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姬

　　“王后与妾都觉得两个孩儿合适，便不欲因这等外人看法拆散良缘……毕竟我等妇人为人母，到底心疼自己的孩子，”赵氏抿唇，眼中泪光盈盈，向着长太后陈自己一番慈母心态，“何况……异辈通婚，而今也常见了。”
　　长太后却冷哼一声：“你那儿子我且不管，青要身为大王姬，自有身作典范之责，岂能带头违礼？王后也是越发不懂规矩了！”
　　韩青要违礼的事情还少吗！
　　赵氏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
　　宁昭同轻咳一声把笑全吞下去，抬手给长太后捏了捏肩。
　　原本不论赵氏今日一行成功与否，他们都肯定是要想办法搅黄这桩亲事的。甚至韩非都和她聊过几句，暂且定下章程要从韩青要下手了。结果没想到长太后那么给力，一番话观点坚定论据牢靠，说得赵氏毫无还手之力，倒是省了许多力气。
　　“靠下一些。”
　　“哦！诺。”宁昭同心甘情愿地捏起肩来。
　　看着挺瘦，力气还挺大。
　　长太后舒服地向后靠了靠，抬起眼皮子打发人：“王后一贯不是知礼的人，我也不怪她，毕竟她是楚国那地方来的，一身洗不掉的蛮气。但你身为阿非的夫人，切莫同她学。”
　　“……诺。”赵氏不敢附和也不敢反驳。
　　“下去吧。”
　　仿佛呼奴唤婢的口吻，赵氏脸皮有些绷不住，匆匆行了礼退出去。一出门便问王后去处，急忙赶去。
　　她与王后商量，想着前鉴颇多，长太后也不知情，根本没想过会遇到异议。然而不知如何成了如今景象……
　　看来需得从头计议了。

　　魏雪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满眼冬雪，轻轻吹了一口滚烫的药。
　　看来今年是回不了楚国了。
　　然而她好整以暇，王后却绷不住了：“弟妹，今日那庶生女一搅和，我们两手准备可都落空了！”
　　魏雪淡淡扫她一眼，放下药碗：“今日孟姬为何会入宫？为何会闯入我与将军所在的偏殿？又为何会被长太后的贴身婢女领去面前，让赵夫人没办法搭话？”
　　听着这不客气的话，王后却神色尴尬不敢反驳：难道要自揭其短身为王室却连宫禁都控制不了吗？说那个男人让人忌惮，宫人们都知道阳奉阴违，连他的庶女都不敢拦？
　　“这……事到如今谈这些也是无谓……”
　　魏雪心头长叹一声。
　　这样的王室，怎怪韩国势弱。
　　不过那个庶生女……竟这般跋扈失礼！
　　“长太后为何会说这样的话？王后先前告诉妾，长太后一定会同意。”
　　王后苦笑一声：“长太后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了，近年来问什么都是一团和气，从未说过一句反对的话。谁知道她今日能拿着辈分做由头呢！”
　　晡宴时竟还当众呵斥了她与赵氏一顿！她还得费尽心力压住韩青要！想起当时众人的眼神，她都觉得一张脸火辣辣的。
　　魏雪不置可否，饮了一口药，还觉得烫。
　　“若王后再对妾诸多隐瞒，妾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弟妹——”
　　“妾也不欲让王后为难，只是……”魏雪顿了顿，抬眸看她，“青要可是身患痴症？”
　　韩青要年近双十，发育良好，虽说私底下有些少女的骄纵，也不该是今日遇到韩璟时的那般稚子作态。
　　想到今日她娇憨甜笑蹦跳而去的样子，魏雪打了个寒战。
　　韩王后一脸为难。
　　半晌，她下定决心：“是，青要有痴症，但只在旅贲将军面前会有症状。”
　　魏雪诧异：“只在阿璟面前？”
　　韩青要的病是王后心中的隐痛。
　　王后捏紧了腿上的布料：“是的，只在旅贲将军面前。”
　　“这……”闻所未闻。
　　“青要每次遇到旅贲将军，便会变成其他样子。或是稚龄幼子，或是端庄淑女，有时是英姿飒爽的女将军，甚至是……如弟妹这般的冰冷美人。”
　　魏雪暗暗倒吸一口气：“青要可是有意为之？”
　　王后摇头：“每次事后，青要都不知自己所为。”
　　竟有这样的痴症。
　　魏雪垂眸：也难怪阿璟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
　　不过也无妨。
　　韩璟亏欠她至斯，让他娶韩青要作为一点赔礼，也算理所应当。
　　魏雪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擦去唇边的药渍，眼里带上一丝莫名的笑意。
　　“是妾唐突，多嘴问了这些问题。”
　　王后摸不准她的意思，只是牵强地笑笑：“无妨……故而，弟妹也知我慈母之心。青要患着这样的病，我是当真怜惜不已。若能得见青要嫁给良人，我也就放心了。”
　　她放心了，许诺魏雪的，也能一一奉上了。
　　魏雪听懂了王后的暗示，神色和缓地点点头：“王后不必着急。”
　　“将军既然心有所属……”她抬手抚了抚脸侧的碎发，顿了顿，“那便，杀了那人好了。”
　　“不可！”王后一脸惊诧，“杀了那庶女——旅贲将军若是查到一星半点，新郑岂非风雨飘摇——”
　　魏雪覆住了韩王后的手。
　　柔软的，却又是冰冷的。
　　魏雪凑到韩王后跟前，漂亮的眸子正正看入王后的眼中。
　　不甘。恐惧。
　　她回身，敛尽了笑意。
　　韩璟对她尚有情与愧，今日她看得分明，虽说比她想象中要少一点。
　　然而，有就够了。
　　“王后不用担心。”她理顺额发，“妾来动手。”

　　宁昭同抖了抖身上的雪，一头钻进韩非的书房，却差点被热气冲个跟头。
　　她皱着一张脸坐到他旁边，忍不住抱怨：“碳烧那么暖，您不会神思昏沉吗？”
　　韩非不搭话，探手摸了摸她裸露的脖子，不出所料摸到一股薄薄的潮意。宁昭同一把抓住他的手：“让您不要随意与他人有肢体接触！再这样我要举报你性骚扰了啊！”
　　“如今你也算‘他人’了？”
　　“我——”她语塞。
　　好像和王叔相结同心更赚一点诶。
　　还没等她权衡清楚，韩非轻笑一声，收回手：“那么冷的天，又何必还要坚持早起晨练。”
　　“晚间无事便睡得早，醒得早就干脆早起了，早起了不动动身上就难受。”她拿起盏咕嘟咕嘟地饮水，模糊地回道。
　　喝到渴意消散，她感受到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湿热暖意，舒服地长叹一声，毫无形象地向后一躺：“山上可见王城一片雪白，当真千里冰封壮阔景象；桂林边上的几颗老松枝条被雪压断了，松香白雪，那种独特的味道闻多了有点上瘾，可惜您都未曾见到啊。”
　　韩非眼盯着书：“松香白雪未曾闻到，美人香汗倒是格外明晰。”
　　宁昭同身姿一僵，坐起来，犹疑着闻了闻双臂：“哪里有！”
　　她明明洗了澡才过来的！
　　“你道美人还是香汗？”
　　“先生！”宁昭同转过身睁大双眼，不甘示弱，“您眼里竟然有美人？”
　　韩非噎了一下，无奈轻笑一声：“晨光正好，不与你多费口舌。往后记着身上干了再出门，免得受风着凉了。”
　　听着倒是像句人话了。
　　大清早的宁昭同也不纠缠，应了声，从书架上拿了简放到案上，掀衣端坐，认真看起书来。
　　碳是多了些，书房里的温度高，窗上蒸腾出一片片细密的水珠，也熏出一股特别的女子香气。
　　韩非动了动鼻子，抬起头。
　　晨光撒在少女的侧脸，映出毛绒绒的挺拔轮廓。白皙面颊上带着薄薄一层晕红，长睫微濡，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
　　其下是红润的唇，有种花瓣般的柔润质感。
　　他眼里……怎么会无美人呢。
　　她扬起脸，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侧首，正对上韩非若有所思的眼神。
　　“……先生？”
　　韩非轻咳一声，放下书卷：“何事？”
　　“昨日收了张请帖，是张家伯姬遣人送来的，让我去参加她的青鱼宴。”
　　“想去便去。”
　　“不是，怎么就想去不想去了，”宁昭同转过脸，“想向您问问张家。五代相韩，听着就很厉害。”
　　韩非点头：“张家两代家主，的确都算不凡之辈。”

　　新郑张氏，现任家主张平，为釐王、桓惠王两朝相邦；其父张开地，更是辅佐过昭侯、宣惠王、襄王三朝，六国称之“五代相韩”，是新郑最有底蕴的氏族之一。
　　只是新朝至今，这个庞大的氏族却显出了式微之态。
　　韩王安继位，张平辞官归家，赋闲数年。长子张孺被他送到禁军中，次子张良更是干脆送到他国，摆明是一副不尊新王的态度。
　　韩安倒也没有当面做什么动作，甚至宴饮庆典还经常叫上张平上下，作出个尊敬老臣的样子，不过私下就不好说了。只看而今新郑上下世家来往年礼，且明里暗里拦张家的路，就足见一二。
　　落到如今地步，张家内外都觉得是张平自找的，然而张平并不气馁，还借此机会肃清了一下家族内不齐心的力量。
　　张家立韩多年，根系紧紧扎在这块土地上，长得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难免就有尾大不掉之嫌。趁着家族上下人心浮动，他强硬地将不齐心的附庸大刀阔斧地砍掉，虽说不免大伤元气，但韩非对此评价很高。
　　“张平此举，是存根求续。”
　　宁昭同认同地点头。
　　拖后腿的总是自己人，趁机踹掉猪队友是好事。
　　只是在朝堂上，张家终究是完全失去话语权了。
　　想到老友，韩非略叹一声：“他也是受我拖累。”
　　“受您拖累？”
　　“若非为了帮我，凭他的资历，相韩六代，理所应当。”
　　想到当日腥风血雨，韩非轻蹙了一下眉头：“罢了，不说了。”
　　宁昭同看他黯然，犹豫了一下，勉强劝道：“其实您要是努努力，也可以帮相邦达成六代相韩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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