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姬

作者:别吃松子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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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


      进了三月,天气热得一天胜似一天,而近了五月,明晃晃的太阳晒得人火气简直能有三丈高。
      平时磕磕碰碰间还能压住的脾气,让天气一激偏偏就得发出来心里才能舒坦。而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在禁军这支还没编号的特殊队伍里,发泄只有一个途径——
      是兄弟就来打一架!
      选拔到了下半阶段,各种训练也到了尾声。于是一到有空,山坡上河水里树上床下到处有打成一片的大小伙子,如果不是知道他们是真的在打架,场面看上去简直能说得上淫/乱。
      宁总教:草,好多猴子。
      不过打归打,打完还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毕竟都是经历过赵典的痛揍和宁昭同的冷嘲热讽的,这种坚实的阶级友谊只会在磕碰中升华,不会磨灭!
      于是打得更凶了。
      宁总教:啥玩意儿?
      当然,赵典是乐见其成的。
      兄弟间下手知道分寸,不比实战容易出事,又比训练要来得激烈和综合,说起来简直算得上自发加练,他能不开心吗?
      至于其他人,除了觉得有点扰民,都没啥意见。
      所以宁总教的意见在人民的海洋中显得十分微不足道。
      他妈的,再在老子面前秀你们的胸肌今晚就加练一圈儿山地越野!
      加!老子怂了老子是孙子!
      三圈。
      威、威武不能屈!
      那么威武,那五圈吧。
      ……兄弟们撑住!
      太棒了!那每天都加!
      ……
      总教饶命!
      乱世当用重典,大胜而归的宁总教又在心得笔记上添了一笔。
      说起来宁总教也是很勤奋的。每日和他们同起,还比他们睡得晚。虽说不是全程跟着他们训练,但很多项目都会亲自下场参加,比如骑射、泅渡、格斗一类,而且不得不承认她学得还挺好。
      最出色的一项,短程游泳,还真没几个能游得过她,游得过她的她又不跟人比。上回有人起哄要跟她一较高下,她3:0赢了站在一旁笑他们差劲,有人上来挑战她又不肯下水了,气得一群小伙子骂骂咧咧,然后被宁总教以“不尊上司”为由头加训十里地武装泅渡。
      这小淑女真他妈有毒。
      这是行动队所有人的共识。
      但人类从历史中获得的教训,或许只有人类永远不会从历史中获得教训。众人依旧次次以身试毒,乐此不疲,只为占得一点上风——好在,虽然输多赢少,但也在被虐中总结出了一些结论。
      首先,文化课上,不要试图挑战宁总教的权威,哪怕她天天说你们不要觉得我说的就一定是对的。
      一队的申碧渠小同志曾在这上面摔得头破血流。
      小申同志履历来处不详,但看谈吐和长相,肯定家境不凡。家境不凡自然受过不错的教育,也有胆识和底气提出异议。而总教啊,我们的总教,她面上一脸欣慰赞赏,等他说完,却从五六个角度,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人家驳得嘴都张不开,批得小申那张帅脸面无血色,一群直男哥哥们看了都忍不住作西子捧心态,心疼不已。
      其次,再气愤也千万不要来硬的,有失风度还往往颜面尽失。一来总教小小年纪就跟人精一样,常年行走在在底线之上而游刃有余,最后占理的肯定是她;二来总教后面跟着将军和王叔,拼大腿这韩国没有多少比这更粗的;三来……骂不过啊!他妈的骂不过!她为什么有那么多词!她哪儿学来的那么多怪话!!!
      冷静!
      最后,不要跟总教打赌,她没有必胜的信心是不会同意打赌的。云亩一边洗着总教的作训服一边哭诉道。
      总的来说,与宁总教斗智斗勇的日子痛苦并快乐着,尤其是在她的高压下练出强健的身体,再秀得她咬牙切齿的时候,满足感几乎要顶破胸腔。
      虽说细想之下也不太明白,她一个十来岁的宗室淑女为什么要羡慕他们的身材(而不是馋),不过这羡慕是真的就行了,看她不爽他们爽了就行了,管这些屁事儿干什么。
      只是这样累得像狗也充实得像狗的日子,终究还是走到了尾声。

      三月的选拔历程,淘汰了三分之二,最后仅仅剩下61人,分为三组。
      留下来的人年龄结构宁昭同还算满意,最低17,最高28,平均在22岁左右,差不多正是成年男性的体能巅峰期。
      遗憾送走了最后几位被淘汰的成员,韩璟很有仪式感地让后勤那边做顿好的,准备开个结队仪式。当然,由于草台班子一切从简,他们这个队伍暂时连名字都还没有。
      说到这件事也有趣。
      宁昭同曾经开玩笑说,既然是最特殊的第一支队伍,干脆就叫零好了,意思是盼着以后能有更好的一号二号版本。韩璟思索片刻问大家“韩之零号”如何,听得宁昭同一阵恶寒,连忙阻止,留下韩璟一脸茫然。
      刚刚建队怎么能起这么无一无靠的名字。
      她自说自话也不是头一次了,韩璟很明智地选择忽略,而后笑容满面激情洋溢地做了欢迎致辞,不出所料让61名成员激动地热泪盈眶恨不得当场为国赴死。
      不过天气那么热怎么能让战士们真的燃起来了,所以总教当仁不让来泼冷水降温——她清冷冷的目光扫过下面诸位,在韩璟动情的尾音中加了一句话。
      “教学计划进入下一阶段。”
      61人:“??!”
      这三个月的确很辛苦,那种肉/体上堪称折磨的体能拉练,让他们的每一寸肌肉骨骼都如火中之铁,遭受了千百次的锤炼与烧灼。然而更成熟的年龄结构让他们能更顺利地明白教练组的苦心:百炼的钢会更加坚韧锋锐。只要能变得更加强大,他们对那些极度的痛苦、饥饿、干渴、疲惫都能甘之如饴——
      但是数学不行。
      底下许多人忍不住露出了极度痛苦的神情。
      特种自古以来都是干那些事的,暗杀、破坏、斩首……不过宁昭同也没托大,虽说因为经历特殊有过一些了解,但也认真向几位战场经历丰富的老兵请教过。于是综合考虑到一些情景,宁昭同决定开设代数和几何课程,并且请来泮宫的刘老一起研究。
      韩璟对此表示支持,说这个——特别的玩意儿,大有益于单兵素质的增强,大有益于我军战斗力的提升。
      宁昭同看出来了他数理基础贼差,并且极不客气地嘲笑出声。
      但理论差没事儿,将军有丰富的间接经验啊,慧眼如炬地指出让士兵掌握抛物线理论就能够稳定地使用投石机,应该大力推广。
      对此宁昭同警惕地横他一眼,表示这次她不背锅也不下水。
      韩璟表示无所谓,因为刘老比她可靠多了。
      说起刘老……
      刘老年纪其实也不大,真名筹边刘,四十来岁。因为头发白得早,比较显老,加上这时代大家对老人和白色都有种莫名其妙的推崇,所以人人都称一句刘老。
      他是位非常纯粹的学者,在筹算上有着出乎常人的热情,并且将一生投入其中。
      宁昭同对这种情怀总是忍不住触动几分,闲暇之余便与之多加探讨此时暂未涉及到的解法与问题。她虽然多年不碰数理,但工科出身基础还不错,偶尔捡起几句,惹得刘老激动不已,恨不得称一句师父。
      大会上几位教官轮流着上台讲话,不知道这模式是不是从古到今都一样。宁昭同心里吐槽了一句,然后悄悄摸到台下,找了个角落倚着。正准备见势就溜,边上一人却突然跟她搭话。
      “总教。”说话的是个学员,高个子,眉毛浓密,眼睛略小,肩背宽阔,裹着作训服显得很壮。
      宁昭同略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这地方耗子都嫌弃她,竟然还有人私下跟她搭话?
      “何事?”
      高个子也有点紧张,看了下台上又转过头,咬牙:“我们真的有必要学数学吗?就因为那一点用处?”
      宁昭同一下子被说愣住了。
      这话不怎么客气,估计他紧张也是怕她生气再罚他跑个十圈越野啥的,可她别说生气了,甚至有点想笑。
      有点无奈,又觉得理所应当。

      有用吗?
      没用吗?
      她其实真的想说,是的,没有你所想的那么有用。
      我说你足够熟练后可以极快地算出你是否能越过这个缺口,可以快速地在脑中构建出目标建筑的大体结构,都是牵强附会。
      在没有尖端研究和基础科学的时代,它就是这样没有实用性的东西——你们所要付出的和你们觉得可以使用的完全不成正比,看起来就是一笔彻头彻尾浪费了时间的投资。
      但是,你说的真的是用吗?
      什么又叫“用”?
      她缓下眉眼,语气温和:“你说说,什么是‘用’呢?”
      或许是她的态度鼓励了他,高个子犹疑了半晌:“您设计的其他项目就很有用。比如暴晒训练、负重泅、泅渡……坐在帐里学的,野外生存也比这个有用得多。”
      那些项目名称读起来还有些拗口,说完,高个子不好意思地缩了下肩膀。
      这时候苗山说完,下面众人喝彩不断,快乐的气氛蒸腾在半空上,却浸不透她一双眼睛。
      冷冷清清,雾霭浮在上头。
      “你有不被人支持的爱好吗?”她问。
      “啊?”
      她比划了一下:“那种世人都觉得没有用,甚至你的爷娘骂你玩物丧志,但你一直很喜欢,想去追寻的事情。”
      高个子摸了摸后脑:“我喜欢去城外捉蛐蛐。”
      “你觉得有用吗?”
      “啊……”高个子有点急,“可是我颇觉开心!”
      “开心是一种用处吗?”
      “……我不知晓。”高个子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
      宁昭同闻言弯了弯眼睛:“这件事能让你感觉到愉悦,为此付出的时间就不是毫无意义——那有没有所谓的‘用’,你又在乎什么呢?”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又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那我不认为数学能给我带来愉悦。”
      她扬眉,忍不住轻笑:“这是两回事。你要学数学是你在这个地方必须遵守的规则,我谈这个是要告诉你,你说的‘用’,未必是你以为的‘用’。”
      “啊?”和总教说话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可是怎么那么费劲。
      “‘用’乎?非也!”自顾自思考了半晌,她突然一笑,揽了袖子转身就走。
      薇芷同情地看了高个子一眼,连忙跟上去。

      走出帐门,宁昭同留下皎佼和薇芷,一个人走进月色里。
      溯流而上,走到瀑布尽头,转到小路拾级而上,然后端坐山坡顶端。风从发间流过,拂动枝条和鸟的翅羽,清脆的叫与窸窣的响声,合着瀑布激石的轰鸣,同月色一道撩动着心弦。
      那其实是个很常见的问题,她曾被问过无数次,也为了坚定内心,问过自己无数次。
      有用吗?
      哲学有用吗?
      甚至哲学内部也有这样的鄙视链,实用主义站在风口,朝着那些古老的文字问,你们有用吗?
      探索上帝和本源,细究理性和逻辑,近三千年来将意义和价值称量了无数次,最后却什么普适的结论也没有——哲学有什么用?
      可是,那真的是“用”吗?用?还是名利?你问的真的是对你之用,而非如何于你的切身利益有加之吗?支撑我,稳定我,固着我,甚至取悦我的非物,那些流离浮起的思想,于我便无利可言吗?
      是,这些差别在现实面前总显得单薄,像是博浅人恭敬的妄论,如同那些特意晦涩的东西一样,细究一无所得。但如果回到问题本身,概念的模糊已经足以让讨论进行到下一步了——你都不知道什么叫用,你在谈什么某物有没有用?
      自然,也当然,我们总要生活,于是理论还未完满,实践就往往必须走在之前。
      但一身物利,便来得比那些永不停息的批判和绝不轻信的质疑,一定更重要吗?
      于一身或可当即答复,于社群呢?民族呢?文化呢?全人类呢?
      它或许会带来痛苦。
      但,一旦意识到思考本身于我意义无穷,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哲学无用吗?数学有用吗?尖端科学无法变现的时候又有用吗?那些思路的开阔和思维的敏捷能算吗?可无法量化的东西要怎么评判呢?付诸每个人吗?可怎么能保证这些人真的有判别的能力呢——
      抑或说,怎么判断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呢。
      被惩罚与规训灌输的价值观,怎么来区分众人呢?
      想到这里,宁昭同笑了,笑得很大声,哈哈哈哈惊飞了枝头的鸟。
      万事万物不尽,思考没完没了,于是与天对弈,其乐亦无穷矣。
      她突然特别想韩非,想和他聊起这个话题,听听他的看法。
      他如此信奉威权,要把所有人变为君王足用的工具,可偏偏君王懂得帝王机心后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他这样的法术之士——他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还是说,他忠君向国,早就有了觉悟?
      想到韩安那张脸,她又笑了。
      “会也不开,躲在这里傻笑什么?”身后突然传来韩璟的声音,宁昭同回头,看他拎着一坛酒,一屁股坐她旁边,“自己估量着,别喝醉了。”
      她打开盖子闻了一下,也就青岛啤酒的度数。
      她扔下一句等着,起身砍了一节竹筒,跳着去河边仔仔细细洗了,扔他怀里:“来。”
      韩璟看她只砍了一截:“你不要吗?”
      宁昭同抱住坛子:“这些归我。”
      韩璟愣住,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她吨吨吨下去一小半,惊了,赶紧抢下来:“你干什么!”
      宁昭同舒服地长舒一口气:“帐里太热,我都渴好久了。”
      “那就把酒当水喝?”
      她挠了下头:“韩非不也这么干?”
      韩璟噎住,他真不知道王叔还这么干,于是换个角度:“如何能直呼王叔名讳!”
      “你这双标就有点过分了啊。”
      “双标?”
      “双重标准,就是说你对韩非和对我不一样。”
      韩璟闻言不以为耻:“应该的。”
      宁昭同:“……草。”她一把抢过酒坛,瞪着他。
      韩璟失笑:“行吧,都归你了。”
      说得跟让着她似的。
      宁昭同轻笑,又饮了一口。
      并不是什么好酒,浑浊带着土腥气,酒味也杂。但酒本身就是精贵物,能有就不错了,今日这样畅饮也算难得。记得上回她搞了套蒸馏设备,想弄点酒精,还让食於瞪了好久。
      韩璟盯着她,半晌,开口问:“你和王叔怎么了?”
      她眉头一跳:“什么怎么?”
      韩璟看了她许久,她面不改色回看,他想了半晌:“明日陪我回新郑。”
      “不去!”
      “……”她也意识到干脆得过分了,连忙解释:“新计划还得有人看着呢。”
      韩璟冷笑一下:“全队就你一人能用啊?”
      “怎么说话呢?对总教能不能客气点儿?”她抬脚踹他。
      不痛不痒的,韩璟连躲都懒得躲:“有个宴,估计是明简要见我,你去不是理所应当?”
      “明简?哦,是那位,魏雪的丈夫是吧?”她想起来了,“但我这不是还在家里养伤吗?”
      韩璟挑了下眉:“你打算缩一辈子?”
      宁昭同有点心虚:“也不能半途而废,好歹把手里事情做完嘛……”
      看来还真出了事。
      韩璟顿了顿,提醒她:“可是这是我们最开始的‘交易’。”
      宁昭同不说话了。
      是,这是她的主业,来禁军属于打零工。
      半晌,她叹了口气:“我现在晒成这样子,你也不嫌丢人。”
      韩璟打量她两眼,若有所思:“你自己顶着太阳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丢我的人?”
      她这不是就想丢人吗——呸,丢什么人啊,老子晒黑了就丢人啊?
      好吧她承认,这些日子她是有点故意折腾自己的意思,但也不能说她晒黑了就丑得丢人啊。她这一身流畅紧实的肌肉,这胸这腰这屁股,老子丑?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膈应。
      她低声骂了一句,跳起来,“行吧,将军还小,我还是得出面撑一撑场子。”
      韩璟轻笑一声:“的确,没有宁姬不行。”
      “不许不行,”宁昭同转过脸,一脸严肃,“阿璟,你要赶紧成长,你总是要一个人吃饭睡觉大小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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