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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游吟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道义放两旁……把利字摆中间……多少男子汉……一怒为红颜……多少同林鸟……已成分飞燕……人生何其短……何必苦苦恋……爱人不见了……向谁去喊冤……问你何时曾看见……这世界为了人们改变……有了梦寐以求的容颜……是否就算是拥有春天……”满是风尘的粗麻大披,兜帽上也已有了沙土的痕迹,深色的蒙巾松松挂在颈间,懒散的白马上,同样惫漫的骑马人摇头晃脑的哼唱着不成调的曲子,这样的一人一马,仿佛世上只有他们般自在,不紧不慢的向着流火城而来。
这两日正是流火三年一度的乐彩节,一入夜,张灯结彩的街上,未婚的男女们盛装装扮,把精心准备的彩礼挂上各大酒家诗社门口的彩柱上,缘定的那一人挑中你的彩礼后会把彩礼上的铭牌取走,换上自己的命辰珠。传说,千年来守护流火城的神明会感惜小儿女的情意,帮有情人在乐彩节上互证心意。
“很浪漫的传说啊。”听了小二兴致勃勃的讲说,远道而来的旅人轻声感叹,白净的面庞洗漱整理后,已完全不是前日晚间进门时的灰头土脸,清晰明亮的眼睛里有一种不刺眼却不容忽视的光彩,身形单薄清瘦却高挑精神,说是男子有些过于秀弱了,说是女郎又不免怀疑来人这满身的风霜。店小二收了不短少的店钱,也不多叨扰,只在心里猜测着。
小二倒退着把房门关上了,房里的客人整整散乱的鬓发,把满是灰尘的黑色方巾在水里透了透,轻搓几下,拧干了挂上窗前。摘下头上的布帽,让一头长发也透透气,硕大包袱里装的不是金银也非罗绮,只有一沓沓满是字画的纸张,或是绵延的山脉,或是湍急的河流,或是幽深的山谷,抑或是不见边界的沙漠,而更多的则是风情各异的城池村镇凡俗世人。
“纸又用完了吗?唉,我真是不环保啊……”整理包袱的旅人一把束起长发,抖抖衣摆上街去了。
“阿木!”抱着厚厚一摞纸的年轻人猛地回头,一脸的惊异。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我省心,不是说了跟紧娘吗?乱跑什么啊!”年轻的妇人拉着个几岁的小男孩,呵斥着。
“……傻瓜。”树尔讪笑着摇摇头,重又回身向前走去。
快三年了吧?好像很久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了……可耻的孤独着,卑劣的寂寞着,不知疲倦的流浪着,不明终点的自由着……大白也真的是“大”白了,距上次在宣昌见到月和普云也有了大半年了……过去的种种,好像是别人的故事一般……金步日,你还好吗……你的生日,我都有准备礼物哦,可惜这里没有快递公司什么的,第一年给你准备的腩砂饼我只好帮你吃了,味道真的很好呢,第二年的是一只黑色小沙狸,很像你的感觉,我帮你养着呢,今年的我还没想好,不过一定会是很棒的东西啦!
杨树尔在上元元年离开怒京城,一路向西而去,不知翻过多少山坡,涉过多少河流,清澈的眼眸依旧,却不能隐藏透亮下的风霜,明晰的笑容如昔,也已无法掩没通达里的伤患……只有那颗心,依旧自由而温暖,无悔的青春无悔的漂泊无悔的放弃无悔的铭记……不是只有逐风的少年,谁说女儿不爱将身置醉风露不欲晓?
立志记下一路走来所见所闻的树尔自然不会错过乐彩节,决定在流火城留到节后。
夜幕降临的流火城真真是称了名字——蜿蜒的小街细巷边疏疏朗朗上了灯,点翠莹红盈黄朦朦胧胧环住这见方的小城。最是那披挂着簇簇艳丽彩灯的彩柱处,人间也得火树银花般映着玉面花颜,清俊的愈发秀逸了,温婉的仿似水堆得而成。想来西王母寿诞若是移至人间,席间仙子仙女相会也不过如斯光景罢了……
树尔恍恍然走在梦幻般的街道上,不时错身的节中男女让她一再顿足回首,被青年们的欢乐迷幻吸引,每一个人仿佛都微微放着柔光,走着看着,微笑就一直不知觉地挂在脸上,一颗心酥软的轻飘的像是化作了云彩……
“姑娘……”
树尔闻声回头——这样的夜里,繁星莹辉下,这个人就出现在眼前,不是因为眉,不是因为眼,不是因为唇鼻,甚至全然不关眼前所见,只是他,不知道为着什么,却认定了只是他,只这一瞬,世间没了声息,身侧的所有都糊了皮相,脑里心中浑然归了混沌,再繁丽的色彩也不再明艳,所有的感官都没了反应……
“请问,琉璃坊——”
咒语般的两个字拉回沉沦的灵魂,同样不知道为什么就被这两个字唤醒。
“什么?”
“请问,琉璃坊可是在东郊?”问路的男子平凡无奇,若不是一双眼如珠玉,光彩不同寻常,只让人觉得,旁的人多些便再不能辩分出这人。
“……我不是这的人,和你一样,是个外乡客。”树尔笑答道。
“哦,是我冒昧了,姑娘可知现下是什么特别日子吗?怎么街上只有少年男女们?”
“乐彩节啊,自由相亲大会?呵呵。”树尔笑着冲男子晃晃手中的命辰珠和铭牌——为了留做纪念,下午在街上买的。
“相亲大会?很形象啊!”男子失笑,双手合抱向树尔微一躬身,“路瑕,姑娘方便告知尊姓大名否?”
“杨树尔,路兄是要住到琉璃坊吗?”
“宣昌来的小琉璃匠,早听得流火城琉璃坊有上古传下的琉璃谱和烧结技法,慕名求学,至于能不能被收下,未知然。”路瑕笑着取过树尔手上的铭牌和命辰珠。
“那就是还不定能落脚了,不如先跟我去客栈吧,深夜上门造访也不会有什么帮助不是?”
“树尔说的是。”路瑕将命辰珠捏在指间细细察看,“果然名不虚传啊!气泡大小分布均匀,丝毫不见模线痕迹,不愧是琉璃坊的手艺!”
树尔接过话头,想起了两句诗:“有色同寒冰,无物隔纤尘。”
“哦?这可正是说的琉璃?”
“自然。路兄,咱们是继续逛逛还是先去客栈安顿好了再说?”
“既然恰逢节日,不如多四处看看好了。”
“所见略同!”树尔笑着拍拍路瑕的膊头,“那就走吧。”
初次见面的两人毫无芥蒂的相伴同行,在流火城里自在游逛。让树尔疑惑的是,这路瑕明明就貌不惊人,甚至也说不上有才——除了在琉璃方面——自己却像是无知的夜蛾,只知向他靠去,就像他那里有不尽的温暖释放……
“不对劲……”树尔看着一心研究彩柱上琉璃饰品的路瑕,暗暗对自己说。
“神技神技啊!这尊药师琉璃光如来实在是圣品!端正温和光泽平润透晰……”路瑕对琉璃的痴迷真非一般,树尔不禁失笑。
“路兄对琉璃的喜爱果然不普通呢,却不知身上可有大作来欣赏一番?”树尔也来了兴致。
“我的手艺在流火城里实在是不值一提,不过想来树尔你也不是为了取笑我,喏——”路瑕从胸前的衣兜里掏出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木匣,“这里面就放着愚兄自认最好的成品,本意是上琉璃坊的时候来展示一下的,不过现在看来估计用不找了,琉璃坊为寻常人家烧制的命辰珠、佛像都已如此出神入化,我这点微末技艺只能献丑而已了。”如是说,路瑕的脸上不但没有丝毫的沮丧,反而一副兴奋不已、跃跃欲试的样子。
“那我就不客气了哦。”树尔接过木匣,轻轻拉开——紫色的是云,透明的是烟,不成形状的晶体像是含泪的眼眸……记忆的执着……
“我给它取的名字——‘舍得’。”路瑕淡淡的说着,把琉璃从木匣中取出,高举迎着月光,“瞧,只有不去看紫色,才能发现透明的部分里藏得东西……”
树尔依言看去,强迫自己不看那些魅惑深邃的紫色。果然,在透明的地方,气泡像是排成了一行字,不过隔得太远看不不清楚。
“近些,是什么字?”
“……”路瑕把‘舍得’放到树尔眼前,“仔细看。”
“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八个歪歪斜斜的小字果然是气泡拼成,出自《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愿我来世的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怎么?路兄也是性佛之人?”小心的放回木匣,树尔倒是挺喜欢这件小东西的。
“佛?不是?我只晓得琉璃。呵呵。”路瑕的回答一如既往的让树尔想笑。
“难道连佛也只能把希望放在来世吗?”树尔喃喃的看着手里的“舍得”,“来世——不会太虚妄吗?”猛地抬头,直直望向身前的男子,树尔的问题似乎不是在等待一个答案,而是隐隐带着质问的意思。
“……失意人为求不失希望罢了。”路瑕依旧不受影响的笑着回答,“怎么样?失意人?”
“我?我哪有失意——”不等树尔表示反驳,路瑕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不失意,哪有人会这样去骗自己,风尘仆仆也满心欢喜……孤单漂泊也兴趣盎然?又哪会有人这么不知好歹,后位虚待也毅然远走,两情相悦也只当做心酸回忆?”
树尔像是被一枪击中心脏,茫然站在原地,只是张着嘴,一个字也答不上……
也许某一天,你的面前,就出现这么一个陌生人,他用毫不客气的语句生生撕去你的面具,冷笑着站在身侧,残忍的告诉你——你所有的自怜都是这么不堪,你所谓的牺牲是多么虚伪可笑,让你感受到,《国王的新衣》里,那说出真相的小男孩是如何的冷血……
“你……到底是谁?”树尔咬着下唇,脸上的表情比月色不会逊了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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