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平野风起

　　好不容易熬过了期末考试，卫姿喜滋滋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过年了。
　　旧的教科书收起来以后，她和顾曼曼合力做了一次寝室大扫除，主要是清理阿喵的毛。然后卫姿和顾曼曼划拳，她惨烈地三局三败，只好认命地下楼去扔垃圾……
　　提着垃圾袋，路过两栋画风和女宿舍明显不同的楼，空气中也夹杂着男寝特有的难闻的气味，她想起任远好像就是住在其中一栋，无意地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然后——
　　一眼就看见，楼门口，一个穿着裸色长风衣一头黑长直的女生，仰头跟狂拽炫酷的某人说话。
　　卫姿啧啧两声。
　　看这身段，只要脸不是太残，都是个大美人，可问题的关键是……任远你的空窗期也太短暂吧！
　　这么冷的天，他像往常一样，只穿了一件衬衣加个外套，隔得太远，卫姿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
　　过了一分钟，那个女生情绪激动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变大了，女主角银牙咬碎——
　　“任远，你个混蛋！”
　　然后女孩转身离去，气势汹汹，正是卫姿所在的方向。
　　亲娘嘞，美女你倒是多说几句啊……卫姿拔腿就往往垃圾站的方向跑。
　　劣质的垃圾袋在这个时候不堪重负，底部裂开一道口子，里面所有的垃圾掉在地上。
　　风一吹，好家伙——
　　看来生活就是这样，不是给你一地鸡毛，就是给你一地猫毛。
　　那个女生走过来，头微微昂起，冰凉的目光朝卫姿偏离了一秒，然后矜傲地离去。
　　卫姿绝望地看着满地的垃圾，一个熟悉的欠揍的声音从三米开外的地方传来——
　　“你专门过来投放垃圾？”
　　那嫌弃的语气，好像她投的是炸/弹。
　　卫姿抬眼，刚好跟一副看好戏模样的任远看个正着，他眉峰微挑，眼神平静揶揄。
　　幸灾乐祸！绝对是幸灾乐祸！
　　卫姿深吸一口气，“我那个……刚走到这儿，垃圾袋就坏了。”
　　任远低着头，不咸不淡地看着她说：“哦，那你慢慢打扫。”
　　卫姿含泪点头。
　　任远趾高气扬地往外面走，卫姿憋了半天，对着他的背景一阵拳打脚踢。
　　小声哔哔：“你个瓜娃子！”
　　“小姑娘，你在这儿抽抽啥啊？”
　　任远也在这个时候回头看她，他侧着头，卫姿看清他脸上痞痞的笑。
　　任远，你大爷的！
　　卫姿的动作僵在原地，她艰难地转身，挤出一丝微笑，对看宿舍的大爷说：“大叔，我能借用你的扫帚吗？”
　　大叔不满地看了看地上的垃圾，迟疑地点点头，“跟我去拿吧，一定要打扫干净啊。”
　　“好的好的。”

　　终于回到家里。
　　过年前几天，卫姿开始帮老妈准备过年的东西。老爸那边一共有五兄妹，她们家每年过年期间都要招待一大家人，要提前购置大量的食物和礼物。
　　超市里挤满了男女老少，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满目的红色，无数个声音交汇在一起，像嗡嗡嗡的蜂群，就连《恭喜发财》巨大的歌声也听不清了。
　　她心不在焉地想起本山大叔小品里的台词，东北口音非常带劲：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卫姿推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车，腰酸背痛的，她跟着老妈出来两天，累都快累死了，看着神采奕奕的老妈在前方兴致勃勃地逛着，她叹了口气，由衷地觉得逛超市好累啊。
　　眼看着老妈又扎进人堆去挑橘子，卫姿百无聊时地拿出手机，突然想起自己昨晚临睡前做了一件蠢事。
　　她当时刚刚二刷完《星球大战》系列，凌晨三点，她脑子一抽，手一滑给任远发了条信息——
　　“你那天为什么没答应？”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她知道他会明白她在问什么。
　　今天早上醒来，肠子都悔青了，可是消息早已不能撤回，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句傻透了的话。卫姿只能祈祷，任远新年消息太多，他没看到。
　　那头，老妈已经挑了一大袋橘子，正在挑第二袋。
　　手机震了一下！
　　哐叽！卫姿紧张得手都冒汗了。
　　卫姿轻呼出一口气，绝望地打开微信。
　　任远回复了。
　　“因为冬天快要过去了。”
　　卫姿满头雾水，这是什么鬼回复，问都问了，不问清楚反而觉得不舒服，她发了三个问号过去。
　　直到老妈把橘子挑好，任远都没回复。
　　卫姿和老妈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里，老爸走到门口帮她们拿，客厅里的电视正在放老版的《三国演义》，刚好是刘备到东吴做上门女婿那段。
　　卫姿隐约记得，孙尚香那时好像才十四岁，古人就是早婚早育啊。她还记得有次看视频剪辑时，有条弹幕说：魏曹好人妻，东吴控萝莉，蜀汉全是基。想想说得还很有道理，她胡思乱想着，手机震了一下——
　　“冬天谈恋爱暖和。”
　　“……”
　　她得出结论：此人渣得彻彻底底，已经病入膏肓没救了。

　　在家里，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下午四点钟。
　　父母都出门去了，卫姿换了两遍台，没找到想看的节目，把遥控器扔到一边。
　　她走到窗前，天空一如往常的不阴不晴，阳光晦暗不明，笼罩着嘈杂的城市，一如这个城市的绝大多数日子。
　　沙发扶手上的电话震动起来，卫姿跑过去接，居然是任远，他说话声音并不清楚：“我到你地盘了，快出来请我吃饭。”
　　她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任远……”
　　“我说我现在在双流机场，听不懂普通话？”
　　她在房间里走过来又走过去，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位置？”
　　任远淡淡地说：“你们家地址保密吗？”
　　卫姿突然大喊一声，“我马上过去接你！”
　　任远好像笑了，“好。”
　　她在原地发呆片刻，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卫生间，镜子里的她，头发油油的，面色有些憔悴，嘴唇有些干，还有由于熬夜刷剧导致的黑眼圈。
　　她把自己从头到脚嫌弃了一通，飞速去洗澡。然后吹头发，临时捡起了很久都不曾护肤技能，还涂了唇彩，整个人看上去终于有精神了。
　　最后，她把新买的衣服从衣柜里取出来，那是一套白色毛衣搭配灰色格子裙，很衬她的肤色和身材。
　　换好衣服，她满意地打量了镜子里的自己，拿好包，准备出门。
　　在门口，她还是拿起了自己的羽绒服。室外还是很冷的。
　　她刚从出租车里下来，一眼就看到任远站在玻璃墙前面，冲她懒懒地挥着手。
　　天气阴转小雨，淅淅沥沥下着，空气冻得人直吸气。幸好，她包里带了雨伞。
　　四周是她从小到大见惯的风景，蜀都的人情风物，任远出现在这里，伴随着冬季潇潇的冷雨，越发显得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她朝他走过去，问道：“你怎么来啦？”
　　“闲着无聊，旅游。”
　　卫姿咯咯笑，她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学着他平时说话的语气表情，有模有样、声情并茂地说：“我说任远，做人能不能坦率些？”
　　任远一把抓住了卫姿的胳膊，他把她拽过来摁在玻璃墙上，两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说道：“翻天了还？”
　　卫姿看向两边来往的行人，双手撑在他的胸前，红着脸认错，“我错了。”
　　任远满意地后退半步。
　　卫姿满心悲怆地抬头，却看到他脸上淡淡的笑容。
　　她忽然发现，这是她与任远认识以来，他看起来最开心的一个表情。
　　他似乎还是第一次这么对自己笑，笑的眼睛里都满是深沉的笑意。
　　算了，被欺负就被欺负吧，也不是第一次被欺负了。
　　蓦然间，她注意到他穿的衣服，愣了愣，说：“你真不冷啊？我们这边可没有暖气，而且寒冷可都是魔法攻击。”
　　任远轻描淡写道：“我不冷。”
　　卫姿狐疑地点了点头说：“那你今天下午就跟我走吧。”
　　说完还用四川话小声嘀咕了句：“以后迟早得风湿病、老寒腿。”
　　任远斜睨了她一眼，卫姿立马打住，露出标准微笑，呵呵两声。
　　这座城市的生活节奏出了名的慢悠悠，街边到处可以看见茶馆，大街小巷里，人们悠哉悠哉的品着茶打着麻将，哗啦哗啦的洗牌声听上去毫不刺耳，反而有种悠闲惬意。这里的生活太悠闲了，难怪俗话说：少不入川，老不出蜀。
　　某火锅店门口，卫姿兴奋地扯着任远下车，“到了！”
　　出租车司机笑呵呵地说：“妹儿，带男朋友出来逛该（街）哦？”
　　卫姿微微红了脸，她不自然地看了任远一眼，后者好像在笑，她冲师傅摆摆手，含糊道：“没得，麻烦师傅哈。”
　　下了车，卫姿推了推站在门口的任远说：“进去吧。”
　　这是位于市中心附近的一家火锅店。四层楼全部中式仿古装修，雕栏画栋，古色古香，是一家老字号火锅。
　　服务员都是本地人，笑容满面的招呼他们，在询问好卫姿有几位以后，面带微笑地带她们上楼。
　　木质的楼梯蜿蜒向上，任远跟着她后面，他今天格外地好脾气，一路上跟着“地主”卫姿。说实话，她都有点受宠若惊了。如果任远永远这么乖就好了。
　　他们在三楼一张靠窗的八仙桌落座。
　　周围食客说着拖着长腔的蜀地方言，空气中满是淡淡的水汽，任远看着窗外滴水的屋檐，语调一如既往地懒散，倒是相得益彰，“你们真是会享受生活。”
　　卫姿笑了笑说：“是啊。”
　　一身民国打扮的服务员提着大茶壶过来了，他给茶杯里填满了水，笑容满面的招呼他们道：“慢用哈。”说罢又帮二人拿了两个干净的围裙。
　　桌角贴着二维码，卫姿熟练地点好菜，没过多久，新鲜的菜品就送到了。
　　这种下雨的阴天，太适合约三两好友，吃着火锅，摆龙门阵，摆够了再去找个茶馆喝茶打打麻将。
　　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邻桌有位老大爷，摆得起劲，他满口的江湖话，话里话外引经据典，字字珠玑，把近日川渝名嘴李伯清的“老太爷分四等”转述了一遍，硬是把一件小事讲的一波三折，引人入胜，周围好几桌的人都拍手叫好。
　　卫姿也听得忍不住笑，对任远笑道：“很好玩的，你能要是能听懂就好了。”
　　任远眯着眼睛笑。窗户半开着，穿堂风吹得任远发丝和衣领乱颤，勾勒出他细致洒脱的轮廓。
　　卫姿有种不祥的预感，“你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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