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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灵庙
那狗舍竟有半间屋子大小,布置的很舒适,看来的确是挺受爱重。
一只很大,毛色纯白的狗蜷缩其中,那狗皮毛甚是光滑油亮,现下虽是精神不济,仍让人忽视不得,确是条好狗。
大白狗与王家小儿子王昭感情最好,据说还救过他。七岁上王昭闹着去街上耍,随从仆人竟跟丢了,一家人急的满大街疯找,还是大白狗咬着王员外的衣摆,将大伙引到一处荒废院落,那拐子初得手,还未来得及转移便被发现行踪,院子里还有四五个别家的孩子,许是被喂了迷药之类的,一个个昏睡着,告了官,等衙门的人通知家属来领孩子,一个个都哭的泪人般,感恩戴德的,自此,大白狗便出名了。附近人家都知道王家养着一条白狗,颇通人性,还救过王家小少爷的命呢。
王昭为王家幺儿,十五六岁的少年,长的浓眉大眼颇为壮实,眼神纯净,看来被家人保护的很好。
王昭缓缓叫着大白狗的名字:“小白,小白。”
这么大一只,叫这个名字有点违和,至少应是大白。
小白摇摇晃晃出了狗舍,看起来确实虚弱,躺在王昭脚边。
风漓围着它转了一圈又一圈。
我忍不住凑近问道:“八师兄,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没有。”
没有你还不停转圈,看的人眼晕。
“要不你探探是否少了魂魄?我记得人少了魂魄便会虚弱、嗜睡。”书中记载人少了一魄,便如同少了精气神,无力加嗜睡。若是少了一魂,便会陷入无休止的昏睡中,长此以往油尽灯枯而亡。
“不会。”
“八师兄,你要不要翻翻它的眼皮,查看下舌苔,对了再扒开它的皮毛,看看是不是长虫子了。”我果然操碎了心,见风漓看不出名堂,不遗余力地出谋划策。
风漓围着白狗转,我围着风漓转,在这期间,清元一直站在靠后的地方不言语。我还抽空跑到他跟前:“二师兄,你瞧出点什么没有?”“阿漓应该是不想我说出来,你,再看看。”我凑的更近些,仔细地查看,看的我满眼的白毛在飘啊飘,还是一只普通的狗。我不禁担心没看出病症会不会把定金要回去。
风漓终于不盯着白狗看也不转圈了,一行人又回了大厅。
王员外吩咐管家去安排几间客房,又说晚些时候设宴为道长接风,只不提狗的事,王昭少年性子在一旁着了急,几次插话都被他爹截了去,只得悻悻又去狗舍看小白了。
客房干净,布置得体,一应用物俱有。
“八师兄,如果,假如,万一,我们没有医好那小白,定金还要退还回去吗?”
“我们既进了门,就没有还定金的道理。”
“医不好也不退?”
“尽力而为。”
这哪里是定金,分明是出场费。
第二日,云淡风轻,大好天气。
据王昭说,小白从尚灵庙回来便这样了,起初还好,现在越来越严重。
尚灵庙又是什么地方?王昭只是个少年,囫囵说大家都道那是个有灵性的庙宇,其它的也说不出来什么有价值的,关于此庙还得问王员外本人。
王员外在大厅喝茶,听闻要了解尚灵庙,显出深思的神情,片刻,知无不言,有用的没用的与其相关的说了许多。
“尚灵庙在那座石头山上有些年头了,早先并没有如此大的名气,只住着一个老和尚,老和尚圆寂后,就成了一座空庙。突然有一日,一个受到排挤的落魄商人流落至此,一时悲从心中来,对着佛像诉说不幸,入夜梦中便有高人指点迷津,醒来脚边还有一小袋金子。惊呼佛祖显灵。商人得提点果然顺利异常,渡过难关,重整昔日雄风。从此尚灵庙灵验的名声传扬开来。”
“有人说是老和尚成佛了,感念这一方山林,照拂一二。有人说有神仙暂居此庙,至于神仙好好的怎么就委身在这一座小庙里,人们不愿细想,灵验就好。还有人说见过这个神仙,仙风道骨,俊美异常,描述的有模有样。”
“不过,这尚灵庙确有神奇处。但凡所言不虚,确为弱者或是受害一方,每求必灵。”
我疑惑:“这么神奇,岂不人满为患?”
“每月一次,十五那日,根据先后顺序,排到哪个是哪个,庙里新请来一个小和尚,由他记载,谁也不敢做假怕惹怒庙主。”
“什么事都可以求?”
“端要看何事?”
“摔断了腿,想立即痊愈。”
“可以。多做好事,兴许庙主一高兴,第二日便完好如初了。”
“金榜题名?家财万贯?娇妻美眷?返老还童?”
王员外嘿嘿笑了,“小道长说的这些是大多人的欲念,追求顺其自然便好,若没那福分而真去求了,反而会惹怒庙主。有大造化的又何须去求?”
“那求子呢,比如三代单传,传到自己至今膝下无子。”
“小道长又说笑了,这又不是送子观音。”这大叔笑的高深莫测,看的我毛骨悚然,只得换个话题。
“那都能求些什么?”
“若是两个有情人,迫于压力,不能长厢厮守,求上一求,便可有情人终成眷属。”
“若是被恶霸欺负,求上一求,不日,恶霸便会倒上一霉。”
“若是赶考缺盘缠,求上一求,便会在住处发现一些银两,不多不少,刚好够赶考所用。”
……
这哪里是神灵,分明是急公好义,见义勇为,抽空再充当月老去撮合一下姻缘的侠士啊。
“若拆散有情人的长辈,去求棒打鸳鸯,且有正当的理由,又待如何?”风漓半天不吭声,一说话就出了个难题。
王员外思索半响,苦笑道:“在下不知道,幸好那些长辈没有道长的才智,否则神仙也为难。”
还有一个问题,“世上贫苦之人如此多,每人都去求一求,他钱财哪里来?”
“得偿所愿的人们都会送些钱财表表心意,小和尚都收进了侧殿的库房。庙主自会判断你所言真伪,若是欺骗企图蒙混过去,反而自受其累。即便全是真言,也要看值不值得相助,有没有运道。若一个不学无术的无赖突发奇想要赶考状元,多半是得不到帮助的。”
看来是挑着人救。
“王员外,你家财自不用说,家人康健且和睦,应该没有什么要求的吧。为何也要去尚灵庙?”
“都是因我那小外孙,不足月出生,体弱多病,我女儿女婿便想去求上一求。昭儿年少好动,便带着小白同去,我女儿女婿在庙里上香,昭儿带着小白去了后山,回来便成了这般。”
“那你小外孙如今是否强健起来?”
“依然体弱,去庙里回来就着了凉,现下还在吃药。”王员外欲言又止,看得出来他对庙主有些忌惮,不愿说埋怨之话。
“香油钱给的不够?”
“庙主收钱全凭心意,你若富有,多些他也收,若穷苦人家,不给他也不怪罪。我女婿家财颇丰,银两上断不会短少的。”
风漓决定去尚灵庙看看,我十分开心,掰着手指头算何日是十五,若是能求个心愿就更好了,风漓不以为然,“那也得排的到你。”王员外笑笑:“不用等太久,也就三个月吧。”我愣了一下,这么神乎其神,我以为少说也得等上个几年。
“地方远了的求也无用,附近的人大多心有敬畏,反而不敢轻易相求。”
清元朝我望了过来,眼神清明,目若朗星:“阿洛,你想要求什么,尽管跟我提,他能办到的事我都可以做到。”王员外不晓得清元的厉害,以为是家里的兄长说几句好听的逗妹妹开心,倒不好说什么打击的话,只站在那儿微笑不语。我也不好真求个什么,只笑着说:“好啊,我记下了。”心里想着若是风漓医治不好小白,就让清元代劳,总不能白拿人家的钱财。
王员外让家里的小童带路来到石头山。石头山并非满山光秃秃的石头,反而葱绿茂盛的树木铺满一山,显得生机勃勃。翻修过的庙宇古朴大气,旁边殿宇也加盖了三座,围绕古庙而建,庄严肃穆,使人顿起朝拜敬畏之心。这三座殿宇门上分别写着“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迟与来早。”“自古机深祸亦深,休贪富贵昧良心。”
庙周围偶尔可见几块光滑异常的石头,阳关照射下竟然微微泛着彩光,非寻常山上普通石头,也不似玉石,体积大多较大,大约这是起名石头山的缘由。
我有些奇怪,这些石块虽然并非名贵玉石,但是采一块放在家中也是赏心悦目的一道风景,为何还能存留在这山上至今?
小童笑了:“您有所不知,这彩石一旦割离便会渐渐化为粉粒,不复当日光彩,即便勉强开采一大块运回家中,不出半载也会渐渐化尘,根本无法保存,久了也就无人再有此念头。如今传这庙中有仙人居住,人们更不敢造次,以为这是仙人的仙法所化,对这彩石也恭敬起来,哪个还敢妄动仙人之物。”
这个说法倒是有趣。
“不过是山中特定的气候、土壤养出的类似石头的东西而已,离了原有的环境就不复存在了,哪有什么神奇。”风漓接道。
这山上土质较他处确实有些特别,大抵是如此,我望向清元,他点了点头。小童还想辩解几句,想是记起我们是请来的客人,也就不再言语。
今日并非十五,庙中香客仍是来来往往,大多数人不为具体的事而有所求,拜拜图个心安罢了。据王昭说,他当时去了庙后面玩耍,不知怎么就睡着了,还是姐姐姐夫见他迟迟不回来,派人来找发现他在树下睡着了,其余事情一概不知。
安排小童在庙中等候,我们转至庙后,连绵不断仍是山,越走越觉得有些害怕的感觉,好像入了有主的地界受到主人的示威一样。乌木就是这般对待误闯的不速之客,气息全开,告诉人这里有主了,识相的快些离开。
风漓仍在前面打头阵,真不明白他一无修为的人非得跑前面,还拿出一副有恃无恐的姿态,果然心大,胆量也不小,就不怕别人解救不及时吃个亏?
我作为刚入正道的小妖,对强者的恐惧令我畏畏缩缩,亦步亦趋跟着清元,他见我胆怯,说道:“莫慌,他不敢出手伤人。”
我觉得没有安心许多,敢不敢的不过是揣测而已,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都跑别人老窝去了。
“他打不过我,所以不敢贸然先动手。”停了停,补充道:“这几个山头的妖都不是我的对手。”
“那要是一齐上打群架呢。”我问道,毕竟好汉难敌四手。
“乌合之众罢了,不足为惧,而且,数得上的只有三个。”
怎么不早说,我顿时扬眉吐气起来,登登登跑风漓前头去了,还是前面的风景好,不用对着那一抹花袍子。
“就你那点出息,竟然把二师兄跟这些不入流的小妖相提并论。”风漓傲娇地说了一句。
“二师兄你只需护住我就好了,八师兄可是人家请的高人,自有高招。”
风漓气的直瞪我,后面传来轻轻的一个字“好”,我心情更好。
我跑前跑后乐呵着,看见好看的新鲜的东西就指给清元看,立志要把大靠山哄好了,开心的有些忘形,不自觉就抓着清元的胳膊。等发现的时候就看见其袖子已被我抓的起了褶皱,我讪讪不言,清元倒是没有表现出反感,风漓很奇怪:“二师兄最不喜人近身,你竟抓他衣服还没被甩开?为何?”
我虽然也有些窘迫,但是我觉得做为师尊唯一的女弟子受些特殊照顾得些宠,也在情理之中。遂回道:“我还踹过你一脚呢,不也没事?”风漓黑了脸,我真是愈发大胆了,想当初为那一脚终日惶惶,如今竟拿出来调侃风漓,我果然进步了,清元也被我的话逗乐了,嘴角微现笑意。
风漓轻哼一声加快脚步往前走,旁边的花儿草儿被他拂的东倒西歪。生气了。想起他别扭的性子,定不会再主动搭理我,那这一路就有些无趣了。
我巴巴跑到他身边拿出藏起来的零嘴哄他,不理我,继续,他勉强接了一颗青果,算是和解了。原本以为要十八般武艺使一遍,没想到这么容易,我赶紧妥妥收好我的吃食,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起初的压迫感没有了,反而觉得身心舒适,灵气也较它处充沛。很快,眼前出现一颗红枫,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树下有一少年墨发红衣,低头自己跟自己下棋,正面对着我们来的方向而坐,手指纤长,握着一枚棋子似在凝想。
他应该就是那个庙主。
风漓一屁股坐到对面:“跟自己下棋,多无趣。”
那少年也不抬头,“有趣的事也不能多做,多了也无趣。”
打哑谜呢?还是现在修仙者也开始说禅语了?
少年抬头,眉眼清秀,给人好感,他一直在结善缘,再加上无害的模样,我便不怕了,坐在风漓旁边。
“小姑娘不害怕了吗?”他头微微偏向我。
“不怕,你打不过我二师兄,你们仨一齐动手也不是我师兄的对手。”
“我们仨?”他似想了一想。
“我可跟他们不熟,他们恨不得你们把我收走呢。谁又敢跟神君动手,嫌命长么?”
有点见识,不过,“我师尊暂时应是不收弟子了,求求我师兄们,说不定勉为其难收了你,到时候你就低我一个辈分,你也愿意?”
少年笑了:“小姑娘有些意思,你们现在的装扮是—道士,不收妖吗?”
我囧了一下,我以为他要拜师呢,原来并不是个个如我般想拜师。我咳了咳,“我不知道,师兄说收就收,说不收就不收,你可以求他放你一马。”
“我却觉得你最好说话,也有趣些,不如留在这里,仙道神道不过是活的久,多了很多束缚,反而不如我们活的自在些。”
“那是因为你没办法活的久,我可不一样,我是立志要做上仙的,我是……为何要说与你听?”
少年笑容又大了些。
“小姑娘很和我的脾气,想请诸位到舍下一聚,可否赏脸?”
我望了望清元和风漓,他俩点了点头。“给你个面子,你住哪儿?”
少年手一挥,凭空出现一座大宅,“许久未有贵客至,还望莫嫌弃。”我用手摸了摸,是真实的,随便一个妖都能变一个宅子,自视高他一等的我顿时少了几分自得,少年笑了笑:“我还敢班门弄斧,弄个幻象不成?请进,这可是我攒了一辈子的窝,平常宝贝的很,可不随便示人的。小姑娘,不,小仙子,请。”
“我可不是仙子。”我小声反驳。少年微笑不语。
宅院里竟然有仆从,看见生人进来也不惊讶,一个红装女子引我们进了大厅,“主人好久没有请人做客了,各位有何需求只管吩咐红杉。”
落座后,我发现一直都是我与那少年对话,清元不爱说话便罢了,风漓平常话这么多,怎么也不吭声。一时反省是不是自己话太多。我推了推风漓,他似回过神来一般,问:“是你伤了那白狗。”
“是。”
“为什么?”
“庙后方是我后辈栖息地,我设了仙障,凡人无法入内,那白狗精打破这层保护致使凡人少年进去重伤了我几个后辈。我树木一族,修炼更为不易,开灵智的少之又少,凡人不懂,那白狗精却放任那少年行凶,我教训他罢了。”
“这教训有些重,如今他修为全无,根骨又被你重伤,与普通犬类无异。且内元被锁住,体质日渐衰弱。为何要如此重伤他,他究竟是如何伤的你后辈?”
“仙根尽断。”
莫不是连根拔起?
这精力充沛的孩子,没事拔树苗玩?这被拔起的树苗还能活?我很想问一问,又觉得不合时宜。
“他困倦想休息,觉得那几株树苗碍眼就拔了,那白狗精阻止不及,事后也没有想法弥补。”
不是,你睡你的,还管人家树苗长的周不周正碍不碍眼,顶多你换个地方睡,眼不见为净。我不禁反思自己睡觉的时候是否拔过花花草草,人家家长找来就不好了。
一时无语。
“我可以解了它内元的束缚,它中断修行,去给人看家护院,就当是历个劫吧。反正我也活不长久了,不再为难它。”
“你既已知道寿元将近,还妄动法术?”
“早一日晚一日罢了,总不能眼看着后辈被欺负无动于衷。”
寿元将近?可是他看起来毫无衰败之态。“你看起来不像要命不久已的样子。”我忍不住插话。
“只不过是皮相罢了。”
我看他不愿多说,也不好追着问。
“你扬名这尚灵庙,本意是积德,现伤及其它生灵,自己也伤了元气,天道轮回,大抵如此。”
“说是积德勉强也算是吧,积的是老和尚的德,他圆寂前一心向善,只可惜肉体凡胎很多事有心无力,在我归去之前帮他还愿,也算报了当年的维护之情。”
左右不过是人情债,与凡人无异,我听的囫囵,大多精力都用于桌上的葡萄上了,个大、颜色鲜,好吃。
出门时我还顺便牵了一串在手中,风漓十分看不上,白了我一眼。我假装不知,待到只有我们三个人时故意咂巴着嘴吃的声音巨响。风漓更加嫌弃,看着他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我心情大好。我终于发现了,有清元在,他收敛很多,我却有如鱼得水之感,甚好。
清元:“你喜欢这些?”
我一时摸不着这话什么意思,我打小就吃这些长大,只楞楞点点头。
清元:“我知道了。”
“……”这又是何意?
我想起那庙主说他不久与人世。觉得他也并非十恶不赦之徒,有些可惜。
清元:“以他的修为,早早就可成功渡劫升入神道列位上仙,但他却没有,时至今日寿元将耗尽。”
我疑惑:“为何?成为上仙不是修者梦寐以求的吗?”
清元:“是大多修者的目标,有些却只愿活的随心随性,精彩几千载胜过千辛万苦入了神仙路却要面对漫漫无期的单调仙涯。”
我:“做神仙无趣吗?”
少年眼神飘向远方,“我也不知。”
想必大多时日都在青城度过,不甚了解九重天上的神仙如何打发时日,看来还是要我自己修得上仙之位亲去体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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