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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酒
姜凡后来是被十多名门生“请”回房的。
这里面除了长白、南齐,还有青昭这个故人。他也已经长成了青年的模样,一副道骨仙风、凛然不可犯的架势,再不是那个容易脸红的少年了。他似乎十分受别鹤君器重,在浮丘行掌戒之责。
不过,因为今晚的误会,这三个故人连带着其余十多名门生看她的眼神都十分怪异,透出十二分不善。被丢进屋子里后,她还没落门闩,外面就已经落了锁。推开窗,外面齐齐整整站了一堆“门神”。
这下好了,别说从恒轩离开,怕是出入都要求爹爹告奶奶的。
她叹了口气,在魔骨的冷笑声中歇下。
翌日,她日上三竿才起身。拉了拉门,发现外面的锁没有了,不免大喜过望。照例用了朝食,抱着肚子在院子里溜达。迎面便遇上南齐。
“南齐。”相较对方脸黑如锅底,她笑得那叫如沐春风。
“姜公子。”南齐咬咬牙,想起沅芷君“不可无礼”的嘱咐,行了个礼。
明明想掐死她,但偏偏进退得宜,也是不容易。也只有浮丘出身才会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姜凡瞧着觉得有趣,笑了起来,“昨天那真是个误会。当然,沅芷君的‘美色’是真的。”
闻言,南齐的脸又黑了一分。抬手指着她,“姓姜的。得寸进尺怎么写,你知道吗!”什么风度,仪态,礼仪统统丢掉了。
还能再黑啊。姜凡叹为观止,心道。
“知道,知道。‘得’是‘得到’的得……”她认认真真掐着手指,开始掰扯。
正说着,忽然有人唤道:“南齐。”
沅芷君就站在廊下,距离他们并不远,依他的耳力怕是什么都听到了。
姜凡顿时有种被人抓包,手脚不晓得往哪里放的感觉。看来,前世沅芷君积威仍在。原先她虽然喜欢作弄他,但他如果真不高兴,她还是怕的,立刻束手束脚起来。怎么隔了多年,还是没变。
真是出息了。她抬起头,咧嘴,不知羞耻地笑起来。
“沅芷君,我跟南齐随便聊聊。”
肖简没搭理她,而是道:“书呢?”
南齐如蒙大赦,涨红着脸,结结巴巴说:“这里。”他手中拿着只托盘,里面放着本青花皮的书册。姜凡定睛一看——《衣食住行录》。顿时眼睛也疼,头也疼。
“你初来乍到,想来浮丘的规矩不甚清楚。若是能静心誊抄三百遍,必然烂熟于心。”肖简轻声道。
果然,只要是找茬,肖简的话总是格外多。她搓搓手臂,强笑道:“沅芷君,我既不是你们浮丘的门生,也不是什么门派弟子,誊抄规矩什么,还是免了吧。我就一粗人,规矩学着也没用啊。”
这肖简到底哪根筋搭错了?
肖简依然没搭理她,对南齐说:“去取写纸笔过来。”
“是。”
“……”
再度被无视的姜凡,说不清楚到底什么心情。或许是……麻木?
待南齐走远,她与肖简对视了良久。其实是她单方面在看,肖简蒙着眼,也不知道在看哪里。
“南齐四平八稳,口拙,生性羞涩。你别再逗他了。”肖简忽然说道。
姜凡震惊了。因为她原以为依照肖简的秉性又会说她“胡闹”,“没有规矩”,“冥顽不灵”云云。她连腹稿都打好了。哪知道肖简不但没责备她,还用一种依稀有点商量的口吻说这样的话。
她顿时有种重拳落在棉花里的感觉。低头道:“嗯嗯,我知道。”
用余光偷看了他一眼。
今日略有些浮云,午后不太炙热的阳光落在回廊里,只有一缕恰巧在他的衣摆上。微风拂过,光影摇摆,衣阙飘飘。他仰着脸,揽住衣袖背在身后,似乎在远眺。
忽然,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生前的腥风血雨,莫名其妙的醒来,世上的事总是不如她意。但无论她何时看着这个人,他永远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没什么能击溃他。
“沅芷君,三百遍太多了。一百遍行不行啊?”她笑问。
“不行。”
“那一百五十遍?”
“不行。”
“两百遍?不能再多了。”她似真似假地讨价还价。
“一遍都不能少。”
“啊啊啊,沅芷君你长这么好看,怎么这么讨厌呢?”
“……”
南齐回来的时候,就听到那个姓姜的在胡言乱语。沅芷君涵养好,才陪着她胡说八道。他心道。
走近了些,他揉揉眼。
奇怪。总觉得这两个人的眼眉都舒展开了些呢。
逃跑失败,一到晚上房舍就被专人看管,还落锁。开锁虽然容易,但她又不傻。那不明摆着还想再溜号吗?朱砂少得连符纸都花不了。洞依然在那里,但于现在的她还不如没有。
唉——惆怅,很是惆怅。
姜凡趴在院子的一块大石头上,盯着清晨的太阳,誊抄着《衣食起居录》,越抄越觉着蛋疼。这肖家的祖宗莫不是有病吧?“除魔卫道,兼济天下”还算正常,“一日三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前面抄的是孔圣人的话,后面那什么玩意儿?“二犯则鞭十,三犯则杖百,逾三犯者,当除名,逐出浮丘”。当然,整册书中,这类的规矩很多。
照这样的话,同一个错误经常犯十遍以上的她,估计在岷山待不过三个月。尽管已经是第二回抄这东西。但每每都会想。幸好,这天下只有一个浮丘。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她用舌尖润了润笔,愁眉苦脸地继续抄。
“仙友。听说你前几天打算逃走?”这欠打的口气,她不用抬头就知道来者何人。
来人蹬着双五福纹布鞋,身穿殷红底的团花玉绸袍,青丝以一顶南珠冠拢住,俨然一副要下山的装扮。这又不知道要去骗哪家仙子芳心去了。她心想。
“秋塘君,您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她义正词严道:“我只是闲来无事,四处溜达。”
“溜达都溜达到寝房去了。如今的江湖事我真不懂了。”肖闾一脸“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神色。惹得她暗暗翻了个白眼。
“哟,这是在抄什么呢?《衣食住行录》?多少遍?”他上前几步,幸灾乐祸道。
姜凡没吭声。低下头,继续写,化悲愤为速度。
给旁人找不痛快的肖闾,终于自己痛快了。他唤了药童,步伐轻快地朝肖简的寝房走去。
走了几步后,他回头说:“仙友,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崇晔这个人,自小就很固执。只要他认定的事情,旁人怎么掰扯都没有办法。他想让你在恒轩,你就哪里都去不了。”
说罢,也不管姜凡的表情,“哈哈哈”笑着走远。
她笔锋一歪,抄错了一个字。面无表情拎起来看了看,揉成纸团丢在身旁。远远看去,石头边这类的纸团很多,零零落落丢了一地,若是别鹤君在又会皱眉叹息“奢者狼藉俭者安”了。
连抄了十天,魔骨的问询逐渐频繁起来,口吻也从温和变得严厉,甚至于是警告。
“你打算何时下山?魔气侵染,你身上也有魔纹。不想万劫不复的话,唯有拼齐才有出路。”
不过,在这样的问题上,姜凡就是个老油子。
彼时,她刚写到一页的最后一个字,想了想,说:“前辈,你让我拼齐魔骨实际是为了找回记忆。然则,你实际上也无法确定有办法消除我身上的魔纹。”
魔骨一愣,冷笑道:“你倒是算得清楚。”
“那是。”她摇摇头。心里却在想。如果是整块的魔骨,她领教过它的威力。随时都想控制把它带在身上的人,若想保持神志清醒,非常人所能承受。想想还是没底。与其那样,还不如抄书来得清闲。
魔骨明明没有眼睛,但瞬间看穿了她,“小姑娘,你莫不是生出什么平静度日的妄念了吧。一旦堕魔,你以为这浮丘的人会容你到几时?”
“我有种感觉,只要拼全了骨头,待我想起这一切,我必有办法化去你这魔印。”魔骨沉声道,声音中注入几分认真,“如若不然,操控神志之事,我虽然不擅长,但也能做,只是费力些罢了。何必跟你在此浪费唾沫。”
它的话,她是信的。只是她怕了,累了,孤注一掷,然后呢?再被诛一遍?说到底,她姜凡不过是个怕死的俗人。
待终于把书册抄完,长白检阅后,姜凡才又过了舒坦的日子。她终日睡在那棵老合欢树上,除了用饭几乎不下来。那只玳瑁猫也跟她混熟了,每日一人一猫懒洋洋挂在树梢,都快成了恒轩一景。
第二个朔月,秋塘君告知众人,肖简的眼睛已经好了。那日,恒轩乃至浮丘上下犹如过节般热闹,一向古板的别鹤君甚至往每处送了酒,可见实在高兴。
姜凡顺了壶酒,灌了两口。这是浮丘酿造的药酒,口感清甜,同那些苦苦的药汤相比,显得相当平易近人。
她坐在树上,有些微醺。这身体比她之前的那具,可说是一无是处。娇气且酒量差。唯一令她满意的就是,终于能在朔月时不用提心吊胆的了。
她晃着脚尖,身边环绕着一团活泼的火。就那么凑巧看到肖简领着一群门生从树下经过。
远远看着,觉得连衣摆上下的幅度都一致呢。他们肯定没喝酒。她心想。
此刻,满树的合欢花早已凋谢,整棵树只剩下叶片。
她玩心一起,摘了片叶子。
“沅芷君,肖简。”她借着酒意,唤道。
他抬起头,望向她。因为手持灯笼,他的脸庞镀着橘黄的光,眉眼都显得柔和起来。
见他全无防备,她随手一丢,那叶片刚巧落在肖简的鬓边。
“……”在场的门生们都是一静。心想,这个姓姜的,真是没完没了,调戏沅芷君成习惯了?
“常言道,灯下看美人,果然是真的。可惜不是花,不然美人配鲜花,两相辉映,才是正道。”她身体压在树枝上,像只大猫般垂着胳膊说。
肖简将那枚叶片捻下,握在掌心。
“下来。”
“我不。”下去该不会又要挨罚吧。
“下来。还有酒。”他轻声道,如在哄骗个三岁的娃娃。
“……”众人心想,我们没听到,我们什么都没听到。方才您不是还说不能喝酒,喝酒误事。
“真的?”她盯着他,不知怎的,就相信这人一定不是在骗她。翻身下了树。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个沉静如松,一个就像颗蹦蹦跳跳的豌豆,从后面看,竟一点也不突兀。
“……”
沅芷君,沅芷君。自从您醒来过,您就变了,您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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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好想这一章直接the end……从此,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不需要去管什么破骨头,不需要知道真相。日常求收……流下卑微的眼泪。
收藏你不要死!给你做人工呼吸!日渐消瘦的存稿箱,跟忽然卡得几乎写不出来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