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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
单肩包里装着笔记本和MP3,我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城市的某个清晨游荡。
这个时刻,让我感到放松和清醒,当然,还有一丝恐惧。在这个寂寞的城市、这个冷清的时间,我能感觉自己被解除了束缚,心里最隐秘的、最不能见光的,都会像是放风似的,奔跑着出现,所有的知觉都变得格外敏锐:我观察着任何细节,倾听着任何耳语,想象着自己是全部注意的焦点——我哥说我有病,我总笑笑。
真的,我有病,在最深最深的心里——谁又能没有呢?
哼着有点怪异的旋律,我站在十字路口选择方向。已经8点了,可街上还是笼罩着薄薄的雾,虽然薄,但是足够遮断视线。十字路口、雾——伊藤润二经典之作“至死不渝的爱”里的标志性场景啊,我这样想着,撇撇嘴,至死不渝,多可笑,又多可悲。
谁的脚步声从雾的另一边穿过来,打断了我的思绪,同时,也成功的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难道是美少年来索命了?——不得不说,这是种不错的结束方式。
“嗒、嗒、嗒”脚步声的主人终于出现在我面前,不是美少年,而是美少女,我想起了觊觎已久的那只猫咪。
她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笑了。笑容里温柔而坚定。
夏枯
妈妈说,她的爱情枯萎在一个夏天。
妈妈总是一遍又一遍梳着我的头发,哼着相同的歌。
她会长久长久的凝视我的脸,就像是在看从前的自己。
她习惯拥着我,给我讲那个属于她的爱情故事,然后问我,为什么。
刚开始,我被她吓坏了,我挣扎、哭闹,但是她纤细的双臂却像疯狂的藤条,缠绕着我,缠绕着我。
于是,我学会沉默。
“夏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知道,妈妈,因为你的爱情在一个夏天枯萎了。”自从我学会回答这个问题,就觉得“爱情”是件恐怖的东西,它的枯萎几乎毁了妈妈,还有我。
等我明白提出精彩的问题能使自己被老师称赞的时候,我问了妈妈一个自认为出色的问题,“我的爸爸呢?”仅仅五个字,让妈妈在三天里没有梳我的头发,没有唱她的歌,甚至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我被关在黑暗的房间里,恐惧吞噬着我幼小而庞大的神经。惨烈的哭泣和无数次的认错,终于让门打开了,也让我深深的明白:“爸爸”这个词,永远永远只能烂在肚子里,和自己卑微的眼泪一起。
我迅速地长大了,迫切的,义无反顾的。
说没有恨过她是撒谎,但是我爱她,无论这种爱是源自血肉相连还是因为别无选择。
她是我最初的人生里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朋友,唯一的依靠。
是的,唯一。
然而,我的唯一枯萎了,像她的爱情一样,在一个夏天的末尾……我讨厌夏天。
8月31日,我的生日,18岁。
推开门,烛光在生日蛋糕上跳动着,她在烛光的后面对我微笑着说“生日快乐。”……我有点懵,因为还从来没有接受过她的生日祝福,应该提高警觉的,应该发现不对劲的,可是我被迷惑了,被一种称作快乐的情绪扰乱了思路。坐在她身边,接过她递来的礼盒,吃下她切给我的蛋糕,这期间我一直是笑着的,我想,就和她笑的一样好看。
蛋糕还没吃完,她要我去买酱油,说是要给我煮长寿面,还硬是把礼盒塞给我,叫我一定要保管好,茫然地看着门在自己面前合上,那一刻,似乎听见她说:“再见。”
等我像个白痴一样,一手提着酱油,一手拎着粉红色的礼盒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只剩下消防车尖锐的鸣叫,以及,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
我生命中最初的唯一,刹那间,消逝不见。
我没有哭。
礼盒里有一张照片、一封信和一本存折。信是她写的,她再次重复了自己的爱情故事,还说故事里的男主角就是照片里的那个男人,他身边的是她的妻子和女儿——当然,我并不认识他们,存折和照片是那个正室寄来的,为了彰显我妈妈的多余。
她居然为了这样的人死了,死得面目全非,我突然好想笑。
她说,自己的死是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
多可笑,爱情是什么?是她等待了十八年才换来的一声嘲笑,还是她化成了灰烬却没有人知道?
我把存折里的钱全部取了出来,才不管它们究竟是从哪里来,是为什么而来。
只要我能活着,活着。
我
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像猫咪的女生会突然说要讲故事给我听,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居然接受了她的邀请,还听得格外认真。
也许,是因为她的笑容吧,那个淡淡的,像雾一般的微笑,让我嗅到了某种注定的味道。
我想,自己似乎了解了她这么做的原因。
夏枯
给这个偶然相遇的女生讲了自己的故事,大概是自己真的压抑太久了吧,而且,她的眼睛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友禾,是的,那像友禾一样,望进了我心里的眼睛。
友 禾
睁开眼,是空白的天花板。
房间里很安静,大概都出去了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听着心脏跳动的声音“咚、咚、咚”。
“夏枯……”下意识地叫出那个女孩的名字。在这个安静的早晨。
第一次见,是在美术社的新生欢迎会。社长挨个介绍学弟学妹,她站在最末尾,讲到她时,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在人群的这边看着她,看着她神游太空的表情,笑了。身体自觉地向她靠近,“你好,我是友禾,欢迎加入美术社。”手伸出来,对她示好。她的眼睛终于有了焦点,迟疑着回握“我是夏枯,枯萎的枯。”
不得不说,对于神秘的事物我一贯保持高度的好奇心,更别说是这么一个神秘的女孩子。
她并不开朗,甚至有些阴沉,但是很有画画的天赋。匠心的构图、大胆的用色无一不显现着她身体里所蕴含的冲击力。尽管,她总是不合群,我依然想接近她,了解她,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而来,却强烈到难以抗拒。
有一次,我发现她留到很晚,在给一幅画作最后的上色,帮她买了吃的东西,才换得和她交谈的机会。我被那幅叫做《死亡》的画震惊了:鲜艳、浓稠的红铺满画布,一只黑猫弓起身子,在一片红色中行走,它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画布边缘。
“你知道什么是死亡吗?”我问。“也许,我并不知道。”她思考了一下,给出答案。
“那你为什么这么画?”盯着画布,我觉得有些恍惚。
“只是一种感觉罢了。”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恍惚,微微笑了。
她把画送给了我,然后,我们成了朋友。
后来,我发现她喜欢凝视我的眼睛。
再后来,她带来了冬昕。
冬昕
我知道,自己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我尝试着用叛逆去缓解自己对世界的厌恶感。我养了一只黑猫,叫它冬昕,把它当成是自己的替身,抚摸它,安慰它,让它自由的奔跑。
我甚至懒得去死。
从来都认为自己是孤单的,直到我遇见夏枯。
那时,她正在写生,画一朵平凡的花,即使她画的很认真,目不转睛,我还是知道,她的心不在这里,她的眼里没有热度。和我一样呢,这么想着的我,笑出了声。她被我惊动,抬起头看我,有些惊讶。“我是冬昕。”我向她作自我介绍——这真是件很新奇的事情。
她望着我,眼神很复杂,很复杂。
片刻后,她说:“我是夏枯……”
于是,我开始觉得生活其实并不无聊,因为有夏枯。虽然大多数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她画画,我看书,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的交流,两个同样像猫咪的女孩子,能明瞭对方的心。我们有时候会交换秘密,即使,那并不是全部。
我试着给我的猫咪换了个名字,开始叫它“夏枯”没想到它居然能明白我还是在呼唤他,于是我更加疼爱它,它让我觉得,夏枯就在这里,在这空荡的房子里。
我发现,自己的眼睛开始有了温度,因为夏枯。但是她呢?我却看不清楚。
后来,她带我去见了友禾。我的眼睛,乃至我的世界,明亮了起来。
夏枯
我明白,很多事情是命中注定。比如,我遇见了友禾,然后遇见了冬昕。
冬昕像是以前的我,无奈的、冷冽的,正一步步失去温暖的眼睛。她告诉我,她的房子永远是空荡荡的,所以她会大笑来证明自己存在着;她告诉我,她养了一只黑色的猫咪,叫冬昕,她会同它对话,有时她觉得那只猫已经修炼成精。
我爱她,把她当成以前的自己来爱。即使我不能挽回原来的自己,也还能挽回冬昕,所以,我带她去见了友禾。我知道,她会和我一样喜欢上友禾的眼睛,那双我们都没有的,有着温度的眼睛。
我成功了,当然。她说她喜欢和我在一起沉默,更喜欢友禾带着我们去放风筝,在阳光下奔跑,更喜欢,友禾为她摘的向日葵。
夏枯,我喜欢你哦,也喜欢友禾。她曾这么跟我说。
很好,非常好。
她开始走向与我不同的人生,开始迎向别样的未来,她能够渐渐忘却那些阴影,因为她获得了我始终无法接受的,爱情。至少我认为这样就好了,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会让她变得柔软,从过分的敏感变得细腻,更重要的是,她开始觉得世界是值得留恋的。她不会像我的妈妈,因为我相信友禾。
可是,友禾,我最相信的友禾,他轻易地打破了我全部的计划。
我却无法恨他。
友 禾
盯着自己的双手,想起了昨晚的事。
我在美术社门口堵住了夏枯,把她带到学校的那棵合欢树下,告诉她,我爱她。
她只是摇头 ,说她不相信爱情。
于是,我近乎粗暴的抱住了她,求她,不要把自己困死在过去的泥沼。她并没有挣扎,我听见她在我耳边轻轻的叹息。就在我以为她会接受我的时候,被狠狠推开了。她看着我背后,疑惑、后悔、迟疑的表情在她脸上不断变换,我回头,看见冬昕奔跑的背影,不由得,在心底狂笑。
我故意的,故意事先约冬昕到这里见面,再把她带来。我无法忍受她把我推向冬昕,所以决定让她知道,让冬昕知道,我爱的,是夏枯。
夏枯
友禾爱我,我很清楚。
他看我的时候,眼里的温暖更加直接。我承认,我是喜欢他的,可惜我无法被他的温暖点燃。
我的爱情,因为妈妈的那场火,被提前销毁,提前透支了。爱情于我,只是灰烬。
但实际上,我差点儿就要沦陷在友禾的拥抱里,与爱情无关,是那种我久违的灼热,让人不由自主的、贪婪的想多汲取一些。
然后,我看到了冬昕,亲爱的冬昕,她站在那里,直直的看着我,最后,远远地逃开。
我该怎么办?我也许再次把她逼回原点。想了一夜,我才终于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更令我开心的是,我遇见了你,还能遇见一个人,听我讲完一切。
如果有天,你遇见了友禾,请带我向他道歉。如果有天,你遇见了冬昕,请告诉她,我爱她,不仅仅因为她像以前的我,更因为她是我在这世界上,最后的唯一。
是的,从第一眼看见我就知道,这个与我有着完全相反的名字的女孩儿,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妹妹。
现在,我很乐意为她做些什么。
我
她告诉我,我的眼睛很像友禾,只是近看才知道,我的眼睛里没有像友禾一样的温度。
她是笑着和我说再见的,她笑得澄净,就像得到了解脱般如释重负。
雾不知道什么时候全散了,阳光很好。我深吸一口还算干净的空气,“回家吧。”我对自己说。
走到路口,与一只黑猫擦肩而过,它急急得行走着,像是正要去迎接一场重生。
夏枯
顶楼的风吹着我的裙子猎猎作响。
再见了,友禾。再见了,冬昕。再见了,刚刚遇见的女孩。我是如此的开心,终于我找到了结束的理由,比妈妈的更加充分,更加有意义。
张开双臂,轻轻一跃,我即将完成生命中最极致的一幅画,友禾,你看,我马上就要知道死亡是什么了。
微笑着下落,我看见对街有只黑猫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我,那餍足的表情,仿佛是捉住了最大的老鼠。
冬昕
我猛地睁开眼睛,被某种撞击声惊醒,突然觉得自己浑身很疼,撕心裂肺的疼。
扯开窗帘,阳光跳跃进来。
很奇怪,我没有生气,昨夜看见友禾抱着夏枯的我居然没有生气,只是看了夏枯一眼,然后远远地跑开,我不应该打扰他们的。
我了解友禾喜欢夏枯的原因,就像我也喜欢着她一样。
喜欢友禾,喜欢夏枯,也喜欢被他们关怀着的自己。所以,他们在一起,也许意味着我将获得更多的爱。
我果然是只自私的猫,不过已经不想再做一只黑猫了,我想做一只被人宠爱着的波斯,悠闲地在阳光下行走。
“夏枯?”我起身寻找我的小黑猫,想提前恭喜它,却找不到它的踪影。
友 禾
没有人的家里有点无趣,我打开电视,从1按到10,再从10按到1,脑子里全是夏枯的样子。
突然,我看见夏枯的照片出现在电视上,我听见播报员原本甜美的声音变得狰狞,她的话像是恶毒的诅咒,几乎刺破我的耳膜:“今早九点,某女子坠楼而死,警方初步估计为自杀,经调查该女子是X大学艺术系学生,夏枯……”
我的世界,一片空白。心脏,要命的疼。
我
打开门的时候,听见遥控器落地的声音,跑到客厅,看见友禾躺在沙发上,手按着心脏的位置,脸色苍白。
“友禾!”我跑到他房里找出药,喂他吃下,才注意到电视里正在播出的新闻。
我又看见她了,躺在大片血泊里,浓稠的、鲜红的液体结成花的形状,就像友禾给我看过的她的那幅画。原来,她早就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我似乎看见有只黑猫从她身上优雅的跃过,像是专门为了来衔走她的灵魂。
“友禾,好点了没有?”我扶起虚弱的他。
“友涸,夏枯死了。”他的声音干干的,一点都不好听。
“我知道。”把他扶进房间,让他睡在柔软的床上“睡吧,友禾,好好睡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友涸,你也会离开我吗?”药里的镇静安眠成分起了作用,让他跳动过速的心脏恢复了平静,也让他想睡了。
“不会的,友禾,我哪里也不会去。”我握住他的手。
“为……什么……”他闭起了那双让人喜欢的,对生命充满热情的眼睛。
“因为,我爱你,哥哥。”我为他抹去那滴摇摇欲坠的泪。
友禾,你说过我有病,你知道,你就是我心里的病,根深蒂固的。
“喵……”
我回头,一只黑猫站在阳台上慵懒的看了我一眼后,纵身而下,不见了踪影。
夏枯吗?别担心,我会向他转告你的歉意,也会向冬昕转告你最后的眷恋。
因为,我们都是这座城市里的黑猫,我们都怀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活着,只是为了寻找活下去,或者结束的理由。
你选择结束,而我,选择继续,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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