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月心

作者:玉有荣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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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月心呆呆地看着案上的那方锦帕,如同中了魔怔一般,不言不语,一动不动。一个时辰之前,她从朽木老人的营帐回来,正准备休息时在自己的枕头上发现了这方帕子。雪白的锦帕叠得方方正正,打开看时,上面只有九个字:至叶郎吾爱,永别,珍重。她识得那是自己的手笔,因时间太久,字迹有些模糊。锦帕的一角画着一朵梅花,那花色已褪得微微泛黄,颜色看起来有些怪异,她仔细一看,不由心下一颤:原来竟是用血来画成的……锦帕下还有一张纸,写着这样一句诗:
      星河风露经年别,月照离亭花似雪。
      诗句下还有一行小字:戌时一刻,东六十里处,不见不散。
      霍月心被“不见不散”四个字刺痛了双眼,那泪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不禁低声喃喃自语道:“见了又能如何呢?”她抬头看看滴漏,已是酉时末了。时间一点一滴地慢慢过去,她的心却一分一分地提起来,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来,她想:不过才四月底,今夜的天气怎么这样燥热?
      戌时一刻,她起身去倒水来喝,却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水壶,那铜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将她吓了一跳。值夜的侍女从营帐角落里快步走过来,见那铜壶滚落在一边,问道:
      “大王?您是要喝水么?奴婢这就去烧了来。”
      霍月心本想说不,转念一想点头道:“我不小心打翻了水壶……你就再去烧些吧。”
      待那侍女烧了热水拿来,仔细吹得不凉不热,霍月心咕咚咕咚喝了一杯,只觉愈发燥热烦闷不已,在营帐中走来走去,连里衣都几乎要被汗水打湿了。侍女见她神色异常,浑不似往常的沉稳冷静,似有什么不能决策之事一般心烦意乱,脸色却苍白得吓人,忙问道:
      “大王,您可是身子不适?不如奴婢去请柳先生来替您瞧瞧?”
      霍月心倏然一惊,走回案前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看着,看了半天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放弃地抛开,吩咐那侍女道:“玉枢,你去烧些热水来,我要洗澡!”
      玉枢动作麻利地烧了一大桶的热水,霍月心在浴桶里泡了许久,直到水都凉了,才换了寝衣去睡觉,躺在床上时终是忍不住又问玉枢道:“什么时辰了?”
      玉枢去看了滴漏,回来禀报道:“回大王,已是亥时末了。”
      霍月心“嗯”了一声,“天色不早了,你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玉枢福了福身,熄了床头的灯,退回到角落里的地铺上睡下。霍月心听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轻轻走过去,手中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玉枢头一歪,沉沉地睡去。霍月心点亮了案上的灯,重新换过一套衣裳,然后将自己仔细地梳妆了一番,悄悄离帐而去。营帐外有两队士兵来回交替巡逻,她猫着腰,悄无声息地穿过一座又一座营帐,路过霍熔的营帐时,看到里面灯火通明,推杯换盏的吆喝声传出老远。她从袖中取出匕首将营帐划开一条小小的缝隙,探头过去一瞧,只见帐中桌旁围坐了许多人,霍熔举着一壶酒边喝边走,他脚下虚浮,看来已经醉了,还大着舌头说道:
      “来来来,今天咱们不醉不归!谁不开怀畅饮谁就是孙子,是乌龟王八蛋!……”
      霍月心无声地冷笑,轻手轻脚地离开,从马厩里牵出自己的马儿,一翻身坐了上去,朝东方疾驰而去。正是丑时前后,因是月底,天上悬着一弯细细的残月,无数颗大而明亮的星星嵌在如同黑丝绒一般光滑的天幕上,一闪一闪地煞是好看。
      不多时已奔出六十里路,来到一处废弃的宅院旁。这是一座荒废许久的宅院,院中长草没膝,一片黑沉沉的。霍月心弃马步行,见到院旁有一颗粗壮的银杏树,树龄不知几许,树冠竟长得如巨伞一般遮天蔽日。树下隐约有一道身影,虽模糊不清,仍可看出几分玉树临风之姿。他背对大树而站,正在吹奏一管玉箫。
      霍月心隐在残壁后,久久地痴痴地瞧着那道身影,不敢走上前去。她从不知道他竟还会吹奏玉箫,只听那箫声呜咽,满是凄婉的、缠绵悱恻的绵绵情意流泻而出,正是一曲秦庆云的《自难忘》。传说南梁国丞相秦庆云和妻子自小青梅竹马,后结发为夫妻,却不知何故,妻子在新婚夜留书出走,从此杳无音讯。秦庆云遍寻无果,发誓一生不娶,哪怕后来官拜丞相,也是独身一人孤独终老,只是夜夜在后花园中吹奏这曲写给妻子的《自难忘》,几十年中从不间断。秦庆云死后,将曲谱赠与一名略懂音律的老仆,后来在各地流传甚广。
      夜子阑一曲终了,轻抚着玉箫,抬头仰望着那轮残月,叹息道:“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霍月心从残壁后走出来,不由接口续道:“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夜子阑闻言回过身来。夜色深沉,二人相距不远,却瞧不清彼此的眉目神色。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对方,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他才低低说道:“月儿,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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