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结子春深后

作者:梨亭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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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手医仙



      苏、薏二人自那夜稍作休息后,翌日便即乘车赶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再逾一日,马车驶入南京城太平门时,也已时近仲秋。

      她让车进城过了莲花桥停下,京师的秋意,与瓜州有些不同,少了些融进淡薄晨光里化不开的凄清,多的是鲜衣怒马、锦绣风流的舒爽意气,明都万邦来朝、人烟凑集的繁盛峥嵘。

      阿薏轻车熟路,带着苏青袂南拐上了三山街,一时更是人流熙攘,两侧车马往来如织,她笑吟吟一指前面:“走几步杏林巷尾就是!”

      她与妙手医庄的草药交易已近三载,只因此医庄乃京师第一问药诊病之医馆,直属于九五皇城,闻名遐迩,医庄主人齐回春齐大人更是当今国手,医术奇高,素享“妙手医仙”之盛名,因是绝不会苛扣拖欠银钱。但这妙手医庄的诊金极贵,素来也只有豪族公卿消受得起,饶是如此,四海之内每日仍有不少病人慕名前来,涌入南京只为得“医仙”看诊,大多就此真的根除了疑难杂症。

      苏青袂却鲜少于江湖游历,此番还是头一遭前来南京,入目只见沿路街巷纵横,两侧皆繁华闹市,百货云聚,茶馆酒楼鳞次栉比,金粉楼台层出叠秀,其间更不乏厚宅阔院,虽只可隐隐窥见朱漆华柱、鎏金铜首,但必是豪族高门无疑了。

      他忽而感念,不知天下至尊的应天皇城又是何等的恢宏气派,还有那圣上躬身御赐的“抚远将军府”,若是岁余前爹爹不曾被革职抄没……定也是今日所见王气蒸腾的应天府里,朱户碧瓦间的一座。

      他犹自恍神,忽听身侧阿薏“咦”了一声,回过神来见面前巷陌尽头,赫然一座朱门大府,门楣上正悬匾额,刻“妙手医庄”四字俊逸,上加朱印,想是御笔亲题。只是今日庄外围满行人,其间多达官贵介,或负手肃立,或叉腰偏首,足有三四层之多,颇有些水泄不通的架势,连医庄门槛外石阶及两旁瑞兽都遮蔽得看不全样貌,接着便闻阿薏狐疑道:“怎么这么多人?”

      他原只当妙手医庄盛名远播,病患如云、门庭若市此乃常态,但细看下忽觉今日气氛不对,人人黑着脸迫立如讨债一般,人群间乌泱乌泱甚是喧嚷,更有数人扬臂比划,近门者扑在门上猛扣金环。他与阿薏对视一眼,皆有些不明就里,便也上前去混在最外层人群里,苏青袂身长玉立,此刻方瞧得真切,那妙手医庄两扇朱漆大门青天白日里竟死死紧闭,门外数丈之内叫人群拥塞簇满,却无本庄侍从小厮出来清道维序。

      他心下亦感奇怪,心道莫不是齐先生身体染恙,今日闭门谢客?却也终究欠缺众人一个交代,如此将病人一头雾水拒之门外,是有些不近情理。

      此刻忽闻人群中一华服公子怒道:“齐回春!你只不过是一小小医官,也敢如此狂傲,紧闭庄门是何意思?本王千里迢迢从成都蜀王府赶来,不是来吃你这闭门羹的,还不速速将门打开为本王看诊,本王家财万贯还能少了你的不成?”

      这位年轻公子口气不小,更兼锦服美饰,姿容华贵,听来必是皇帝分封在蜀地的藩王,身份贵不可言,众人闻言皆是一片哗然嘈嚷,纷纷附和批驳这齐回春轻慢太甚,大喊责令其出庄解释。

      阿薏嗤之以鼻,小声对苏青袂道:“你瞧那公子生得人模狗样,说出的话竟势利俗气,铜臭味儿重的半点道理不讲!”

      苏青袂亦心生厌烦,两道剑眉微皱,却见医庄大门仍纹丝不动,铁定了是要将众人流言弃之不顾,任其自闹,小丑跳梁。

      叫嚷推搡了一阵无果,人群里渐起谩骂,一便腹官绅一抡广袖,油光渍渍的面皮上咧开大嘴,拖着浓稠的腔调,骂起了“见死不救”、“铁石心肠”云云,以为是朝堂之上敷衍谏策,后来又道是“朝廷走狗”“势利小人”,骂了一阵渐可闻其粗喘鼻音,滑稽搞笑。

      然这一番骂辞更激起民议激荡,一时间人声鼎沸愤懑迭起,妙手医庄今日也委实反常,死寂如无人一般,如此惹恼粗鄙甚者竟欲撞门开庄。

      苏青袂眼见事态剑拔弩张,一时大感不妙,倏忽间却闻朱漆铁门沉响,门只开瘦窄一线,从内步出个白衣女子,头戴纱笠,袅袅素纱轻垂遮面,看不清容貌,但观其身形,纤细清减,莫约只有十七八岁年纪,一身雪衣单薄飘逸,相衬秋日漠漠凉意,只觉意气孤高殊远,恍若尘外仙子。

      那女子素履轻移莲步,并未言语,方才杂闹吵嚷的人声竟熄减渐趋静默,围拢诸人无一人再贸然开口发言,门口攘实的人墙亦不自觉向后退却三分。隔了半日,终于有人大着胆子问:“……你是何人?齐回春呢?”言语间不觉已自折了底气,理亏一般。

      那白衣少女并不理他,只清冷冷道:“今日由我看诊,诸位身染疾病者随我往庄内排队等候,无事者请自便罢!”

      此言一出,人群间又是一片小声议论,此间候诊者,谁人不是奔着齐回春“医仙”盛名前来,所求只为得国手医治沉疴,药到病除,而这面前女子人人皆未曾见过,且一看便知年纪尚幼,医术如何更是无人得知,着她看诊,任谁都觉过于草率儿戏,一时心中没底,愤愤然怨怼失望。

      那女子见众人只不住私议,无意看病,似是心生不耐,转身便欲离去。

      人群中忽有一人叫住她:“你看诊?义诊吗?”言辞不善,语气里半含戏谑挑衅,余人闻言,另几人跟着窃笑起来,神情很是轻浮猥琐。

      苏青袂凝眉看了阿薏一眼,她亦不解摇头,只道:“不曾见过这位姑娘。”

      却闻那白衣女子仍是冷冷道:“问诊五金,医药另算。”纤纤素影并未回顾,只是背对众人。

      五两金子只得三言两语寥寥医嘱,这诊金相较往日“医仙”看诊,是一厘未减,众人气极反不知该说什么,纷纷腹诽这名不见经传的青涩女娃未免太过高看自己。她以背示人,又见倨傲,有一瞧热闹的粗犷汉子按捺不住,欺她一介弱质女子,竟夺步上前,一手扳住她瘦削香肩,无礼道:“你要五两金子?莫非你自诩医仙?”

      那少女嫌恶已极,回首瞥见肩上肥粗五指,仿若见到什么腥臭恶心之物,一掀白袖,只欲速速将那条邪淫手臂打掉己身,可她力柔气弱,哪里是面前汉子对手,一只皓腕又叫来人捉在手里,屡挣不脱。那人络腮胡子的方脸轻蔑无赖,折辱她道:“女娃娃年纪轻轻戴个面纱,莫不是容貌丑陋,面部有疾?你连自家面皮都医治不好,还敢向爷要五两金子?”说着一只手猥亵上去,就要当众摘她面纱。

      他如此于众目睽睽之下欺辱一名少女,围观诸人却无一人上前阻拦,大多反倒猴看热闹,巴不得有人替自己出了方才闷气,正暗自畅快。却见那少女纸剪的薄身不住向后仰避,终究螳臂当车,眼见便要失足摔倒。

      苏青袂再也看不下去,从人墙外一飞身掠过众人头顶,出手格开了那汉子手臂,身形如风,迅疾追电,诸人全无察觉间一抹青影忽然飘至石阶上,生生令一出好戏戛然落幕。

      那汉子不料手臂着重力击挡,如石锤入骨,一击闷痛,后劲绵波不衰,直震得一整条臂膀酸软麻木,脚步“噌噌噌”倒移数步,仍惯性难收,下了台阶跌进人群堆里方才缓住身形,另一只扣住少女腕骨的糙手,自是早已撒开了。

      众人愕目,觑见来人腰悬长剑,深知他是江湖人士,有武功在身,均不敢再多说什么,那大汉兀自惊怕未定,却也只能吃下个哑巴亏。

      饶是如此,白衣少女骤然脱力,重心后坠,她下意识伸手欲抓住什么,身形还是一倒,苏青袂眼疾手快,一只手自身后托住她盈盈纤腰,那少女失了控制,娇软身躯不妨便跌落进他臂弯,纱笠仍是滑落,墨染青丝入眼,他侧目见她肤白若雪,眉似远山,只是一双眼眸黯然无神,看着微有些奇怪。

      苏青袂扶她身形立稳,立时收了手臂,低眉见礼道:“唐突姑娘。”复俯身自地上拾起纱笠,交与她手中。那少女接了纱笠,也不再戴,一张雪面喜怒不辨,看不出作何表情。

      苏青袂对一干众人道:“她医术如何,座下亲身试试便知,何苦为难欺辱,小人行径。既然诸位皆心存疑窦,不如请一病患上来,让这位姑娘当众诊治,若她所言切中病因,须付她五金诊金,余人也不可再出言质疑轻慢。”

      说罢他望向身侧少女,征询她的意见。白衣少女所望清远,并没有理会他的目光,面上神情仍是淡淡的,不置可否。

      列下诸人猜不透她这是算作默许还是心中不意,僵对了良久,最起先那跋扈藩王走上前来,指着自己胸膛,桀骜语气不改:“本王近来时常觉得气短胸闷,犹以阴雨、午后为甚,汗出肢冷……”

      他说话时那少女全不看他,未待说完,雪袖间素手轻扬,青葱玉指凝劲在他胸前心口连点两下,那华服藩王尚未回神,凝霜皓腕已翻转移至后背,背心又着指尖一点,她敛袖收手,神情淡漠依旧。

      苏青袂眼尖,看出她先前点的是巨阙、郄门两穴,手自背后,打的却是心俞穴,一时便已了然。心俞在背位于阳,巨阙在胸位于阴,二穴相合为俞募相配,可温通心阳、疏调心气,郄门乃心包经之郄穴,宣胸痹而止心痛,三穴协通,自然便能振奋衰微之阳气,消散郁结之阴寒。

      如是不由微微侧目向那少女投去目光,见她分明纤瘦柔弱,年纪亦轻于自己,未想认穴点穴手法已臻如此高妙境地,不得不令人心生叹服。

      此时果然便闻那华服贵介惊叹道:“诶?本王确是感觉舒畅了许多……”

      有大活人以身示例,那效果自然是不容置喙,余人见白衣少女不发一言,须臾间便医好了那人病症,态度明显转变,或惊讶,或难信,或言巧合,喁喁窃议了一阵,陆续便有几人上前排队愿得那少女诊治。凑热闹围观的眼见已无热闹可瞧,也知趣地接连散场,方才一度混乱激动的场面此刻方算疏解调停,苏青袂穿过人群回到阿薏身边,复看了一眼微敞朱门,见已有些许病患跟随着一袭白衣行入庄内,便对她道:“我们也进去,先看看情况。”

      他与阿薏并肩进了那妙手医庄,庄内入眼是左右对称两间门楼,楼高五架,碧色琉璃檐瓦,饰以青黛,大端庄宁,中间开敞一庭院,青石铺就,对植一槐一桑,皆参天茂郁,干粗五抱,不下百年养成。院后建一道影壁,其上刻绘是建安董奉庐山行医事,画中杏林繁茂,人物神态栩栩如生,观之便知出自大家手笔,再往后另有厅厢若干,但那女子只施诊于中庭,他二人也不好再往里去,只得在院角寻一修砌青石长凳,坐下来静自等待。

      阿薏见那女子端坐于槐阴之下,诊脉开方吝言如金,双目素来只平望远方,从不视人,但着她医治过的病人无不舒然意满而离去,心中只生艳羡,但盼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得此神奇医术,可使沛雨甘霖,枯木逢春,救治更多穷苦之人。

      她往日前来所见的齐回春齐先生,是个年逾不惑的儒雅男子,眉宇间蕴含清和气质,相较这白衣傲雪的孤绝姿容,离异间却隐一脉相似,若说她诩以“医仙”之名,究也未见违和。

      青春韶华修得如此高妙医术,许她缄默,许她孤傲。

      苏青袂坐在石凳上左右无事,便将信函从衣襟间取了出来,除下函套,此时方得仔细查看,见绛红信封上恭书“吾友齐回春亲启”七字,原本划铁措金的瘦硬笔意叫那晚雨水浸湿了复又干涸,模糊含混又异常清晰鲜明,信封干硬生皱,背面封口处点一滴朱蜡,犹似故人忠贞红泪。

      他陷于沉思间,那白衣女子已将所来病患悉数诊完,偌大的庭院里并无仆从侍候,一时只剩他与阿薏两个外人。女子起身,声音淡淡道:“你二人何事?若非诊病,恕不相送。”转身便欲向内院行去,阿薏见状,急忙叫住她道:“姑娘留步!”向她说明草木堂结算药价一事,还问她几日前收到药材没有。

      那女子略止步侧首听了几句,不耐道:“此事你说与南厢账房即可”便不再理她。

      阿薏生生吃了个闭门羹,回望苏青袂一眼,吐了吐舌头,自往内院寻那账房去了,苏青袂疾步走到雪衣女子身前,神情严肃道:“姑娘,在下有火急之事要求见医庄主人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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