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姬

作者:别吃松子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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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
      宁昭同双手交握放在胸前,诚恳发问:“先生缺弟子吗?”
      韩非闻言,悠悠抬眼,看着对面那张稚气方脱的脸。
      看来是巧了。
      “何意?”他还不动声色。
      她噎了一下:“就、就您看我有机会吗?”
      韩非看她。
      “我端茶倒水做得可好了!”
      韩非看她。
      “我真不笨的我肯定不给您丢脸!”
      韩非看她。
      “我年纪小,可塑性强,而且脾气还好,肯定不会惹您生气!”
      韩非还是看她。
      她叹了口气:“要是学累了,我还可以跟您一起研究研究好吃的,您总不能否认我的手艺吧?”
      韩非都气笑了:“我贪你一口吃的?我当真不意子学古之道而餔啜也!”
      没太听懂。
      宁昭同眨眨眼:“食与色皆性也嘛。”
      “那你就剩这点性了?”
      “没占那么多,我可不色。”这点要澄清。
      韩非叹了口气,无话可说了。
      半晌,他问:“习学之道,寒暑不可以已,你可想清楚了?”
      “我明白的,跬步日积方能致千里,”她长身而起,合手一揖,“若先生愿教我,我定焚膏继晷,日夜不息,以践先生之道!”
      他神情一缓。
      “焚膏继晷?此词甚好,”他念了一遍,“起身吧。”
      她期待地看向他。
      韩非缓缓理着袖子:“便明日吧,晨练完来书房寻我。”
      听出他的意思,宁昭同脸上都快笑出花了:“多谢先生!”
      “别谢了,你且真敬我三分,我便满足了,”又刺她一句,韩非转了话题,“另外……”
      “先生请说。”
      “践我之道一语,大可不必。”
      他起身,视线落在她眉心:“学路漫漫,你且一一看遍,再秉持本心,踏上新途——到你自己的千里之外。”

      宁昭同凭借送礼走后门成功打入集团核心,获得了当韩非门下一号走狗的机会,本以为从此可乘青云起,却倒在了第一步上。
      她不认字。
      韩非藏书庞杂,可谓广纳四海,可如今六国各有文字,哪怕有小姑娘的底子,读起来也实在是太困难了。努力了大半个时辰,宁昭同放弃了,把一堆书卷还给韩非,趴到书架上翻出一本《老子》。
      当年跨考硕士,虽说偏重不一样,中外最经典的文本好歹是读熟了的。哪怕在历代传承中细节一变再变,总还有个相同的轮廓。
      韩非见她依照文本逐字誊写,心下明了,返身在书架上抱起一堆落了灰的竹简,放到她边上。
      宁昭同被震起的灰呛了一大口,连忙让开:“什么东西?”
      “稷下的蒙学简。”
      她捂着嘴展开一卷,见它用语简练朗朗上口,凭借小姑娘的水平也能看懂,欣喜道:“多谢先生!”复而又问:“可是稷下为什么会有蒙学简?”
      稷下学宫乃齐地官学,以黄老之学为主流,并纳百家,是争鸣论辩的中心,可谓当代高级知识分子的集结地,那蒙学自是没有必要。稷下人用不上,蒙学简有何作用呢?莫非稷下人杂到搞启蒙教育的都有?
      韩非问她:“可知卫侯?”
      闻言,她挺直身子,把各方打听来的消息拼凑到一起:“卫诸公子之一,自稷下归五载,卫势大兴。”还发明了清晰许多的镜子以及卫生纸,她一直很怀疑这是个老乡。
      “卫侯刚至稷下时,同李斯论辩一场,老师闻之欣而收入门中。然而未曾想,卫侯才思敏捷,偏偏不认识字。”
      倒是同她有些像。
      韩非顿了顿,又道:“老师便使我教其认字。然而你或许不知……卫侯此人,颇多口舌,啰嗦至极。”
      宁昭同笑出声:“您也太不给面子了。”
      他也笑,伸手摸上竹简,也不顾及沾上灰:“我烦极了他,不欲多与之相处,故而花三月时间写了这蒙学简,后来还被老师拿去教授蒙童。”
      竟然是韩非写的!
      “可如今见您与卫侯往来颇多,后来是何事让您对卫侯改变看法了?”
      韩非转身去净手,那里有一根引进来的竹管,连着水缸,打开便会流出清水。“除却啰嗦似市井妇人,他也算堪结交。我与他同宿,自然便熟稔起来了。”
      宁昭同点头应声,起身拧了湿润的细布,一点点拭去竹简上的灰尘,再一一放置在旁边。
      听到灰尘呛得她不时咳一下,韩非道:“改日冬阳好的时候,你提醒我一句,也该是将书简拿出来擦拭晾晒了。”
      “诺。灰尘太多对您身体也不好,”宁昭同回应道,心中却想着另一件事,“还有一”
      突然的敲门声打断她的话,她与韩非对视一眼,起身去院里开门。
      打开是一张笑吟吟的面容,气色红润,眉眼含情。
      若不是眼角的三两细纹,还真看不出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宁昭同暗叹一句。
      她与赵氏不熟,叫不出母亲,只行了个向长辈的礼,却不放人进去。
      赵氏也明白规矩,没硬要朝里面闯,诧异地打量她:“你如何在此处?”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就说来话长了。”
      这也不是重点,赵氏收回注意力:“我寻王叔有要事。”
      “请稍等。”她回身要去唤韩非,却见他已经站到檐下,远远望去眉睫冷冷清清,像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
      怎么好像生气了。
      他缓步走过来,对赵氏道:“我明日来寻你。”
      赵氏便堆起笑容:“王叔两日前便如此告妾,可大公主即将归国,毕竟是阿戍的婚姻大事,怎好一直耽搁。”
      大公主?韩戍?婚姻大事?
      韩非冷冷看她一眼:“我会尽快入宫。”
      赵氏并不惧他,笑得愈发甜蜜:“尽快是何时?求王叔给妾一个具体时间,让妾能有个准备。何况……”她扫了一眼宁昭同,神情添了几分暧昧,“陪大公主回来的是那位贵客,尽快了结此事,王叔也好腾出手为孟姬做主呀。”
      “我?”宁昭同挑了下眉。
      韩非蹙眉。
      虽说没有夫妻之实,他也清楚一二赵氏的性格,并不爱故弄玄虚。
      赵氏看他神色,惊讶地捂住嘴:“王叔竟不知?”而后又笑得娇媚,“楚国湑夫人陪同大公主来的新郑,据称是作为弟妇看望王后来的呢。”
      韩非略略颔首,明白赵氏所言是什么意思了。
      楚湑夫人,魏宗室女,因自小白眉白发,魏王以为祥瑞,赐号“瑞雪”。三年前嫁于楚将明简为妇,楚王见之欣悦,指“湑”为号,世人称之湑夫人。
      魏地贵女的事情他不在意,但有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赵氏偏偏是其中一位。
      韩非看向宁昭同,也不避着赵氏:“韩璟故籍大梁,时瑞雪姬声明大盛,魏地男儿风尚求之为妇,韩璟也是其中一位。”
      赵氏讶于韩非对宁昭同的坦荡,待他说完,扬眉掩面,羞涩地露出半边脸:“孟姬不知,旅贲将军少年时真叫热情似火呢。”
      韩璟现在也不算老吧,怎么都开始追忆少年时了。
      而且韩非这种不给人面子的性子都只说一半,韩璟是做过多“热情似火”的事情?
      宁昭同面带疑惑:“敢问夫人,我要王叔为我做什么主?是韩璟要弃了我去追瑞雪姬吗?”又抬手摸摸鼻子:“还是说瑞雪姬有些同夫人一样的爱好?”
      赵氏面色一僵。
      韩非差点没忍住笑出来,稳了稳面色:“我明日同你进宫。”说罢便欺身关门。
      赵氏站在门口还没回过神,已听见利落的上锁声。

      院内,韩非听到赵氏怒气冲冲离去的脚步声,努力捏着鼻子忍笑:“你如何能这样促狭!”
      宁昭同不满:“她不怀好意来这装模作样,我刺她一句怎么了。”
      分明水火不容的关系,偏要油腻腻地笑着来恶心他们。她硬要来说自己会被韩璟戴绿帽子,那自己就说她喜欢偷人呗。
      反正也是实话,韩非也不介意的样子。
      想到这里,宁昭同怒视韩非一眼。
      韩非收住笑容:“怎么?”
      他为什么就不在意呢!不是真媳妇儿可绿帽子是真的啊!他为什么不生气!她都好气啊!
      “没——”她拉长声线,兴致缺缺地坐回去看书了。

      “避让!避让!”
      车夫扬鞭高呼,马吃痛,带着身后华贵的车舆在新郑中轴的大街上横冲直撞。
      路人们怒骂着连忙避让。张平站在道旁,皱起眉朝着边上灰头土脸的一人问道:“何人当街纵马?”
      此人士子打扮,大约是气狠了,不顾形象先呸一口:“呸!当街纵马叨扰国人,王城民众皆当唾之!管他何人,我必上状告之!”
      郑地辩论成风,时人皆好诉讼。
      旁边却传来一声冷笑:“你且告去,可知那是谁家车舆?”士人看过去,是位身强体壮的男子,短打在身后背弓箭,想来是个邑人猎户,当即不屑道:“帘内两人身影细瘦,当是谁家妇女。”
      “妇女?竟如此凶悍?”
      “车舆华贵,想是宗室?”
      “宗室又如何,当街纵马,已然触犯律法!”
      猎户看向不发一言的张平:“是大公主。”
      张平点了点头,已然认同。
      朝着韩宫而去,又是这般恣肆姿态,韩国不比他地,宗室并不强势,故而能做出当街纵马这样高调举动的,除却韩青要别无他想。
      众人也回味过来,当即脸色有些微妙。
      是这位大公主啊,那可就不好说了。
      王后子嗣艰难,大公子早夭后便只剩下这一个女儿,韩王也怜她,自小千娇万宠,养出个火爆张扬的性子来。一言不合扬鞭伤人早是常态,王女犯法有司也只会帮忙遮掩,实在闹大了便扯个替死鬼出来,总之伤不到王女分毫。久而久之新郑上下也知道尽量避着她,否则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不是听闻女公子倾慕旅贲将军,行事已经收敛许多了吗?”
      “是收敛了一段日子,但旅贲将军定亲了啊!”
      “那公主往后岂非再无忌惮了!”
      “别说这个,旅贲将军定亲了?我如何未曾听闻?”
      “你多久没回新郑了?”
      “前日方归。究竟是哪家淑女敢跟大公主对上?至今还没出事?”
      “是王叔府上孟姬。”
      “你莫不是哄骗于我,王叔府何来孟姬!”
      “嘿,这你便不知道了……”
      张平对老友的八卦没什么兴趣,反倒是有些在意车舆里的另一人。
      韩青要从楚国回来,莫非还交到好友了?
      他捋了下胡须。
      “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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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意子学古之道而餔啜也:语出《孟子》,说我没想到你学古人的道理是为了吃吃喝喝的。
    孟夫子好爱骂人我好爱他,因为我就可以引用来骂女主了(?)。
    韩国好讼的风气浓郁到民间一度和政府争夺立法权。
    另外据汉代颍川郡的数据回推,韩国的人口密度是相当可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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