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姬

　　韩璟没说谎，那本方案他虽然惊诧万分，但总体上还是认同的，所以过来找苗山也没什么新话说，只是把刚刚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把她的想法告诉苗山。
　　苗山听了稍微有点触动，但没有表示更多，毕竟他和那个女人的分歧不止是在这一点上——实话说从根子上他就觉得她是个祸害，照他看来军营里有女人就是政治错误了，何况这个女人还牝鸡司晨想要做主。
　　一直听着韩璟念叨他也有点烦，摆摆手：“玠光，你实话跟我说，为什么一定要让这个女人来掺和。”
　　韩璟字玠光，意为美玉之光辉，与“璟”字同。
　　韩璟神色很郑重：“老苗，你认真看了那份方案了吗？除了那些……参考数据，还有上方的说明。”
　　“我怎么没看！我他娘的……”看着韩璟略挑的眉，苗山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嘀咕道，“她字丑，老子嫌它伤眼。”
　　韩璟笑着拍拍他的肩，明白了。
　　凭心而论，她的字确实不怎么好看，但横平竖直的，也不到伤眼的地步。怕是一来那方案字太多了，老苗认不全，二是她细讲的时候他心里有气，也不认真听。
　　“你笑个屁啊，别以为老子没听说，她是你女人是吧？你就惯着她吧。”苗山偏过头一脸不忿。
　　“这个……还真不一定呢，”韩璟凑过去，“你看王叔现在同她多亲稔，再过些日子八成就要舍不得了。”
　　“舍不得？！”苗山猛地回头瞪着他，“王叔——那小淑女嫁给你不偷着乐就算好的了，还能有意见？”苗山实在说不出韩非的坏话。
　　韩璟心里了然暗笑，面上还装着微戚的样子：“她是王叔唯一的骨血，王叔爱重于她，自然要让她自己选。她自己又那么有本事……我知道，老苗你也不是真看不上那本东西，只是觉得不能让她爬我们头上来。但是她这种身份，又是过来做正经事的，我们能把她扔到一边吗？何况她也没说要真的全权做主啊！”
　　苗山噎得说不出话来，片刻后一脚踢开小案，气愤道：“军营里就不该有什么女人！”
　　“这话可就偏颇了，古有妇好领兵，有本事同男女有什么关系？”韩璟语重心长。
　　苗山背过身去，还是气呼呼的样子，倒是没说什么了。
　　许久，他憋出一句：“那玩意儿真的能用？”
　　韩璟笑着扔了份副本过去：“自己好好看看！”
　　苗山接过，暴躁地翻着，想到如今纸张矜贵，还是下意识放缓了动作。
　　余光瞥到韩璟笑吟吟的目光，他犹疑着又问：“她真不是想折腾我们扬名？”
　　得亏是把问题问出来了。
　　韩璟心中欣慰，笑得越发如清风暖阳：“你去新郑打听就知道，她还在家中‘养病’呢。而且这种名有什么好扬的，她又不上战场。”
　　“……哦。”苗山心里有点不得劲，又没找到什么道理发出来，讪讪地回了一句，认真看起来。

　　不知道韩璟是怎么跟苗山说的，总之后面几天苗山再没对宁昭同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效率提升，完整的训练计划紧赶慢赶总算是麻溜出来了。虽说先挑了人再写计划本身就不太合理，但是摸着石头过河嘛，总归是要沾点水的。
　　总体骨架没有改动，细节在商榷后略微调整。在联系己身估量了这份计划的地狱程度后，为了保命，教官们一致决定该把荣誉给应得的人。
　　推辞不得，宁总教无奈走马上任，来到正面战场迎接质疑与不解。
　　当然，宁总教现在还是很淡定的，毕竟计划拉开序幕后就会是无尽的怒火与愤恨了，现在省省表情免得将来不够用。
　　但宁总教淡定，受训士兵们淡定不了。
　　两百人迁来后的第一次集合，先说了淘汰制就惊起一滩鸥鹭，韩璟详细讲解训练流程后，士兵们更是觉得荒唐。
　　总教是个女人他们还能用前鉴在前说服自己勉强接受，淘汰制度也可以看作精中选精的必要手段，就是稀奇古怪的课程他们也能通过服从的天性不作质疑，但，那种数字是认真的？
　　负责体能训练的苗山绷紧一张脸，坦然面对各种不友善的目光。
　　讲述完毕，韩璟面对着黑压压一片脑袋，沉声道：“有问题吗？”
　　“属下有一问！”
　　“出列。”
　　话音落，人群中拱出来个小个子，面色黧黑，肌肉结实漂亮：“这么短的时候，怎可能完成任务！”
　　唔。
　　韩璟看向苗山。
　　苗山脸色一冷：“不行就滚！”
　　小个子面色一僵：“若所有人都不行，所有人都得滚吗？”
　　苗山眉头一皱就要上前，韩璟摸到他的肩膀，不容置疑地让他退开，而后转身对着小个子：“所有人都不行？”
　　面对着他们这两万禁军的统领，小个子略微有点紧张，咬着牙：“我是一队里跑得最快的，我不行！”
　　韩璟目光缓缓下移，扫了一眼又与他对视：“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没办法跑得更快，你的兄弟们永远比不过你，其他队也没几个跑得过你，这支队伍里没有人能达到这个要求。”
　　这话就太诛心了，小个子忙道：“不是！我”
　　“那你是什么意思？”韩璟打断他，“你不行散会就去报备滚了就是，一队里跑得最快的，显着你厉害？”
　　“我不是这个意思——”看着周围人越来越奇怪的目光，小个子涨红了脸吼道，“我不走！”
　　苗山忍不住了：“你他娘不走屁话什么呢？滚回队伍里去！”
　　小个子连忙藏回队伍里，韩璟轻描淡写瞥苗山一眼，满目写着了然，而后转回头：“还有没有问题？”
　　队伍里噤声了。
　　问题当然是有很多的，但看大佬们这个样子谁敢上去触霉头——反正大家都要下水，会不会淹死到时候再说吧。
　　由此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中国流传千年的传统美德啊。
　　宁总教站在一旁，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一声散会，战士们列队出门。
　　几位教官不约而同地靠过来，重显看了一眼宁昭同和她身后的两个婢女，对着苗山挤了下眼睛。
　　“是你们有问题？”宁昭同似笑非笑，眼神掠过重显，看得他下意识挺直了背脊：“没有没有！”
　　她闻言扬了下颔：“那就合作愉快。”说罢带着皎佼和薇芷先走出会场。
　　三人步伐利落，走动时带起一阵风，核虎下意识地吸入，闻到一股干净的女子香。
　　倒不显得软糯。
　　会场安静下来，几位教官看向韩璟，后者扬起轻轻的笑：“还是心里没底？”
　　零星的点头。
　　是真的没底。
　　上头要的是从未有过的队伍，他们创了个从未有过的教官班子，用的是一套从未有过的训练体系。虽然说心里有准备他们得来开疆扩土，但也抵不住这么铺天盖地的新东西啊！
　　好吧，那娘们儿的解释确实有些道理，后勤配备也照着超规格批过来了，西边帐里住的是新郑治刀兵伤最好的大夫……但，把人折腾到这个地步就能行了？她甚至还给了伤亡指标，说死不超过那么多人就没关系！
　　这年头不太平到处死人是一回事，好好的七尺男儿折他们手上是另一回事，说到底，交代不过去啊！
　　他们悍不惧死，但不能辜负同袍。
　　韩璟让人清了场，而后抬起手，由近到远一个个地拍肩，最后站到门口，抬起脸：“诸位兄长都知道，我是魏人，逃难至韩。是王叔在流民堆里把我救下来，还力排众议，让我坐到这个位置上。”
　　几人茫然，苗山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神微微闪烁。
　　“韩国自然是有些特殊的，仅就禁军论，大部分人对王室很失望。”
　　四周响起倒吸气的声音。
　　重显心脏狂跳，急忙要上来阻止，韩璟按住他的小臂，摇摇头：“兄长不必多遮掩。禁军，至少我统领的禁军，绝对，也从来不是为了护卫当今王室的京畿，而是王叔的京畿。这支队伍练出来也与王室无关，它定全然是为王叔所用，要为王叔去攻坚克难，开疆拓土。”
　　重显面上有些难堪：“将军，别说了……”
　　韩璟对着他安抚地笑了下：“我不比王叔，未习过商君之学，也不懂机心法术，所以也没这个本事知道你们到底在想什么。我只能把心思明明白白摆给诸位兄长看——王叔于我是救命知遇之恩，我相信王叔，也只能相信王叔。”
　　赵典目光一凝，缓缓道：“所以，玠光，其实你心里也没底。”
　　“是，”韩璟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但我不必选。我只有这一条路，且走得心甘情愿。”
　　周遭沉默。
　　韩璟这几年接手禁军，零零散散的人员裁换过后，禁军上下管理层效忠的是王叔几乎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但是韩璟手腕灵活办事漂亮，冲突不拿到明面说，也不是个硬要对异己赶尽杀绝的样子。加上他自身实力过硬，几年下来，哪怕是亲王室的一脉，也没人硬要跟他别苗头。
　　不说是王叔一脉要给自己留点面子，还是王室一脉慑于力量悬殊不敢多说，外面看起来好歹都是上下拧成一股绳忠于国民忠于国家的漂亮样子——原本这个问题就该被掩住，国柄不稳，传出去是要惹得六国异动的。
　　可怎么今日韩璟就那么赤/裸裸地挑明了呢？
　　他甚至不是说要为了韩国，他说的就是要效忠韩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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