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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也算心念相通,韩非若知道宁昭同所想,定会表示他万分理解,并从之如流——他是在她忙完后再来堵人的。
长夜黯月,星河璀璨流动。千帐灯火明明灭灭,散发出劳累但满足的气息。
宁昭同疲惫地抬着步子,沿着河堤慢慢走回去,抬头,便看见帐前清隽的身影。
一道剪影,肩平颈直,居于上,挺拔似有玉山巍巍之态。
她微眯了一下眼睛,上下打量。
光影明晰了他的棱角,略微冲散了五官过于精致的脆弱感,有种摄人心魄的瑰丽。
一痕精巧的下颌线,相当利落漂亮。
腰带束得似乎比平时更高,显得更精神了,与深色的素净袍子一同勾勒出细腰长腿的漂亮比例。腰旁挂着把剑,剑鞘平平无奇,衬于他身却只感大气古拙。
大约人也是能衬衣服的。
她暗叹一句姿容无双,然后——
转身就跑!
我干了谁把鬼子引进村的!
身后传来同样的急促步子,出乎意料的灵巧。可再灵巧也比不过这是她主场,她绕着高树亭台几个起落,身后的脚步声被甩得远远的,刚一回头想看看情况,迎面撞上硬邦邦的胸膛。
胸腔震动,来人开口:“有人追你吗你跑什么?”
她疼得拧花了一张脸,捂着脖子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俊脸,大怒之下抬脚就踹:“你他妈还好意思”
“阿绮!”
韩璟感觉到身旁的人姿态一僵,把尾音全部吞了进去。
一人从黑暗中走来,帐内隐约透出的光照出他半个身子,韩璟认出来人心下一惊,要前行行礼却见她抬脚就要跑,一下子下意识先伸手搂着腰抬着给放韩非身前,而后一脸茫然地触及他赞赏的目光。
“……王叔,您怎么来了。”
“你他——放手!喂!”感觉到韩非的靠近,宁昭同急得想骂人,结果韩璟刚一松手,一只右手就搭在了她肩上。
五指山一样,把她牢牢定在原地。
韩非看着她的后脑勺,平复了呼吸,口中却是回韩璟:“早时便想来看看了,只是最近忙,这时候才抽出闲暇。”
韩璟忙道:“那我这就遣人准备”
“不必了,”韩非扬了扬手,“阿绮,陪我去走走吧。”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盯着韩璟,意带恳求。
韩璟莫名其妙地摸了一下头:“宁姬?”
妈的。
她抬脚狠狠踹了韩璟一个趔趄,转头恶道:“走!”
将快入夏的时候了,一路河风松快,习习吹在身上。有些清凉之感,但并不让人感觉冷,惹得人心思松快,还颇能感受几分泉水激石虫鸟和乐的意趣。
宁昭同走前半步领路,听着耳边脆响一言不发,直到在上游瀑布处拾级走上小道,她侧过脸,轻声提醒一句“苔藓遍生,注意脚下”。
韩非闻言,在路口驻了步。
她走了几步发现他没有跟来,回头,正看见他微微仰头,看着她。
澄澈眸子盛了漫天星河,中间是少女纤细的倒影,与身后的河水一同波光粼粼地荡漾。
别这么看我。
她不由抿紧了嘴唇,用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闭上眼睛。视线抬高落在那一帘瀑布上,她呼吸略有些急,又尽力平复:“先生,何不同行?”
韩非顿了片刻,抬步走近:“近日我同卫秋,来往信件颇多。”
思绪下意识慌乱了一瞬,她屏息,又缓缓吐出,没搭话。
“说来甚奇,你不过回了两封寥寥几十字的短信,他竟一次又一次在同我的来信中赞你。说你敏锐聪颖,才思甚捷;说你容姿曼妙,及长定有殊色无双;还说你正气存于骨血,是堪为良友之人——”说到这里,他低笑一声,“我与他同宿数载,也未见他这般夸赞过我,当真是,让我都要嫉妒几分。”
宁昭同盯着树叶,脸色有点不自在:“您骗谁呢。”
“凭什么说我骗你?”
“卫侯都没见过我,我就不信他能夸得这么有指向性。”她低声嘟囔了一句。
韩非听得分明,又低笑一声。
“然,都是我编的。”
她闻言怒视他,又急忙移开。
这人怎么回事。
他含笑:“不是他写的。都是我在回信里的原话。”
她早就听出端倪,这话一出,却还是悄悄红了耳根,但嘴上倒还不退半步:“先生,您不诚实了,有愧圣人教导。”
“发乎我心,便是至诚,”韩非看着她,顿了顿,又道,“卫秋说,在他曾长居的一个地方,有‘先生’意同夫婿之说。”
她瞳孔微微一缩。
韩非越过她先行,她望着他的背影,一时不想跟上去,风里却遥遥传来他的嗓音:“我踟蹰一月有余,依旧没想明白什么东西,故有此一行,来向宁姬请教一二。”
她沉默驻步,许久,韩非站在坡顶回身。
谷风蓦地袭来,翻卷流荡,扬起他的袍袂与发,在空中纠缠一处。
他遥遥高声问道:“这山谷深处,你可走过?”
她摇头,狂风吹得发丝狂舞,怕他看不见,又迟疑着走上前,扬声:“未曾!”
闻言,不远处那张脸上绽出笑容,如春花怒放,月色在眸中熠熠生辉。
他开口,声线含着笑意,朝着她伸出手——
“如此,来吾道夫先路。”
心脏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酸涩得几乎带些疼。
这样独特的感官体验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最后在抬起的右手指尖轻轻抽搐。
她捏起了拳。
那一点潋滟眸光像是早埋在心里的种子,强硬地从心房中顶出一个芽孢,窸窸窣窣瞬间长成大树,枝芾蔽天。
而她是茫然的稚子,坐在顶端抱着月亮,繁星垂在身旁。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快乘着健骏自由奔驰,我在前面为你开路。
他,他……他在指什么?
他知道?他知道吗?
你知道我在顾虑什么吗?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你是……想和我在一起吗?
手突然被握住,干燥滚烫,她下意识挣了一下,却被坚定的力量紧紧压在另一个地方。
滚烫的,坚实的胸膛。
她几乎像躺在油锅一样煎熬,却怎么也使不上劲抽出来。慌乱地抬头,一瞬撞入幽幽星海。
“宁姬。”
她不动。
他垂下眼,睫毛起伏了两下:“你知晓。”
“……我知晓,”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下定了决心,“然,王叔,我……不想走这条路。”
他看着她,一点一滴,清晰地描画在眼里。
“你顾虑什么?”
她仰起脸:“君不知我。”
他微微一愣。
他看着她的眼睛,分明眉眼方过他的肩头,却不见半点退缩畏惧。
突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抿了一下嘴唇:“我所欲也。”
“与愿不愿意了解无关,”她回得很快,“我未必能说清,说清了您也未必能懂。”
蓦地大风袭来,吹乱了发与思绪,也吹得心头发冷。
韩非轻声道:“你至少该给我一个机会。”
她垂下眼睛。
沉默良久,她缓缓道:“韩非,没有必要。”
从她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陌生的名字,像是不知名的一捧野火,烧起来要燎干江河。
他呼吸有些不稳,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你分明都明白!”
“我明白,”她仰起脸,细细打量他,许久,轻轻笑了一下:“可是,您自信太过了。”
他脸上血色一瞬褪尽。
她稳稳抽回手,这次没有受到更多的阻碍。揉了揉略微酸软的手腕,她侧过身:“您姿容,才学,身份地位,的确足够给予自信……我一介乡邑孤女,自然也不免被您吸引。只是年少的心动谈不上珍贵,它不值得我放弃一些,嗯,我觉得更加重要的东西。”
她调整着措辞。
“所以我说,你不愿意相信我。”
“所以我说,您太自信了,”她偏过头,迎上他的目光,“您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是不是在您看来,体面优渥的生活,底线之上的宠爱,或者再多一点能接受的纵容,以及像而今这样单薄的信任,就足够交换我的一生了。”
他心头一震。
“是不是觉得我很不识抬举,”她垂下眼眸,抬起手阻止他的反驳,轻声道,“不用说了,是不是也无所谓,对我没什么影响——我知道这些话比较难听,但韩非,我觉得不论什么关系,彼此尊重都是最必要的。我很喜欢你,真的,但是你不能因此强求我,让我必须要努力跨过千难万险,走到你的身旁。”
话音落下,周遭静默,只有蚊虫窸窣作响。
他抬手捧起她的脸,少女柔软的脸庞在手心显得无比脆弱,可眉眼鼻唇全是坚定的弧度,说着一腔无情心事。
他突然笑了,漂亮的嘴唇微微翘起:“你似乎天生就习惯了反驳我。”
“我”剩下的话被一根手指压回了嘴里。
他摩挲着那片下唇,柔软红润的,边角上带一点倔强的死皮。
和她一样。
“你说我没办法给你想要的,然,你从未同我说过你想要什么……却就断定了我没办法给你,”他表情透露出一点失望,又极快地湮灭在流动的眸光里,“是我之过,我以为从来不问你的特殊,就可以向你表明,我尊重你全部的独特,并且不会做干涉……我明白了。”
她惊讶地看着他。
他眉眼柔软而哀戚:“宁姬,你根本没有半分倾心于我,或者如你所说……你没有喜欢过我。”
她胸间怒气一闪而过,踟蹰片刻按捺下来,后退半步:“您这么认为我管不了,可能也并没有什么错,我并没有为了您去披荆斩棘的决心与勇气。何况,于我而言,同行人有也好无也罢,总归我的性子一直把我拘在自己的路上。便是再留恋渴望,我也做不出离途攀山,硬要折下高岭之花的事情。”
高岭之花。
韩非失笑,摸了下脸,有些难过。
宁昭同见他摸脸,忍不住轻笑,眉眼间沉郁顿散:“我可不是指您长得太好看了……虽然这也是事实。”
韩非没有接她的话头,手再抚上她的颊侧,目光眷恋。
她握住他的手从颊边拿开,轻声道:“我送您出谷。”
“不必了,”他缓缓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神色冷淡,声线平缓,“唤韩璟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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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韩非:今天说的你给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