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穿后我被白菜拱了

　　灰袍道人自刘家村口的羊肠小路出来，又缓缓走了五六里路。

　　黑云越过重山，夹杂着惊雷闪电，以万顷之势威压而至。

　　这天，快要落雨了吧。

　　道人吁了口气，抬目就见百步外有数十余人正哭哭啼啼抬着一顶漆黑的棺木往前走。白色的经幡漫天飞舞，纸钱铺了厚厚一地。队伍的后面抬着纸糊的屋子、牛马，仆役等阴奉之物。这阵仗估摸着是附近的富户。

　　他心下微喜，快步走上前去，对着棺木高声叹道：“无上天尊。”待领头的摔盆人停下来，他才作出一副悲天悯人之色：“无上太乙度厄天尊，无上太乙救苦天尊，这位信士正在受苦啊。”

　　一名头戴白花的中年妇人从队列中走出来，哭道：“道长这话是何意？”

　　道人沉默不语，良久才又叹息：“信士棺木上坐着几只小鬼。可不就是在受苦吗？如不化解，当贻害无穷啊。”他捻起山羊须，神色凝重。

　　“贻害无穷？”

　　“是啊，祸及子孙。”

　　妇人闻言，哭得更厉害了，对摔盆的青年说：“我儿，你听到了吗？我就说定是被村里那姓周作怪。先前他偷偷往咱们院子里丢了好些符纸，才将你爹的命夺了去！”说着说着，她悲从中来。“等你爹下葬了，我定要去那杀千刀的周家讨个说法！”

　　青年看了道人一眼，有些不信。张了张嘴，却不敢忤逆母亲的说辞。

　　“道长，这些小鬼可有破解之法？”妇人又哭了半刻，才停下，抽噎道。

　　来了。道人微微一笑。

　　“这……自然做法可解。”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这山野村民就是好糊弄。

　　道人甩了把拂尘，又说：“你去取三坛黄酒，二两雄黄，还有一钱银子。这银子可不是贫道漫天要价，而是润笔的朱砂钱。”

　　他满口胡言，可妇人深信不疑，忙指挥亲眷们回家去取。东西齐备，一行人走进半里外的一座坟山。

　　这山显然有些年头，新坟重着旧坟，密密麻麻简直无处下脚。其中多是日渐朽坏的无名木桩，刻有石碑者寥寥。这也很好理解，毕竟村中好手艺的石匠纷纷出外谋生计，识字的人也少，无人能够书写死者的名字，村民们多数在自家的坟地以刻印、树木或者石块堆叠标记，几代过后无人拜祭，也就荒废了。

　　道人命死者亲眷们搭了个简单的法台。点起二十余盏白烛，他灌了两口黄酒，忍不住腹诽这乡下地方连酒都淡出鸟来。

　　用拂尘化了几个圈，他手中忽然翻出一只罗经仪，装模作样的绕着坟地转了两圈。

　　这罗经仪据说是几百年前祖师爷留下的真家伙，有招灵之能。然而传到他师父那代多数是用来测测凶吉，而到了他的手上，彻底只能装神弄鬼，糊弄外行。

　　“怎么样？”妇人问。

　　“夫人莫慌，贫道尽管法力低微，但这等小鬼还是能驱散的。”他一手摇着三清铃，一手高举罗经仪，念念有词。

　　天空中忽然炸开一道惊雷。道人微微哆嗦了一下，收起那枚三清铃，飞快从腰包里甩了几张引火符。瞬间几个火团漂浮在半空中，围绕着他打转。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来显灵！恶鬼还不退散！”他朝空中抛了一把雄黄。火团们瞬间熄灭，化作冒着几缕青烟的黑色灰烬落在地面。

　　“好了吗？”妇人紧张地握着手问道。

　　“那当然。”道人面有得色。朱砂，符纸又值多少钱呢。

　　正当此时，坟山上刮过一阵阴风，吹得木桩歪来倒去，碰碰作响。

　　嘻嘻。

　　所有人听到一个很轻笑声。

　　“道长，您听到有人在笑了吗？”有家眷背脊生寒，两股战战。

　　“莫慌。那是风声。”一定是风声。

　　嘻嘻嘻。

　　那笑声极近。

　　“道长，这真的是有人在笑啊。还是个女的。”妇人慌忙揪住道人的袖子，浑身上下抖如筛糠。

　　“何……何方人士，在这里装神弄鬼！”道人行走江湖多年，靠的就是半桶水的法术，跟十成的骗术与胆量。因而他虽然心底有些害怕，依然不甘示弱地大吼道。

　　哈哈哈。那声音从细到粗，像是从捏着喉咙到放声大笑，竟如何都止不住。

　　乍然，笑声停了。三步外的新坟破了土，薄棺起了条缝，竟似有人从内将棺盖顶开，封棺的钉子颗颗飞出，啪啪啪几声，全部神准地扎进道人脚边的泥土中，吓得他连连跳脚。一条苍白的手臂从棺木中举起，堪堪扶住棺壁。

　　“鬼啊，诈尸了！！”

　　众人再也按耐不住，鬼哭狼嚎，四散逃窜。一时间，谁把谁的衣服扯掉了，谁把谁的鞋子踩掉了，最后连还没下葬的棺木也不顾得，瞬间逃得干净。

　　“这，这不是在我们村上吊死的那个吗？也就刚送来下葬！”有人哭喊道。

　　道人吓得腿软，被人群夹击冲撞之下，坐在原地起不了身。他闭上眼睛，看也不敢看，估摸自己的小命今天就要交代到这里了。

　　一抹蓝色的粗衣无声地走到他面前。

　　“哈，黄门招灵盘竟被当作普通的罗经仪用。真是……如今的修士真是越发不济了。”沙哑的女声，听起来年纪很轻。

　　道人唯恐这复生的厉鬼将他比作修士，更会痛下杀手，连忙跪地求饶：“大仙饶命，大仙饶命。贫道不是修士，不过是混口饭吃的卖艺人。今日冲撞了大仙，还请大仙饶我一条狗命！”

　　“哦，你说你不是修士。那你身上带着乾坤铃跟招灵盘，都是极不错的法器呢。”女声飘飘渺渺，距离他忽近忽远。

　　道人身上起了一层冷汗。

　　“不不不，这都是先祖传下的东西。贫道根本就不会用！如果大仙喜欢，这两样东西就送给大仙
　　了！饶命啊，饶命……”

　　“哈。”女子又笑了一声，说不清是什么意味。“道长，你怎么都不敢抬头看一看我呢？”

　　“贫道，贫道，不敢冒犯大仙。”

　　“是不敢还是不愿呢？”

　　说罢，道人感觉到有股无法抗拒之力硬生生将他的下巴抬起来，他想低头但骨头咔咔作响，只得认命的受人摆弄。一双眼睛想闭却闭不了，反而被定住了，只得木然地睁得圆圆的。

　　那是张青绿涨紫的面孔，眼球突出，舌头长伸。生前还称得上是个清丽的美人，但此刻显得十分可怖。

　　“道长，你看，我长得如何？”女子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两颗眼珠黑若点漆，映着蜡烛跳动的微光，脸上还挂着两行血泪。

　　“饶命啊，饶命啊，饶命啊。”道人疯狂磕头，直磕得额头血肉模糊仍不敢作罢。

　　“我说，你不会用法器就别用啊。”她死得好好的，让她安安静静去死可以吗？

　　女子无奈地抬起手臂，挽起一截衣袖。瘦骨嶙峋的小臂正中央浮现着两道血痕般的印记，若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不是血痕，而是密密麻麻几行红色的蝇头小字。一道是新的，应是自她回魂后才长出来的；一道是旧的，却是原身本来就有的。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在心中骂道。倒了血霉了！

　　站起身，她环顾四周。

　　道人被施了定身咒，只得僵在一旁，瑟瑟发抖。

　　女子站在一株枯死的槐树下，正丈量着枝头与地面的高度。

　　距离槐树不远的石墓旁，不知是哪户人家种下的合欢花，此刻正值花期，风一吹，花朵零零落落飘散，其中一朵轻轻擦过脸颊，被她信手捻住。

　　“算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她凝目看了片刻，改了主意。

　　“我说……”

　　她话未出口，道人已经打了个激灵。“大仙饶命。这世道艰难，我也是为了糊口啊。”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哭道：“今日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仙看在我上有七旬老母，下有七岁稚儿的份上，饶了我吧！”

　　女子嘻嘻笑了：“我看你这面相倒是终身不娶的命啊。不过胜在命长，魂魄的滋味应是相当美妙。”她边说边凑近。

　　“啊——啊——”道人忽然把身上的法器统统朝女子掷去，也来不及想怎么身体就能动了。发足狂奔至道路尽头，慌不择路，直接从来时的长坡一滚到底。

　　女子听到那间或响彻坟山的惨叫声，扑哧一笑。再一抬头，眉如翠羽，明眸皓齿，分明是个美貌的妙龄小娘子。她将遍地的法器收拢，喜不自胜：“好东西倒是不少啊。”

　　接着，她缓步走到没来得及下葬的棺材旁边，抬手摇了摇那枚遗落的乾坤铃。那棺材如人一般，板正地立起来，咚咚咚跳三下，乖乖落入本来挖好的坑里放平。

　　“算是我对不住你了。”女子笑道，启封了一坛没开封的黄酒。一半倒在地上，一半灌到自己嘴里。“喝吧。喝完了就好上路了。过了幽都城，见了奈何桥，莫再回头。生死殊途。”

　　她方咽了几口，便急忙吐出来，神色古怪，“呸呸”了两声抱怨道：“这什么酒啊，这么难喝。要说酒啊，还是我们那儿的剑南烧春够味。”

　　她轻轻摇着那枚铃，以三短两长的节奏，忽快忽慢，轻声吟唱道：“生死殊途同归，再睁眼，又是一世。一世又一世，春去秋来，不过梦一场。”

　　唱完，她对棺材说道：“不用谢。今日你本该平平顺顺下葬的。结果人都被我吓跑了。嗯？我叫什么名字？”

　　沉吟不语，片刻后，她舒展眉眼笑开：“姜凡，我叫姜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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