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他不见了

　　等裴朗回到碎玉轩，房蓉蓉一边为他宽衣，一边讲了这事儿。
　　儿郎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道，“说起来，长念的确也到了快及笄的年龄，是该操持起这些事了。大哥和娘必是不管的，爹又不在西京，你这做二嫂的操心操心，也是应该。”

　　“我是有心无力，只能依靠着你，选些靠谱的郎君，我顶多出面赴约，带长念过去相看相看。”房蓉蓉苦笑。
　　让她一个农女去处理西京棘手的人际关系，说不头大是不可能的。
　　可身为裴二少夫人，她又不得不去做这些事。
　　为了裴朗，也为了更好地融入裴家。

　　儿郎察觉了她的苦涩，捧住她的双手，低下头，让两人额头相触碰。
　　“蓉蓉。”他低低的道，“如果你不喜欢这些，可以不去做的。长念的事情我可以让二婶帮忙。”
　　“倘若能请二夫人帮忙，木姨娘恐怕早就请了。”房蓉蓉心里门儿清。
　　不管怎么说，裴夫人还好好地活着呢，裴二夫人但凡敢插手裴长念的事儿，那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再加上两人素来不合，裴二夫人也不可能冒着指摘去帮一个庶女的忙。

　　“不管她们如何，二婶不帮忙，那就让爹去请娘出面。再不济，还有祖母呢。”裴朗凝声道，“蓉蓉，我知你百般不易，也知你不适应这西京的一切。在裴府我看不见的时候，你已经十分艰难了，就算不去帮别人，也没关系的。”

　　一番话，让房蓉蓉的眼眶湿润了。
　　她欲揩去眼角泪意，却抽不出双手，只得眨眨眼，故作轻松的道，“其实也还好，夫人并没有多为难我，二夫人对我还算和蔼，老夫人更是日日不出慈安堂，到如今，我需要应付的，也就一个木姨娘的请求罢了。”
　　“那就好。”裴朗也松了口气，“我娘性格强势，说一不二，许是管理中馈不易，她近些年脾气越来越差。不过好在她是大家出身的人，对那些小手段向来不看在眼里，也不会磋磨媳妇。”
　　“她只会想让我娶妻，可如今你的身份已被我亲口承认，西京的贵女也是要脸面的，断是不肯与我纠缠。”
　　“祖母早就不过问裴家事宜，每日吃斋礼佛，不只是不见你，而是不见任何人。”

　　房蓉蓉知道，裴朗说这么多，只是想让她放心。
　　即使一切并没有他说的那般轻松。
　　可他已经努力了，他在把所有的担子抗住，把所有的风雨挡住。

　　而她，唯一能做的，是让他放心。
　　不要再给他更多的负担，和记挂。

　　木姨娘那番话，在房蓉蓉舌尖上翻滚了两圈，到底还是咽下去了。

　　隔了几天，裴朗留意了几个好儿郎，差人送了画像过来。
　　房蓉蓉忙使人将木姨娘请过来，一同观看。
　　木姨娘研究的认真，俨然把前几天说过的那番话给忘记了。
　　房蓉蓉便也不再提起。

　　不得不说，木姨娘是个好娘亲，在认真研究过几个儿郎的身世之后，她从中挑选了三个家庭简单，虽无高官俸禄，却家风清白的儿郎，拿去给裴长念看。
　　隔天，木姨娘过来，指着一个儿郎道，“就是他了。”

　　这儿郎父母双全，有两姐，皆已出嫁。
　　父母都是难得的清明人，其祖上也出过高官，只可惜没落了。
　　如今，靠着父母做些小生意，家境倒也算殷勤。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儿郎年纪轻轻已是举人，只等着中了进士，好歹也能做个小官。
　　倘若裴大老爷这个岳父，又或者两个大舅子愿意伸出手提携一二，将来说不得能做个二三品的大员，还能给夫人讨个诰命。
　　而以裴长念庶女的身份，能成为诰命夫人，显然已是极好的未来。

　　至少，比给一些贵人当妾侍要好得多。

　　高门嫡女不愁嫁，庶女却是实打实的尴尬。
　　嫁高了吧，是庶非嫡，人家也瞧不上。
　　嫁低了吧，又配不起自家的高门身份。
　　难得木姨娘母女俩都拎得清，房蓉蓉便也硬着头皮给这家人下了帖。

　　双方在裴家见了一次，彼此都挺满意。
　　等从木姨娘设法从裴夫人那过了明路，裴长念就正式许了出去。

　　木姨娘感念房蓉蓉操心，眼瞅着她要临盆，便做了许许多多新生儿的物什送来。
　　还有一些裴长念戴过的银锁之类的。
　　大约是觉得房蓉蓉不缺这些，她笑得颇为羞赧，“长念只是个庶女，没有太好的物什，不过这些都是她亲自戴过的，十几年过去了也不曾坏掉，倒也算结实。希望二少夫人不要嫌弃。”

　　房蓉蓉笑着将东西接过来，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跟木姨娘客气了。”
　　木姨娘的笑容便愈发真诚。

　　两人又聊了一阵子，房蓉蓉露出困意，木姨娘便知趣的告退了。
　　待她离去，吴妈妈过来收这些东西。
　　房蓉蓉叹了口气，“这木姨娘也不容易，费尽心思，不过是为长念有个好未来。”

　　“不容易？”吴妈妈笑了，“我的少夫人，你且看看这些银锁，这些银镯，虽说都是不值钱的银，但做工呢，可能跟外头的糙货比。”
　　房蓉蓉连忙摸了个银锁过来，就瞧见那不过蒜头大小的锁上刻画着精致的鲤鱼戏莲，因为雕工精湛，连鲤鱼的小须都瞧的清清楚楚。

　　如果说，普通的银锁能卖个十两银子，那这雕工，起码价值百两。

　　“这……”房蓉蓉忍不住迟疑了。
　　吴妈妈见她开窍，也不吝啬提点她，“老爷侍妾不多，但也足有三位，其他两个一无所出，只有这个木姨娘，在夫人的眼皮子底下生了个闺女出来。你说她不容易，那这世上可还有容易之人？”
　　房蓉蓉呆滞的说不出话。

　　吴妈妈见状，又隐晦的说了句，“木姨娘瞒着夫人给二小姐定了人家，又能不惹得夫人的怒过了明路，就这些手段，能是一般人么。”
　　房蓉蓉凝着双眼，用力的点了点头。

　　从前总觉得，自己机灵了很多，比在十里镇时要聪明，要更有判断力。
　　可现在看来，她火候还差得多呢。

　　接下来，房蓉蓉与木姨娘相处时，不免打起精神来，多留了几个心眼。
　　木姨娘倒是一如既往，看起来和善又好相处。
　　裴朗忙碌之时，多亏了她，房蓉蓉才不至于太闷。

　　说起来，近些日子裴家兄弟似乎都格外的忙碌。
　　裴晏自不必说，他就从来没闲过。
　　左相的位置，可不是谁都能坐的。
　　但裴朗不同，他领的只是个闲职，就连上朝都是三日一次，平日里点个卯也就罢了。

　　可最近一段时间，他忙得可谓是团团转，有时候房蓉蓉休息了，他还没回来。
　　等到房蓉蓉醒了，他又已经起床离去。
　　她没法，只得让红柳这个机灵鬼出去打听。

　　结果还真打听出点内幕。
　　据说是宫里的裴皇后病情加重了，前几日已连起身都不能了。
　　裴夫人焦急的不得了，三番五次的递牌子，想要进宫探望。
　　却全都被打了回来。

　　裴朗也试过拜见裴皇后，却被告知皇后在休养，不见任何人。
　　这下，裴家人全都慌了。
　　可再慌，见不到人，一切都是无用功。

　　裴皇后的病，让整个裴家，乃至整个西京都陷入了不安。
　　就连最喜庆的过年，都带上了几分惨淡之意。
　　还好，裴大老爷的回归，冲淡了几分惨淡。

　　除夕夜晚，裴家。
　　房蓉蓉挺着大肚子，头一次拜见了自己的公爹。
　　诚如她之前所打听到的，裴大老爷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甚少说话，看到她也没表示满意或者不满。
　　倒是瞧见只有孤零零几个人坐一起吃饭后，命人把几个姨娘并庶女裴长念给喊了出来。
　　一起吃年夜饭。
　　全然不顾裴夫人铁青的脸色。

　　裴老夫人依旧没有出慈安堂，只差个人出来，意思了一下，就又没了动静。
　　也正因为此，裴二老爷等人露个面便也走了，整个正厅围坐的，只有裴大老爷这一支的人。
　　虽然清冷了点，好在没有外人，说起话也方便。

　　裴大老爷头一个开了口，“皇后娘娘的事儿，我在回来的路上就想清楚了，得找个皇家不能拒绝的借口去拜见才行。”
　　“哪有什么不能拒绝的借口。”裴夫人气结。
　　这些事，她只想同自己一家四口人讲，不想在一群姨娘庶女和一个农女跟前讲。
　　可偏偏裴大老爷不懂这些，沉思了片刻道，“不能拒绝，一是丧事，二是喜事。”

　　“长姐已是皇家人，普通丧事儿恐怕不行。”裴晏淡淡道。
　　言外之意就是，除非亲爹亲娘死了，否则皇后娘娘还真不用奔丧。

　　正是大年三十的喜庆日子，他说起话来却毫无避讳，饶是寡言的裴大老爷也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但裴夫人愣是一声没吭。
　　场面一时有些凝结，裴朗赶紧嬉皮笑脸道，“那就只能是喜事儿了，大哥娶个媳妇儿得了，到时候别说长姐，就连皇上都得震惊。”

　　裴晏娶妻啊，多么稀罕的事儿。
　　估计整个西京的人都得震动。

　　然而当事人依旧毫无表情，仿佛被调笑的人不是他一样。
　　裴朗自讨没趣，摸了摸鼻子，瞟了一眼房蓉蓉。
　　突的灵光一闪，“对，蓉蓉要生孩子了。”

　　“这倒是个可行的喜事儿。”裴大老爷缓缓的点了点头，“蓉蓉预产还有几日？”
　　“还有半个月。”房蓉蓉低声道。
　　“半个月啊……”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半个月，再加上坐月子的一个月，足有一个半月。
　　太久了，太久了。
　　谁知道一个半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说不得，一个好好的人都会没了。

　　正厅里的气氛再次凝结，唯独裴夫人的眼光闪了闪。
　　接下来，裴大老爷父子三人的议论，她再没插嘴，反倒是一直沉默着，一点不像她平日里的风格。

　　按照往年的规矩，裴家人需要在正厅守岁。
　　可房蓉蓉是个孕妇，不比寻常，天色才黑透就犯困了。
　　裴朗将她送了回去，看着她睡了，才又回了正厅。

　　爷仨继续讨论如何能早点见到裴皇后。
　　没人注意到，裴夫人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等到夜色浓郁的像陈墨，伸手已瞧不见五指之时，碎玉轩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裴朗第一个跳了起来，抬脚就往外冲。
　　半路，他跟踉跄而来的红柳撞了满怀。
　　那往日里灵巧的丫鬟，此刻哭的双眼红肿，嘶声道，“二爷，快，快救救少夫人，她，她流了好多血，好多，好多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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