会如此，所以安排了她来？”
　　无心摇了摇头：“天外天派来接我的只有白发仙和紫衣侯。该是曲姑姑算准了我想留在寒水寺，才让暖暖来寻我。”十方魔域的女子不多，自从母亲消失后，曲姑姑就一直照料着自己，甚至比父亲更了解他。
　　这一次，想必是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回去，才会遣顾月暖出教。
　　“我若是你，现在就去寻一匹快马，带上这丫头，马不停蹄的往西跑。”萧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顾月暖失笑，他不会走的，若是要走，也不会装作不认识自己直到今天：“既然都已经到了于阗国，不把这场法事做完，我可不甘心。小和尚，你说呢？”
　　忘忧大师护了他这么多年，这十二年里，不知有多少人想动手杀了尚且年幼的他。
　　这份恩情，不能不还。
　　“明日三百僧人的大法事，势必惊动整个于阗国，九龙寺离这儿不远。到时候那么多高手赶来，你俩有信心？”这二人都是至情至性之人，萧瑟自然知道，可明日凶险，他的私心还是得提点他们离开。
　　牵起顾月暖 ，无心站了起来，白色的僧袍随风飞扬：“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俩人相视而笑。
　　走到了檐边，沐着清冷的月光，无心定了定心神，开口吟道：“我欲乘风向北行，雪落轩辕大如席。 我欲借船向东游，绰约仙子迎风立。 我欲踏云千万里，庙堂龙吟奈我何？ 昆仑之巅沐日光，沧海绝境见青山。 长风万里燕归来，不见天涯人不回！”
　　此时的他，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迎风而立，低头去看萧瑟，目光交错间，无心朗声大笑。
　　“我不会死的，我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右手边是喜欢的姑娘，无心瞧着顾月暖认真的说，这句话更像是一份承诺。
　　眯了眯眼，顾月暖偏头，笑的娇媚：“小和尚还想去哪？说了喜欢我便就是要随我回去的。”
　　实在是没眼看这两个人，还是让他俩明天被打死吧，萧瑟默默想着。
　　“你不是一直好奇当日美人庄那么多人，我为何单单选你二人吗？”瞧着想溜的萧瑟，无心突然道。
　　果然，萧瑟顿住了脚步。
　　无心往下走了几步，接着说：“我修成心魔引的时候，老和尚说世上只有两种人可以不受我的影响。一种是天生玲珑心，未经凡尘侵扰，一种则是心思太深，如万丈深潭，连自己都看不透自己。”
　　天生玲珑心说的自然是雷无桀，而后者，不用想，便是萧瑟了。
　　“所以呢，遇到了两个不受心魔引影响的人，又如何？”萧瑟漫不经心地问。
　　“罗刹堂已经被老和尚毁了，我若死了，里面的武功就会失传。所以我想传你们二人每人一门武功，虽然只有一夜的时间，但对于你们来说，已经足够了，这样也就不算辜负老和尚了。”无心转身，笑着望向雷无桀。
　　虽看上去，还是一副洒脱自在的模样，可是顾月暖知道，小和尚对于明天，真的是抱着必死的态度走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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