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月心

　　夜子阑乘软轿来到死牢的时候已是酉时。令人谈之色变的死牢，看起来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因为有资格进入皇宫死牢的，基本都是皇亲国戚，哪怕只是顾及着皇家的颜面，也不会同其它的牢狱一样发生那些动用私刑、屈打成招的阴暗之事。牢内墙壁上每隔几步就挂有一盏灯笼，地面上也是干净而又干燥，没有臭烘烘乱糟糟的现象。
　　关押着霍月心的是与其它囚犯绝对隔开的单间，就在走廊的尽头。当夜子阑看到霍月心的时候，她正抱着膝盖靠坐在墙角的一个简易木板床上。她低着头，单手托腮，似乎正在静悄悄地想着什么心事。她穿着一件月牙白的外衣，衣服很干净，没有受伤的痕迹。两个抬软轿的太监轻轻地放下轿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贾七也自觉地退到远处等着。夜子阑就那样扶着牢房门口的柱子，站了许久许久。他望着她蜷缩着的单薄的身子，心下如同火烧一般难受，本打算等下再悄悄地走开，不想因白天吹了风的缘故，竟忍不住剧烈地咳起来。他用力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动了霍月心，却如何也捂不住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霍月心悚然回头，当看清楚来人是夜子阑时，眼神顿时明亮起来。她飞快地起身奔过来，险些跌倒在地。她冲到牢门前，死死地瞧着夜子阑，却说不出话来。夜子阑拼命忍住了咳，唤道：
　　“月儿……”
　　霍月心咬着下唇，努力忍住眼泪，过了片刻，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出来：
　　“你手上的伤好了吗？”
　　“你肩上的伤好了吗？”
　　二人皆楞了一下，然后居然再次异口同声地说道：
　　“月儿，你瘦了……”
　　“叶郎，你瘦了……”
　　尽管不合时宜，尽管两个人的见面这样饱含伤感，他们还是忍不住同时笑出声，直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然后又是同时伸出手，隔着牢门那粗砺的木头柱子，紧紧地握在一起。此时此刻，霍月心终于深深地体会了前人所说的那句话：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夜子阑和霍月心面对着面，手握着手，隔着牢门坐在地上。夜子阑说道：
　　“三月将尽，外面已是草长莺飞，百花盛开。月儿，你还记得去年的今天吗？”
　　霍月心闭上眼睛，将头靠在柱子上，悠悠说道：“去年的今天，在百合谷中，有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郎，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远方走来……那天的风很轻柔，夕阳很美，野花也很香，那少年迎着夕阳金色的光辉缓缓走来，仿佛谪仙一般，一直走进我的心里……”
　　夜子阑接道：“那时候有一个调皮的姑娘，带着一群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的侍卫，在那里玩强盗与少女的游戏。她用计想诱我上当，可惜把戏早就被我看穿啦。不过那姑娘的马术当真好，假装从马上跌下来的样子，演得好逼真！”
　　霍月心又道：“那时候，父皇下旨让我嫁给定国大将军府的世子夜子阑，我又哭又闹，父皇却一意孤行，背着我直接下了赐婚圣旨。”
　　“记得接到赐婚圣旨的时候，我当场懵了。传闻中的常乐长公主霍月心，是一个恶名远扬、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人。我不肯接旨，被我爹强压着头同意了。”
　　“听说雁门关穷山恶水，民风彪悍，我百般反抗无用，最后只好逃婚出宫。”
　　夜子阑叹气笑道：“原来我们早有婚约。”
　　“可见这世上的一切，冥冥中都是早就注定了的。”霍月心也叹着气笑道，“有婚约的时候，我们相互讨厌对方；我千方百计逃婚，途中偏偏遇见；等到我们两情相悦的时候，一切又都改变啦！我们之间，早已横着天堑……”
　　夜子阑觉得自己的眼泪似乎控制不住地要落下来，他低下头，低声说道：“月儿，对不起……”
　　霍月心笑了笑，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对不起三个字能够挽回我失去的一切，我情愿每天都说一千遍；如果对不起三个字能够让时光倒流回到一年前，我情愿每天都说一万遍；……我知道，人生在世总会有许许多多的无奈，也只是命运的作弄罢了。”
　　夜子阑抬手抚着霍月心紧蹙的眉，含着泪，仍旧说道：“对不起……”
　　夜已深，寒凉之气渐浓。贾七忧心夜子阑的身体，又不敢出声打扰了他们，在远处急得团团转。最后终是忍不住，走近些说道：
　　“殿下，夜深啦。”
　　夜子阑回到东宫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雨丝，雨丝冰冰凉凉地落在人脸上，麻麻痒痒的，感觉很特别。他让小太监将软轿停在院中，仰头去看天空，银亮的雨丝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纷纷从黑沉沉的天空中掉落下来。
　　次日清晨，夜子阑刚刚醒来，贾七就神色忧虑地走上前来说道：“殿下，月儿姑娘不见啦！”
　　夜子阑仿佛没听明白，“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月儿姑娘越狱逃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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