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条咸鱼好难

　　五千里外的毓灵山，山如其名，钟灵毓秀，山顶雾气缭绕，悬崖瀑布，仙鹤飞舞。

　　一身明黄的留埘面无表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淡然看着不远处的园圃里，云弋梓像屁股着火的猫一样跳来跳去，甩着手里光秃秃的药草尖声怪叫。

　　“啊啊啊，我的翡翠紫，罗汉果，明月心，哇哇哇，我的星痕草，哪个杀千刀的偷了我的宝贝！”

　　留埘伸手弹了弹衣服上云弋梓甩过来的泥土，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恩，有些冷了。他手一扬，杯中的茶水箭一样飞了出去，准确无误的击落了小矮树上硕果仅存的一颗明月心。

　　云弋梓在微风中僵立了片刻，扔掉手里的小锄头冲没事人一样的某人扑来，“姓留的，我要跟你拼命！”

　　坐在椅子上的留埘悠然的转了个身，让他扑了个空；云弋梓也不使什么招式，只是张牙舞爪往留埘衣服上扑，细一看，原来他满手的泥巴渣子。留埘气定神闲的坐在椅子上左突右闪，没让一点脏东西沾到自己。

　　站在留埘身后的乔峈和青槐对视一眼，默默往后移了移，以免战火波及到自己。一个出岫崖的崖主，一个毓灵山的掌门，加起来千岁有余，却像两个抢糖吃的孩子一样打的不亦说乎。

　　“咳咳。”青槐提醒般地轻咳了一声。

　　“小呆瓜，你怎么咳嗽了？是生病了吗？生病了就应该看大夫的，不巧为师略懂医术，来，让我瞧瞧……”

　　青槐一听要给他看病，吓得连连后退，要知道上次有个小弟子给他瞧了以后，生生拉了三天。“吧唧”一声，他似乎踩碎了什么东西。

　　众人凝神一看，可不正是刚刚被留埘打落的明月心，不知何时滚落到这里，被青槐一脚踩扁了，鲜艳的汁液溅了一地。

　　“啊！”云弋梓一声尖叫惨绝人寰，扑倒在地上。

　　留埘漠然地瞟他一眼，“别嚎了，说吧，一大早叫我来有什么事？”

　　云弋梓戚戚然看了一眼地上的汁水，“喏，你也看见了，我精心栽培的药草药果，就剩这一颗了，其他的全给人偷了。”

　　“偷了？你确定不是你门内弟子所为？”

　　云弋梓摇头，“这些药草药果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不至于要摘光。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古板的大弟子平日里管教这些弟子有多严，偷盗？他们可不敢。我看八成是外面的人溜进来了，可是偷就偷吧，居然一次给我摘光了，过分！”

　　“谁让你没事喜欢到处乱跑，被人趁虚而入还不是你活该。”

　　“姓留的你……真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同情心。”

　　“这事你准备如何解决？”

　　云弋梓拍拍手从椅子上跳下来，穿堂而过的风卷进一室槿花，他随手拈起一瓣，“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对方在暗，我们在明，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等。”

　　留埘点点头，的确，这是最好的办法。

　　“其实这次把你请来还有一件事，小埘埘你一定得帮我。”正经了没三分钟，云弋梓又恢复了原样，眼里冒着狡黠的光，笑的一脸狡诈。

　　“哦？”留埘早就知道这次请他来绝不会只为偷药草一事，真正的原因他心知肚明，但就是不拆穿，只是静静的品着茶，等待下文。

　　果不其然，云弋梓一脸苦大仇深的絮叨开了。“那劳什子的仙法大会，我跟曲钥那老头说了多次，我们毓灵山不参加不稀罕。他非得一天几百遍的催，传音鹤送个不停，更过分的是居然还告到上面，说什么按照五年一轮的惯例，这次仙法大会应在毓灵山召开，且毓灵山新收了弟子，刚好够数，这次无论如何推脱不得。哎哎呀，早知道就不把小呆瓜拐回来了……”

　　青槐无语。

　　“小埘埘，你想想，那么多人跑到山上来，我的花花草草还不得被糟蹋死啊。你快给我想想办法，让那老头另外找地方办去，别打我毓灵山的主意。”

　　“这我可帮不了你，往届你可以以参赛人数不够推脱，这届，我要记得没错，你们初阶参赛所需五人刚好够数了。”说完，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青槐。

　　云弋梓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逼我，那我就只能出绝招了，于是乎当天夜里，毓灵山创派以来最年轻的掌门，连夜带着他的小弟子青槐，逃跑了。

　　原非卿好吃好喝的在禘浮城的镜湖呆了两年，养的是膘肥体壮。落瞳煜待她极好，几乎每隔几天就会给她带新鲜东西，有吃的有玩的，有时候还会拎着她在禘浮城里转悠。

　　除了落瞳煜，她还见到了炎离，炎契，炎烈，炎翼，可惜这几个人神出鬼没的，也没人跟她玩，除了炎翼偶尔会来逗逗她，陪她说话。

　　虽然这里的生活比天池那会儿多姿多彩，但是时间久了，还是会腻，特别每天对着的都是镜湖这巴掌的地方，原非卿渐渐觉得无趣的很，总是央求落瞳煜带她出去，他却一直不答应。

　　不知道是不是怕她纠缠，这几天更是连人影都见不着。原非卿拨弄着小石子算了一下，他已经七天没有出现了，连经常来找她玩的炎翼也不见了踪影。

　　原非卿饿的轻飘飘浮在水面上，望着漆黑的夜空，愁绪没了边儿。她无缘无故消失这么久，不知道龟爷爷怎么样，有没有想她？有没有翻天覆地找她？有没有吃不好睡不香？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觉得心酸，胸口似乎堵着一团气想吞不得，想吐又吐不出。

　　她仰天叹了一口气，突然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异常微弱，像夜里老鼠细细碎碎的偷食，常人肯定觉察不到，但是她的听力自小就极好，视力更是极佳，所以即使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她仍清晰的看见不远处的花丛里，有一个可疑的身影。

　　他似乎是迷路了，在丛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更为奇怪的是，他明明已经走向她这边了，却在碰到那团雾气后又折了回去，如此反反复复折腾了半个时辰。他似乎有些急了，举起手里的剑冲着花丛一阵乱砍。

　　他的身后突然鬼魅般的闪出一个人，一个手刀打晕了正在发狂的人，然后利索的拖着他走了。

　　短短的画面不过半刻，但原非卿已经确定打晕人的不是落瞳煜，被打晕的更不是落瞳煜，也不是炎组的几个人。

　　两个陌生人怎么会出现在鸟都飞不进一只的了虚殿？原非卿好奇的很，不顾行动消耗体力，卖力沿着池岸追随那人离去的脚步，然而跟前堵上一个人影，让原本就不亮的天空更加黑不隆冬了。

　　是落瞳煜，他今日难得没有穿一身红衣，而是选了件绛紫色的袍子，没了平日里的张扬气势，多了几分清俊儒雅。

　　原非卿盯着他看了半晌，只觉他今日与往日颇不一样，却也道不出特别在哪里。

　　“主人，你来啦。”原非卿赶紧游到他跟前，神秘兮兮的说道，“我刚刚看见两个陌生人在花园里打架。”

　　“哦。”落瞳煜似乎并不在意，淡淡说道，“我这禘浮城大概宝贝太多，总有些人想来寻一寻。”

　　原非卿一听宝贝有些兴奋，凑近落瞳煜问道，“什么宝贝？”

　　“你这条呆鱼。”落瞳煜“哗啦”一声将她从水里拎起来，一如两年前他从天池钓起她，将她拎在手里。不过那时，她才两尺余长；现如今，她已到他腰部了。

　　“你不是想去人间么？走，带你去。”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妥，“炎离，她这个样子太招摇了，给她使个障眼法。”

　　炎离应了一声，把她变作一条小鱼塞进了小桶，然后对着她打了响指，原非卿双眼一黑，睡了过去。待她再醒过来，她与落瞳煜已置身小镇之中，眼前灯火辉煌，一片繁荣。

　　原非卿从未看见过如此的景象，那么多人，他们穿着华美的衣裳，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穿行，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个亮堂堂的物件，有的圆有的方，有的是小动物的形状，她看见一个小孩提着“一条鱼”从她身边跑过。

　　原非卿在桶里转了一个圈，盯着小孩手里的东西，落瞳煜将一切看在眼里，淡淡说道那个叫花灯。

　　原来这天恰好是六月初一，朔月之夜，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是一年中最黑的时候。相传古时候镇守龙炎镇的土地老爷最不喜欢黑暗，所有每到这天都有好多善男信女提着灯笼举着火烛到土地庙进香，流传下来便成了六月初一的灯会。

　　每到这一天，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自制的彩灯，附上灯谜，猜对的人就可以进到主人家里要彩头；镇上的人都穿上鲜艳华丽的衣服，在姹紫嫣红的彩灯中流连穿梭；各色小贩更是瞅准了商机，早早出市卖力吆喝，热闹非常……

　　这是房子，人住的地方；那四脚的是桌子，四轮的是马车；圆滚滚的糖葫芦，香喷喷的烙饼；这里是间澡堂，那里是间客店……

　　一路走来，他细细诉说，神情少有的柔和。最后，似乎是累了，他寻了个亭子坐下。亭子外是一条蜿蜒小河，河中星星点点漂浮着不少彩灯；亭子前却是一条矮破的墙，似乎久经岁月，墙身斑驳古旧，在闹市中颇为突兀。几个小娃娃提着灯笼在墙角你追我赶，嬉笑玩耍。

　　原非卿头一回出来便遇上人间盛事，激动的不得了。摇头摆尾左顾右盼，应接不暇。这时亭子外莺莺燕燕进来三个年轻姑娘，眉目含情看向这边。她不知她们在干什么，好奇的一直盯着。

　　三人相互推搡一阵，中间一个红衫姑娘起身，满脸通红将一枚彩灯塞给落瞳煜，扭腰小跑而去。灯上似乎有一行小字，“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原非卿还没看完，便见落瞳煜面无表情手一扬，将纸灯丢进了身后的池里。

　　剩下两个个女子面面相觑，脸上似有怒色，“这位公子想必是外乡人，不了解我龙炎镇彩灯会的风俗。这一天，女子将写有情诗的彩灯赠与自己心仪的男子。男子若是有意便也赋诗一首再将灯放于溯情河中顺流而下，女子会在下游接灯。公子刚刚接灯，若无意大可毁了这灯，何必放进河里惹人失望。”

　　落瞳煜一手漫不经心拨弄着水里的鱼儿，抬头冲她淡然一笑，“你也说了，我是外乡人。”

　　女子脸一红，不知是因他的话，还是那勾人心魄的一笑。朱唇微启，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跺跺脚风一样去了，最后剩下一个姑娘，坐立不安的硬撑了一番，最后也顿足而去。

　　“诶？她们怎么都走了啊？”原非卿急的打了个转。落瞳煜瞟她一眼，没有说话。

　　“什么叫情诗？什么是心仪的男子？ ”原非卿瞧那红衣女子满面通红，双目柔情，似乎能滴出水来，很是有趣。落瞳煜这次看都没看她，自顾自盯着对面的破墙，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他没有再理她的意思，原非卿讪讪松开扒在桶上的手，垂头静静看这个她日思夜想的世界，车水马龙，灯火阑珊，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那么生动鲜活，与长白山、禘浮城的死气沉沉截然不同。她抬头看他，发现他脸上的表情竟有些许模糊的哀伤，迟疑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主人？”

　　“恩？”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了禘浮城里？那里冷冷清清的，你不会孤单么？”

　　落瞳煜低头看她，眸如寒星，光华流转，眼底翻涌的情绪一闪而逝。良久，薄唇轻启，他开口问她，“你觉得做人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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