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湮灭
楼九静静站在树下,看着不远处的阿蛮,脸隐藏在斑驳疏影下,阿蛮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阿蛮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溢出的血迹,转身不再看楼九。
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见他了吧?
阿蛮眺目望向山下,才发现原来夜晚的启安城竟这么好看。
她只觉得呼吸越发艰难,身子也微微晃了晃。
明明是夏天的风,可她却觉得这风吹在身上竟是那么凉。
阿蛮索性仰躺在地上,抬头看着漫天繁星。
她能清晰听到微风拂动树叶的声音,也能闻见青草散发出来的泥腥味,还能感受到花瓣掉落在身上的轻盈。
一切都是那么宁静美好,如果楼九不是为了来取她的性命,那就完美了。
良久后,阿蛮开口轻声道:“楼九,你可曾有一刻喜欢我?”
可问完她自己却忍不住笑了,若有一点在意,何至于会要她的性命?
楼九从树下缓缓走了过来,他一身绛紫深衣穿过沾着露珠的花草,星星点点打湿了一大片衣角。
走到离阿蛮五步远的地方,他停了下来,看着躺在地上的阿蛮,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压抑闷痛。
他分不清这是阿蛮的感受还是他的。
楼九并未回答阿蛮的问题,而是开口问她:“阿蛮,你可会恨我?”
阿蛮闭上眼睛,可眼角却慢慢滑下泪来。
然后她佯装轻松撑起身体坐了起来,在怀中一阵摸索。
而后掏出一个小荷包,朝楼九的方向扔了过去。
楼九接过,细细端详着这荷包,双手摩挲着上面的白鹭刺绣。虽颜色已有些暗淡,却看得出来被仔细保存着。
他当然记得这个荷包,是三百年前他第一次带她参加灯会的时候阿蛮嚷嚷着要的。
他小心地打开荷包,却见里面放着一根卷好的琴弦。
凝云线难寻,她竟是找着了。
楼九嘴角忍不住噙上一抹笑。
“愿往后生生世世,不复相见。”阿蛮朱唇轻启,悠悠吐出这句话。
下一刻,楼九感受到胸口被剖开的剧烈疼痛!
“阿蛮!”他惊呼出声,几步跨上前将阿蛮扶起。
此时阿蛮已将匕首插入自己的胸前,而后没有一丝犹豫划开了胸口。
楼九知道她要做什么,这种感受在三百多年前他切身体会过。
三百多年前,他也曾划开自己的胸膛,取出一半的心魂,只为了让阿蛮活。
而今阿蛮划开了自己的胸口,却是为了取出这一半心魂,还给他,而后死去。
鲜血从阿蛮的口中不断溢出,疼痛让她额上布满了汗珠,可她仍生生咬牙不吭一声。
而后阿蛮丢掉匕首,从那伤口中伸进去,握住了自己的心脏。
她抬头看向楼九,可眼前却是一片迷蒙,艰难扯开嘴角一笑:“往后,我便不再欠你了。”
说完,用力一扯,竟是将心脏生生扯出。
随着阿蛮的手从胸前带出的,是半颗透着淡青色光芒的珠子,这便是楼九的心魂。
楼九的疼痛感也随着心魂离开阿蛮的身体而消散不见。
阿蛮的手无力地垂下,眼中也失去了神采。那心魂滚落在一侧,可楼九却未去理会。
明明阿蛮与自己的联系已断,他再也感受不到她的喜怒,再也体会不到她的疼痛,可心中的难过又是为何?
他以为自己不曾喜欢阿蛮,他的喜,是因为阿蛮心喜,他的悲,也仅是阿蛮的心悲。
可阿蛮此刻已不会再有任何的感觉,为何他仍觉得悲伤得无法呼吸?
楼九想再去摸摸阿蛮的脸庞,却发现抬起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他连她的名字都唤不出来。
他又努力张了几次口,感觉脸上有液体滑过,最终他哑着声音唤道:“阿蛮。”
楼九将阿蛮紧紧抱住,却能感受到阿蛮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而后像腐朽的枯木一样,寸寸剥落。
那剥落下来的白木,楼九识得,是三百多年前他亲去寻的千年桑楠木。
可此刻这千年桑楠木竟脆弱得连轻微的风都能将它吹散。
“阿蛮!阿蛮!”楼九从未像此刻这样慌张过,他一声声唤着怀中人的名字,可却无法阻止她的身体消散。
眼角瞥见那半颗心魂,楼九抬手一引,心魂便悬于他掌中。
只要将心魂再放进去!
只要阿蛮有了心魂就没事了!
楼九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阿蛮不能死!!
他施法想将心魂压入阿蛮体内,可却不想那心魂所至之处,阿蛮的躯体竟如陶瓷般碎裂开来!
楼九将心魂纳入掌中,心中是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恐惧。
他就要失去她了!
他就要失去这世间唯一的阿蛮了!
楼九慌乱地去捡拾从阿蛮身上剥落下来的白木,可手一碰,那白木竟是湮飞成灰!
他一只手无措地举着,想触碰却又不敢。
而后楼九看着那斑驳的纹路顺着阿蛮的脖颈攀到了她的脸上。
他的手轻轻抚摸了上去,却听得“啪”的一声,阿蛮竟彻底碎成段段白木。
夏夜山高风大,拂过地上的白木,将它吹散得细碎。
四散飘飞的白色木灰,就像初冬的雪,盘桓须臾后,便消融不可见。
楼九抬头看这漫天的白,恍惚间又看见了那个笑容干净的少女,爽朗说道:
“既然命是你给的,那我就勉为其难,用余生还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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