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

　　傍晚六点。

　　魏十镜靠在监禁室的墙上挑选着中午叫花鸡里剩下来的鸡骨头，哎，没什么好肉可以吃了，这鸡脖子，他也不爱吃。

　　他看了一眼隔着栏杆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邱致，挪了挪手里的叫花鸡：“想吃？”

　　邱致摇摇头，又吞了吞口水，他是饿了，但也不至于吃人剩下的，他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镜爷，敖姑娘的原话，就是这样了，我都给您复述了两遍了，真是一字不落啊。”

　　魏十镜倒是不慌，他微微昂着头，他裹着敖瑾给他送来的大衣，浑身暖和得很，气色很好，他看着邱致：“她让你做这儿做那儿的，就没给你什么好处？”

　　邱致摆手：“给了，说是要给我一大袋子呢，可是我也说了，镜爷和我，那不是一年两年的交情了，三年的风和雪都一起扛过来了，这点小事儿，费得着吗？”

　　“你藏着了吧。”魏十镜眉毛半挑。

　　“哪敢啊。”邱致“啧”了一声，“镜爷这般不信我么。”

　　“藏着了也没事儿，”魏十镜吧咂嘴，“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我也不吝惜这点儿钱，不过，老邱，建议你一件事儿，她要你三天之后去破庙，你得提前给你手下那几个徒弟打个样，这钱，我劝你也别一个人捂着，赃要一起分，手要一起脏，这样，出了事儿，才不至于你一个人担着。”

　　邱致若有所思。

　　魏十镜寻摸着以邱致的“聪明才智”得体会好一阵才晓得他在说什么，便是又明说了一句：“人心隔肚皮，曾经听你的人，将来未必听你的，现在听你的，你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听你的，这个世上，还是直接用利益捆绑彼此，最牢靠，最快捷。”

　　邱致点点头：“我明白了。”片刻又醒悟过来，连忙跺脚反驳：“不是，镜爷！我真没拿敖姑娘的钱。”

　　***

　　敖瑾回来的时候，雪已经很大了。

　　魏十镜住的这条巷子，紧挨着嘉兴银楼一条街，从街头到街尾，各色大小的银楼，在陈列柜里摆放着精雕细琢的首饰，虽然下雪了，银楼却依旧热闹，除开魏十镜那家。

　　大东家的出了事，主事的陈柜头也被关了进去，群羊无首，还是不开张妥当。

　　路过的人偶尔会指点几句，嘉兴这地方不大，芝麻大点儿的事儿就能传遍整个县城。

　　魏十镜“买凶.杀人”这档事儿，都被快人们的舌头给嚼烂了。

　　敖瑾回了家门口，抬头看到瓦当上已然盛着厚厚一层雪。

　　魏十镜这人，就喜欢瞎讲究，一间院门，左边瓦当浮刻莲花右边刻着青柏，屋檐下栽着佛肚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高雅。

　　敖瑾脚步忽顿，猛地一回头，只瞧见那路口人影一闪，有人立刻匿在了墙面拐角。

　　她被人盯上了。

　　敖瑾屏息，突然手拽上门，猛地一磕，用力关门，故意发出极大的响声。

　　果然，这门阖上不久，那墙角的人影便是慢慢贴着墙边蹭了过来，还上手摸了摸敖瑾刚关上的门板，思虑片刻，决定撤，一回头，正好撞上在他身后等着他的敖瑾。

　　跟着她的这个尾巴，个子小小的，年纪应该也不大，十七、八岁左右，身形倒是和陆小三很像，都是窄肩细腰，寸头圆脑。

　　“跟着我一路了，想做什么？”敖瑾问得很直接，她不怕打草惊蛇，毕竟，那人敢盯上她，必然是在她身上有所求，敖瑾也不打算和人家久斗，提醒一下就好。

　　这人倒是有些狡猾，他站直了身子：“我哪儿跟着你了？这路是你家开的？就你一个人能走是不是？”

　　这小个子扭身就准备走，敖瑾也没拦着，她只扬声喊了一句：“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让他以后培养影子的时候，捡一些资质好的，那种从房梁上爬下来都会摔一跤的菜鸟，亦或者连刀子都使不好，被我捆在桌子腿上动弹不得的庸才，还是少用，免得……丢了他的老脸。”

　　这巷子无人，只飘荡着敖瑾的话音。

　　敖瑾眼瞧着那人消失在了拐角，才慢慢推门进去。

　　没有魏十镜的聒噪，这院子里着实显得僻静。

　　敖瑾进了自己的客房，屋子正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一套男人的衣裳，那是她早些时候从魏十镜的衣柜里翻出来的，也就是这一翻，无意中发现了魏十镜衣柜里的暗格。

　　替魏十镜转移财产是假的，她又不是没钱。

　　敖瑾紧闭了门窗，又从厨房点了一盏煤油灯回来，屋里晦暗，油灯火光明灭跳动，敖瑾取下自己右手腕子上的一枚银镯子。

　　这镯子设计得很精巧，镯圈是互相圈连的九个波浪，浪口镂空，挂着三枚铃铛。

　　敖瑾择了第三个，扯了下来，又取了头上细长细长的一支簪子，用簪子头挑着铃铛的环儿，对着油灯熏染。

　　渐渐冒起了青烟。

　　敖瑾敛眉：“不愿意出来？”

　　铃铛晃了一下，可此时没风，是这枚铃铛自己动的。

　　敖瑾像是对着铃铛说话：“我不过是使了一些非常手段罢了，安慰你好一阵了，怎么还赌气呢？你这脾气，可真不像我阿娘。”

　　那铃铛连续晃了好几下，像是孩童发怒。

　　敖瑾叹气：“你莫挣扎了，这铃铛，是山神娘娘的，任凭你法力滔天，也逃不出去的，”敖瑾顿了顿，又笑，“更何况，你不过是我阿娘的一条尾巴而已，交手之时，你法力不足我阿娘一成，放你出来，你也打不过我啊。”

　　这铃铛不动了，像是臣服了。

　　敖瑾伸手，把魏十镜那套衣衫给拽了过来，问铃铛：“这衣裳主人的味道，你可熟悉？”

　　铃铛依旧没动。

　　敖瑾等了很久，她昂昂头，突然把手往下挪了挪，那火苗正对着铃铛的屁.股烧得炙热，凭空中传来了一声：“烫！”

　　敖瑾轻笑：“你愿意同我说话了？”

　　“滚！”

　　“脾气好大啊。”敖瑾倒是一点儿都不生气，她又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了一个银袋子，这是她自己的，她这人，很有原则，她去魏十镜的柜子里，只是为了翻衣服，不该拿的，一概不拿。

　　“想吃银子吗？”敖瑾抖了抖自己的钱袋子，“饿了一晚上了吧，你且放心，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只要你愿意听我差使，之后，你会有数不尽的银子，让你饱腹，九尾狐的九条尾巴，代表着九种不同的性格，你不求名不求誉，只求财，你不该拒绝。”

　　凌空像是有人在笑：“是啊，我喜欢钱，特别喜欢钱，可惜你……是个穷鬼。”

　　“我穷没关系啊，魏十镜有钱。”敖瑾指了指桌上的衣裳，“就是这衣裳的主人，他被冤入狱，只要你肯帮忙，还怕以后没银子吃吗？”

　　片刻的沉默。

　　“怎么帮？”

　　敖瑾笑了：“三天之后，你出现在城外破庙就行，至于你现在有魂无形，我来想办法，便是用银子给你堆一个真身出来，那也是我的事儿，你不用管。”

　　***

　　敖瑾刚收拾完桌上一堆东西，门就响了，咚咚咚连续好几声，沉闷急促。

　　开了门，外头站着的是邱致。

　　“敖姑娘，不好了。”

　　敖瑾双手交叉搭在胸.前：“怎么不好了？魏十镜死了吗？”

　　“没有。”邱致下意识答了一句，立刻又轻轻打了打自己这张嘴，又是说，“上午您去的时候，我不是说，赵、高、严三人说有了新的口供吗？”邱致抚掌，“您可晓得他们三人又说了什么？也真是巧了，下午去抓人的那队人马，没找到那跛脚的乞丐，这本该是个转机的。”

　　邱致压低了声音：“可那三人，突然不知道抽了什么疯，拿三家的全部家财发誓，说若有半句是污蔑了魏老板的，家财充公。”

　　敖瑾皱眉：“这是什么规矩？还可以这样的？那让魏十镜也发誓呗，他的家产，抵得过他们好几百倍了。”

　　“不一样啊。”邱致瞧着，这敖姑娘聪明归聪明，可似乎不大明白嘉兴这地方的独特“风俗”，只能慢慢和她解释，“敖姑娘不知道，他们三人敢这么说，定然和上午陆老板去看望的那一趟脱不了干系，”邱致吧咂嘴，“陆老板敖姑娘知道吧，他有一老表，郭省槐，就是警察署的局长，郭家酒楼敖姑娘知道吧，名曰酒楼，实际上，就是嘉兴政要的会客厅啊。”

　　邱致抬头，看着魏家大门口结着冰的屋檐：“其实这证据怎么搜，不重要，人证怎么说，也不重要，关键是，这位陆老板和郭局长，站在哪儿边，您想想，陆老板去探监，只去看了赵、高、严三人，却唯独没去看魏老板，说明什么？”

　　敖瑾敛眉，很认真的说：“说明魏十镜真的很招人烦。”

　　“对，啊，不对，”邱致狠狠地自呸了好几下，“说明陆老板是站在赵、高、严这边的，他敢让这三人拿出家财性命打包票，就是吃死了魏老板了。”

　　邱致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又说：“我还听说，昨日魏老板和陆老板谈生意了？”

　　“嗯。”敖瑾点头。

　　邱致又说：“我还听说，魏老板让陆老板吃了瘪？”

　　“嗯。”

　　邱致一抚掌，“啪”地一响：“难怪了！换做我，我也落井下石。”

　　敖瑾看着他，微微皱眉，一股狐疑的劲儿全写在脸上：“你之前都喊那姓魏的叫镜爷，方才你和我说话，都称为魏老板，你这人觉悟很高啊，这么着急就撇清干系了。”

　　“哪有。”邱致四下探望，这周围没人，“我要是真撇清干系，我还会来通风报信吗？”

　　邱致又问：“敖姑娘，您说的三日后去破庙，到底是去做什么？这案子，还有办法吗？”

　　“甭三日了。”敖瑾心里其实也犹豫了许久，她咬咬牙，“你明早就带人去破庙吧，对了，你手下不是有三个人吗？调出一个人来，帮我去南湖边上的泥巴地那儿，挑点土过来，要黏的，能捏得起来的那种。”

　　***

　　月出云散，雪停了。

　　雀儿胡同各家各户派了小厮出来扫雪，竹条掐捆的扫帚，哗啦啦拨拉着雪花，扬起细细绵绵的雪沫子。

　　扫到一半陆家门前小厮突然停了，只抬头看了一眼，便是撒开扫帚疯了一样跑进院内，朝着陆源吆喊：“那姑娘来了！来了！”

　　陆源倒是沉稳，反问了一句：“哪个姑娘？好好说话。”

　　小厮答：“就是三个月前，砸了咱们家院子的那位红衣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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