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他不见了

　　裴朗一路狂奔到碎玉轩的时候，房蓉蓉已经被吴妈妈等人合力抬到了床上。
　　每日都温温柔柔笑着的小娘子此刻苍白着面容，毫无声息的躺在那里，仿佛就要永远沉睡下去。

　　饶是裴朗上过战场，见过无数死人，此刻还是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二爷。”吴妈妈扭头瞧见他，哭着扑了过来，“爷，是老奴不中用，老奴没护住二少夫人啊。”
　　“到底出了什么事。”裴朗额头青筋毕露。

　　“爷，等会说，您先出去。”绿烟急吼吼的跑过来，“产婆进来了，少夫人要生了，你快出去。”
　　就被连推带搡的轰了出去。
　　红柳和绿烟合力，将门拴上了。
　　留裴朗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门口，想要往里闯，却不敢用力破门，生恐惊到了屋子里的人。

　　蓦的，屋子里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叫声。
　　“啊，疼……好疼，啊……”
　　“少夫人，您别叫了，要留着力气生孩子啊。”这是吴妈妈的声音。
　　随后，那叫声就小了许多，似被人死死的压在喉咙里。

　　“蓉蓉！”裴朗六神无主，随手抓了个丫鬟过来，“到底怎么回事，少夫人回屋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要生了。”
　　“是夫人，夫人带了两个人过来。”丫鬟瞧着裴朗赤红双目的样子，不敢撒谎，“还把少夫人给叫了过去，没多久少夫人就晕倒了，随后就大出血，要，要生了……”
　　“娘？”裴朗睁大了眼睛，扭头就往外走，正好遇到了一袭白衣的裴晏。

　　“你要去哪里。”裴晏面无表情的问。
　　“我要去找娘，我要去问问，她为什么要害蓉蓉。”裴朗几乎要疯了。
　　“娘能在哪里呢？”裴晏挑了挑眉。

　　裴朗不是个傻的，方才只是被着急冲昏了头脑，这会被兄长一提点，猛地就想明白了。
　　他骤然回头，没有出碎玉轩，反而直奔厢房。
　　一脚踹开房门，正看见坐在高坐上饮茶的裴夫人。
　　以及，她跟前跪坐着的，两个衣衫褴褛的女子。

　　“娘。”裴朗悲切的望着她，“你对蓉蓉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害她。”
　　裴夫人微微扬起唇角，似毫不在意，“我没有对她做什么，亦没有害她，不过是带她见了两个人罢了。”
　　裴朗这才把目光放在了那两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身上。

　　片刻后，他惊呼出声，“莲姨娘，郝姨娘。”

　　这两个本该带着他给的银钱，回到家乡寻找新夫婿的女子，此刻面色苍白的跪在地上，十分的容貌已然去了八分。
　　只留眼角还和从前有两分相似。

　　“爷，莲莲又见到您了。”莲姨娘动了动嘴角，想笑，却又没笑出来，“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爷。”
　　“你们不是回家了么？你们都去哪里了？”裴朗双目噙满惊怒，“是谁把你们搞成了这个样子。”
　　“谁？”莲莲苦笑一声，目光在高坐上一扫，又迅速的低了下来，“能是谁？”

　　“是我。”裴夫人十分自然的放下手中的茶盏，模样矜贵又高傲，“既进了裴家的门，生是裴家的人，死亦只能做裴家的鬼。想改嫁？门都没有。”
　　“我也没有对她们做什么，只是给她们找了个好去处罢了。”她闲闲的道，“也让你那小娘子看看，因为她，你究竟造下了什么孽！”

　　裴朗如遭雷劈，后退了好几步。

　　是了，他提出要遣送姨娘之时，小娘子就格外的担忧，生恐因为自己，导致数人一生不幸。
　　所以他特意派了人去处理这些事情，务必要将几个姨娘安置妥当。
　　当时，其他几个姨娘都由娘家接走了，唯独莲姨娘和郝姨娘父母双亡，兄长又容不下，只能自己领了钱财离去。

　　本以为万事大吉，谁料裴夫人暗中插一手，导致本该幸福生活的两个姨娘，竟沦落到了不堪的地步。
　　这也就罢了，她处心积虑藏起这两个姨娘，又在关键的时候祭出来，分明就是故意为难房蓉蓉的。
　　她是想让房蓉蓉愧疚，难过，甚至受到惊吓。
　　她想让房蓉蓉因此离开他！

　　啊，这就是亲娘。
　　裴朗目呲欲裂，死死的盯着裴夫人，像是要在她身上穿透出两个窟窿。
　　“怎么？”一直闲闲坐着的裴夫人不镇定了，将茶盏一拍，蹙眉盯向裴朗，“二郎，我是你的亲娘，难道你还要为了一个女人，跟我翻脸不成？”
　　“亲娘？你是我的亲娘？却要害我的娘子和我的孩子？你真的是我的亲娘吗？”裴朗怒吼着质问。

　　裴夫人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我，我从前也是想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告诉她的。”
　　“可是现在，你大姐的事儿，不是耽误不起了么。”

　　“是，是，从前你不只想着把娘子逼走，还想把孩子留下是么？”裴朗微笑，内心却早已炸裂。
　　“那当然，裴家的血脉，总不能流落在外。”裴夫人又恢复了一脸漫不经心，“现如今，她能为皇后娘娘的事儿做一些贡献，也是她这农女的福分。”
　　“到时候，不管生了还是死了，总能见到皇后娘娘一面。”

　　那一刻，裴朗感觉高坐上的这个女人，那么陌生。
　　从前他总是不懂，为什么大哥跟娘就是不亲。
　　明明她那么和善温柔，虽然偶尔强势了点，但本质上还是为他们兄弟好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有些人，所谓的好，实在是太自私吝啬。

　　可，她又是亲娘。
　　的的确确的亲娘。
　　裴朗压抑住内心的愤怒，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厢房。

　　裴夫人微微蹙眉，有些担忧，想唤他一声，张了张嘴，却又喊不出来。
　　虽然总觉得自己没错，可心底，总有些隐隐的不安。

　　正房内，又传来女子高亢的尖叫。
　　裴朗再也忍不住，一脚破开了大门。
　　浓郁的血腥气将将传到鼻尖，就听到孩子响亮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吴妈妈高兴的拿小被褥裹住婴儿，抱着放进了贵妃榻上。
　　瞧见裴朗，她先是一惊，转瞬又想起什么似的，喜滋滋的道，“是个男孩，恭喜二爷，有小少爷了。”
　　“恭喜二爷。”几个丫鬟一并福身。

　　裴朗匆匆瞄了一眼那个小东西，甚至都没看清楚他的五官，便冲到了床畔，紧握住房蓉蓉的手，蹙眉道，“娘子，娘子，你怎么样了。”
　　小娘子躺在满是血腥的床榻上，面色苍白浮肿，头发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她听到裴朗的呼唤，眼睫微微颤了颤，半睁开了双眼。
　　瞧见是相公，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但转瞬，又一歪头，没了声息。

　　那一刻，裴朗的魂魄都要飞了。
　　他死死的握住房蓉蓉的手，涨红着脸，嘴巴微微张。
　　似是想要哭嚎，但又生生噎住一般。

　　“爷，爷。”绿烟在旁边轻声的唤，“您让一让，有大夫来给少夫人诊治了。”
　　“诊……诊治？”裴朗茫然的回过头。
　　片刻后，想起什么似的在房蓉蓉脖子上按压了一下。
　　那里的脉搏虽然微弱，却始终是跳动着的。

　　他浑身打了个机灵，长出了一口气。
　　还活着，还活着，那就好。

　　裴朗不敢再耽搁，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坐下，先是隔着帕子为房蓉蓉诊了脉象，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摆手道，“没事，只是脱力加失血晕过去了，喝点药，好好养着就行。”

　　他落笔挥毫，将方子交给绿烟，然后被红柳搀扶着送了出去。
　　“谢天谢地，既然妇科圣手说没事，那就没事了。”吴妈妈双手合十在胸前念叨，“少夫人没事，小少爷也没事，虽然早产了几日，但稳婆说，这孩子平日里养的好，是个身子骨结实的，日后好好将养着，必定是个健康的小少爷。”

　　裴朗擦了把额头的汗水，终于也勉强露出了一丝笑意。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房蓉蓉生了个男孩子的消息，迅速的传了出去。
　　偏屋里的裴夫人猛地站了起来，片刻后又坐了下来，喃喃道，“命还挺大的。”
　　跪坐在底下的莲姨娘偏过头瞄了她一眼，垂下头，露出讥讽的神色来。

　　“生了个男孩儿。”裴晏和裴大老爷也听到了消息。
　　饶是裴晏这个常年面无表情的郎君，也忍不住一挑眉，唤了个侍卫过来，薄薄的嘴唇里吐出一连串的好物什。
　　都是送给房蓉蓉的。
　　裴大老爷更是喜不自禁，大手一挥，直接拨给房蓉蓉三千两黄金，让她好生花用。
　　旁边几个看热闹的姨娘都惊讶极了。

　　裴家不缺钱，可三千两黄金，也不是小数目。
　　可见房蓉蓉生的这个男孩，在裴家，是多大的功劳。

　　然而此时此刻，那功劳最大的人，却躺在新换的床褥上，紧蹙双眉，喃喃自语。
　　她做梦了。
　　梦里，裴夫人狰狞的指着两个凄凄惨惨的姨娘，冲她狞笑，“房蓉蓉，看清楚了，都是因为你，这两个女人本该在后院好生养老，可就是因为你，她们成了最下等的娼妓，她们日日受苦，月月受难。这一切都是你导致的，你这个害人精，都是你，是你！”
　　“你不该出现在裴朗身边，你害了多少个人，你还不滚，你还不赶紧走，你还有什么脸在裴家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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