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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这边路不好走,王叔何必星夜过来,天亮时我也好遣人来接。”
韩璟在侧边提灯照明开路,心中有些惴惴。
虽说王叔待人一向不热络,可这一看就是心情不好啊,那孙子到底干什么了。
韩非嗯了一声:“近来王室有些动作,事情不少,只能挑晚间过来看看。明日一早还要去见老相邦。”
韩璟低头:“不能为王叔分忧,玠光惭愧。”
韩非驻步,看着他,顿了片刻道:“你应当也知道,我送宁姬过来的原因。”
韩璟应声:“宁姬大才,此次练兵几乎是由她主导。王叔思虑周全。”
韩非闻言露出一点诧异:“什么?”
韩璟见状有些不解,反应过来也不敢说王叔消息闭塞,只恭声道:“是臣疏忽。因孟姬一直外称府中养病,公文上便未曾多言。此次的训练计划全由孟姬提供,并禁军各分统领修改后投入实施。孟姬担任总教与数算教学。”
“她还会数算?”韩非有点惊讶,“你们竟还尊她为总教?”
“泮宫的刘博士几欲事其师礼,我曾旁观,确然条理分明。而总教一职,大家都心服口服。”韩璟回得很仔细。
“总教——你们都听她一人指挥……”
“王叔放心,苗统领他们都很信服孟姬,并不勉强。”
“……嗯。”韩非心头有些乱。
韩璟不可能骗他,但苗山这样的性子竟然会信服她——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些事情。
他看着前方大片的黑暗,有些失神,诸多不同的画面一齐涌上来。
殿上背脊笔直,与韩安据理力争;跪坐旁边奉他膳食,眉眼弯弯;从树上滑下来,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肢;还有白雪黑发红裘,脖子上还带着血,握着他的手倒在他怀里……
曾经鼻尖萦绕的发香和怀里滚烫的温度,慢慢凝聚成腰肢窈窕的少女,裹着不合身的华丽红裙,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曾以为那一抹羞就足以作为答复。
——那他呢?
他自以为与她已经足够熟稔,不了解的地方也留了余地交流,可他究竟了解她什么呢?
是她的过往岁月,还是她的未来梦想?
只凭借自己的一腔懵懂爱意,他就想把她绑架到身边吗?
他转身,朝着静静的溪流,长长叹出一口。
他知晓她顾虑深重,虽然自知未必能懂,却也有信心去一一弥补,为她铺好前路。
可没想到,她竟自在于另一个世界,一心自成天地,而他只是困窘的外来者……身无长物,却妄想迎娶那位端然陛上的女王。
太傲慢了,韩非。
他默默告诉自己,又不由升起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窃喜。
——还不晚,她还没有失望,他还可以做些什么。
她不够喜欢我……那我就来,补上余下的路。
韩璟敏感地感觉到王叔心境上的变化,踌躇半晌没敢探问,却见他自顾自笑出几分温和,抬步前行,步履坚定。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宁姬?王叔?
韩璟咬了一口大拇指,连忙跟了上去。
又睡不着。
宁昭同抬起手指,借着帐内透进的一点点月光,仔细地打量自己的手,可惜再怎么努力也看不清晰。
一瞬眼前又闪过那双眼睛。
澄澈得让人难以置信的眼波,盈着漫天星河和她的倒影。
大抵有些事情总要更多的时间才能分明,阻止不了的脑内复盘让每一个细节都从眼前一遍遍走过,那些没说清的地方也就越加清晰。
他说,他想了月余,然后来找她表明自己的决心,那无疑他是真正深入思量过的。
“来吾道夫先路”,他那么聪明,甚至连她的顾虑都想到了。所以,不论她是否认同,其实都不该一味地否认。
何况是否能达成共识磨合一致这种事情,他们根本就还没讨论呢。
她不是后悔,她的确不相信韩非能为她铺好平坦前路,也不愿意这样。重重顾虑是客观存在的,足以让她此时找出千百个理由说服自己拒绝韩非。
但是,这样的理由不行。
她承认那一刻是慌了,话赶话只想赶紧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说起来也是性格如此,感情问题上她向来有点怂,倒不是主动被动,就是怂。大约是这些问题真的太难了,她既没兴趣也没勇气去触碰,只能被带着走下去,然后以真心求一份真心。
不想认命的,因为怎么听都像是借口。
可她现在真的完全没办法去建立经营一段亲密关系,放任自己的心事最后落得惨淡收场,你嫌我所求过多我说你骗心骗情,那没必要,真的。
韩非是很好的人,她不能这么不公平地对待他。
他是这世间第一个想要去真正了解她的人。
多难得啊,这样人命不如草芥的时代,有一个只因为寥寥相交,就愿意去真正尊重和了解她的人。
只是……真的可惜了。
“王叔!您终于回来了!”潮翁连忙迎上,“相邦等候多时了,说有急事与王叔相商!”
急事?倒是约了今早谈事情,但这是原定计划,有什么好急的。
星夜奔波一直也没睡着,韩非抵抗着倦意,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他一边脑子里飞速想着张平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一边迈步过去,经过门槛就不小心被绊了一下。
潮翁见状皱起了眉头,横了车夫一眼。车夫举起双手挤眉弄眼想说冤枉,但韩非还没走远,没敢开口。
“一会儿再来收拾你!”潮翁掷下一句话,连忙追上去。
“然也!”张平见到他连忙站起来,鬓发凌乱,大约的确是心急如焚。
韩非抬手把他按回座位上:“别急,慢慢说。”
或许是被韩非沉静的神情安抚了情绪,张平压住翻腾的心绪:“明简到新郑了。”
明简?
韩非下意识地蹙了下眉,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魏雪的丈夫,韩王后的弟弟:“他如何?”
“他……先去见了荔安君。”
陈续?不对,楚氏女——?
“陈续还是楚氏?探听到什么?”
“陈续的私兵把荔安君府守卫得很森严,我们没有探听到什么。是……王室有些动作。”
这么多年张平这个说话吞吞吐吐的性子还是没改,韩非有点烦,但想到刚才是自己让他别急的,催促的话又说不出口,只得耐下性子:“你且说。”
“王室最近压着族裔,基本上都不出韩宫。但明简拜访荔安君的那天,下面人发现二王姬也在陈家。我问过阿堇,二王姬和陈伯姬没有交集,所以派了一队人跟着。没想到领头那竖子自作主张,装作强人把二王姬劫了,在她怀里搜到了东西。”
诸侯脚下劫持王姬……这都什么事。
韩非捏了下鼻梁:“搜出什么了。”
张平看着他:“虎符。”
哐当。
韩非撑起身子把水盏捡回来,盯着张平,似乎想从那张老脸里看出一丝奸诈。
然而张平眉头微皱,整张脸的褶子里都体现着苦大仇深,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你是言,王室,欲付韩虎符于,楚将,明简。”
这个句式荒唐得让韩非都有点说不出口。
张平苦笑一下:“那难道是二王姬自作主张从大王手里偷的吗?”
韩安要是能被自己女儿悄无声息拿走那么重要的东西,他们还谋划什么?找个人偷了大印虎符再把韩安一刀捅死不是来得更容易。
蠢侄子蠢是蠢,也不能直接把他当傻子看吧。
可这是蠢侄子疯了把他韩非当傻子看!
韩安到底在想什么?引狼入室与虎谋皮?他是真觉得韩王后给自己生儿育女就能倾母国之力给自己打白工?还是说他们达成了一些韩安觉得可以接受的协议?
可这是虎符!
王室不是交出了一支军队,是交出了可任意调兵的虎符!
若真拿到虎符,除了禁军这种韩璟统领的嫡系军队,其他队伍明简几乎可以任意调用,如臂引指。
……难怪要找上陈家。
陈续麾下只有五万人,但他在外辐射影响不小,零零散散约有十万,算起来也是保王派实力最大的一支队伍。
虽然筹码相叠,硬实力上看起来韩非胜面依然更高,单说禁军控制京畿就易守难攻了,但这关头总不可能真放任着打起来。
楚国还在卧榻虎视眈眈,西边虎狼之秦也只待出笼的一刻。
王室是想彻底搅乱这潭水,然后浑水摸鱼。
也不怕视线太差一头撞死。
韩非彻底冷静下来,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袖子:“不必慌张,提前知道楚国将于动兵,我等能率先准备,是好事。何况,一则,陈续没有收下虎符,二则,而今虎符在我们手里。”
张平点头:“接下来可还要派人看着王室?”
韩非闻言,不知道想到什么,轻笑一声:“做了亏心事心虚还来不及,遣他们多注意进出便好。别忙送二王姬回去,尔等善加待客,二三日再客客气气地送到王后跟前去。”
“诺。”张平应声,心里转了两下,觉得这招是真的蔫儿坏。
“除此外,找个机会,我要见见陈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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