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环

　　01

　　倒退—播放，倒退—播放，倒退—播放，暂停—

　　旻中开始在电脑屏前发呆。

　　两人中矮个子的那个，她认识。

　　截图-打印

　　带着打印出来的截图，旻中找到那天提醒她的保安，“是这两个人吗？”

　　“嗯，我看看啊，”保安大叔结果照片凑近细细端详，过了好一会，他才从照片里抬起头来，回复旻中：“是这两个人，他们在教师介绍栏那里站了好久，一会对着照片比比划划一会又偷偷摸摸讲些悄悄话，我转了一圈回来他们还在那里，就上去问他们找谁，他们就一开始指着你的照片说找你，后来两个人又分别指着两位男老师说找他找他。我就觉得很奇怪了，我记得矮个子的那个，他还问我是不是所有的老师都贴出来了，我们学院还有没有其他的女老师姓詹。他问了我这两个问题。我说学院就你一个女老师姓詹，他受到了很大惊吓一样拉着这个高一些的人走了。”

　　距离上次和董航见面又过去了一周。LIK酒吧的保安把从酒吧闹事到董航被打这段时间里所有的视频都调了出来，董航因伤在家休息，花了一周在家马拉松式地看视频，最终筛选出来三个半小时的片段，其中发现了两个混混的身影。他被打当天他们捂得颇严实，但前几天在LIK附近踩点被拍到的视频把他们的外貌暴露无遗。

　　“今晚有空吗？我在视频里找到了一点新线索。”旻中点击了发送键。

　　“嗯，现在无业游民一个（笑脸）”

　　“那一起吃晚饭吧，边吃边聊。”

　　“好，你选好了餐厅告诉我。”

　　“去紫荆路那家日料店吧，我把地址发给你，在我们俩中间，走路可以到，很近。”

　　02

　　“你额角的伤好些了吗”旻中看了看董航额角的纱布。

　　董航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不痛了。”

　　“你传给我的视频，我都看了，是这样的，其中有个人，我认识。”

　　这也能认识？董航右脸因为食物鼓起的腮帮子忽然不会动了，抬头怔怔看着旻中。

　　“我也和学校保安核实过了，他们就是到学校打听我的那两个人。视频我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小个子的那个我认识。几年前我做一个社区调查时采访过他，还介绍过几个工友给我，当时他是我采访的那一批人里年纪最小的，才19岁，叫蔡杰，大家都叫他小菜头，所以我对他印象比较深刻，当时是在X区一个合资器材厂当工人，不知道现在为什么做起了打手。”

　　董航喃喃点头，若有所思，17岁的他，也在工地干活。从工人到打手，那个陌生的年轻人经历了什么？如果17岁的他也来到这个大城市，而不是家乡的小城市，他会经历什么？现在会是更好还是更糟？

　　“我猜，这也是为什么他没对我下手的原因，一来我当时不在S城，二来他也记得我，知道我认识他。”

　　“所以，我们要想办法找到他？”董航大谈提出假设。

　　“对，你会开车吗？”旻中省略了求证过程，给出答案。

　　“会。”见对面的博士赞赏地笑了，董航又补充道：“以前在工地大师傅们教的，开了两年多黑车，去年才考了证。”

　　“那太好了，星期天你过来开我的车，我们去拜访一下我当年的联络人，他说不定和小菜头还有联系。他们那里在郊区，出租车很少去，所以我们开车去比较好，我科目二刚考完，还要一点时间才能拿到驾照。”

　　饭后，董航准备起身去结账，却被旻中叫住，“我已经付过了，一直没能谢谢你那晚在LIK的救命之恩，今天这顿饭当做答谢宴，可以吗？”

　　董航无声地笑了笑，没有再做出要付款的尝试。旻中把这视为一种尊重，可以坦率接受共进晚餐的女人付账的男人，敢于让步的男人，是一个自信的男人。

　　等她付完账，董航说，“那个.....散步送你回去吧。”

　　旻中嫣然一笑，但马上懊恼地皱起眉头，“今晚要帮两个学生看论文，我出发前他们说会来这里找我，估计这会快到了。”

　　董航顺从地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们来了，”旻中看到马路等绿灯的两个女学生，“你…要好好把伤养好~”她望向董航说。

　　“嗯，我走了。”

　　旻中目送董航离开，夜晚的梧桐树下，他的背影显得有些疲惫。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个学生忽然就簇拥到旻中面前，显得十分亲昵。

　　“老师，刚刚那个人是谁呀，您都看出神了。”女孩忍不住调皮地八卦起来。

　　“看背影就觉得是个帅哥诶……”另一个女孩儿附和道。

　　“难道……是老师的男朋友？嘻嘻嘻”说罢两个女孩儿笑嘻嘻地望着旻中。

　　旻中也被她们逗笑了，“帅哥与论文不可兼得，你们选一个吧？”

　　“呜呜呜，学术菜鸟不配拥有帅哥……”其中一个女生回道，引得三人大笑。

　　03

　　回到家，董航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翻了出来，因为受伤，去医院花了不少钱，加上银行卡上的700块一共982元。今天是给董与章打生活费的日子了。来S城半年多，每个月的工资除了维持基本生活的钱，剩下的都打到妹妹卡上，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每个月一笔这样的生活费已属十分充裕。受伤的事情，自然没让妹妹知道。

　　董航给董与章转了900块，立即给妹妹发了一条微信。

　　“这个月只有这么多了，够吗？不够的话我想想办法……“

　　“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林凡回复道。

　　……这哪跟哪啊？

　　“没有。”

　　“老实交代。”

　　“真没有，有个朋友有急事所以借了点钱给他。“

　　“你可别想丢下我一个人……“看着讯息，董航身子一软，瘫倒在椅子上。寒假一起过年之后，兄妹俩还没见过面，董与章一心扑在学习上，拼了命要考第一名，要出国深造。

　　为什么那个恶魔偏偏选择了你？这是把董与章逼到绝路上的问题。为了证明自己不贱，不轻浮，不差劲，她在班级上很自闭，极少和男生说话，要求自己每门考试都要拿第一。大一上学期结束，董与章的平均绩点是4.0，学院第一名。她太想逃离这个地方了，太想逃离那些不堪的回忆，太想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那件事她再也没提起过，哪怕痛苦地想要自杀的夜晚，都自己扛了，痛苦的回忆和对自己的怀疑让董与章变得坚硬、冷酷，哪怕是对她唯一的亲人，也无法完全卸下防备。

　　但除了绩点，她就只有一个哥哥了，虽然她很少和他联系，但是这个哥哥在他新心里的分量有多重，董航也未必知道。他就是董与章的结界，她无法想象谈恋爱的哥哥，无法想象他成为别人的人。如果有一天董航成婚离开，那对她的打击一定是毁灭性的。

　　“周末我过去看看你吧”董航也顾不得隐瞒自己的伤势了。

　　“不要来，我被选进专业课教授的实验室了，以后我想多花点时间在实验室。”

　　“好，有什么事情记得给我打电话。“

　　03

　　星期天董航如约来到旻中的小区，见她靠在一辆白色的路虎上。他走上前去，“这辆车？”

　　“嗯！手续我都办好了。”旻中笑着拍了怕路虎前车盖。

　　“新车？”

　　“嗯~前不久我爸妈送的，还没开过。处女航就交给你啦。”旻中笑着把钥匙递给董航。

　　董航默默呼了一口气，感叹这suv真漂亮，以前都是开小货车，这么高档的车还从来没摸过，更何况是辆新车，必须拿出老司机的技术和谨慎来了。但他心底又有着按捺不住的开心，就像所有直男一样，遇到漂亮的车就很兴奋。

　　上路了。全程32公里，大约需耗时40分钟……导航里传来播报。

　　“你之前说的，联络人是什么意思？”董航觉得有必要提前为做一些必要的补课。

　　“在我们这一行，有一种研究方法叫做田野调查，就是到一个社区里去进行参与观察，通常我们会在当地找一个熟悉当地社会情况的人帮助我们了解必要的信息，人际关系等等来建立研究网络，那个人就是联络人。我们要找的这个人叫龚叔，他是X区的本地人，原来开小卖店，后来周围被规划为开发园区，几个厂相继搬来，他就扩大了店的规模，开了一家超市，还在原来的宅基地上自建了一栋7层的小楼，租给厂子里的工人。他本人在当地也颇有威信，大家都愿意买他的帐，所以他家的超市基本就成了一个信息交流站。通过他，我采访了很多工人，小菜头就是其中的一个。”旻中说起自己的专业来滔滔不绝。

　　“嗯……那个小菜头，在你印象中是个怎么样的人？”上一次旻中提到他时，董航就对这个和他差不多大，差不多境遇的年轻人产生了好奇心。

　　“挺健谈的，蛮活泼的一个小伙子，据他的工友说他挺招女孩儿喜欢的，他父母从小在外打工，后来离异了，他从小跟着奶奶长大，有点孤独的一个小伙吧。他...对我还挺好的。”

　　“那天他们把我额头打破之后，他跟另一个人说：意思意思得了，还真打啊，然后就跑掉了。”董航提到这个小细节。

　　“可是…”旻中想提醒董航额头上还缝了好几针，但她闭嘴了，多年的社会调查告诉她，人性不止有黑和白两面，恶的行为中可能会有善，善的行为中有时也会有恶的果实，他们及时收手，没有造成致命伤，也许只是为了交差拿钱，并非真的要置董航于死地。“等一会我们跟龚叔见面，应该会有更多的信息。”

　　“对了，你是哪里人？“旻中试着换了个话题。

　　“湖北人。”

　　“你来S城多久了？“

　　“去年八月底来的。“

　　“还习惯吗？”

　　“我去哪都还觉得挺习惯的。”董航笑了。

　　他可真是惜字如金啊，旻中看着渐渐黑沉的天空默默地想，每次开口有说超过15个字吗……

　　快要进入园区时，车速忽然慢了下来，两人车窗前望去，一块大大的蓝色牌子写着：此段封路保养请步行前往园区，停车场右转。但是却不见保养的痕迹，工人，材料，器械都没有踪影，不知是哪个工程队务工还是哪个部门下达了指令却搁置了。

　　旻中按下车窗，朝右边望了望，所谓停车场其实就是一个荒草坝子，不过胜在可以随心所欲地停车。她叹了口气，回过头看董航，显然他也看到了那个荒草坝，两人默契地会心一笑。

　　车停稳，两人沿着那条坑坑洼洼的路走了下去，“这里去龚叔的超市大概有500米，我昨天和他约好了时间，这会他应该在。”

　　董航远远便看见超市样貌的商店门口站着个中年男子，看他们走近了就朝他们挥了挥手。

　　04

　　“龚叔，这位是我朋友董航。这是龚叔。”旻中给两位简短地做了介绍。

　　“龚叔你好。”董航恭敬地颔首。

　　“你好你好，哎呀，小伙子好高好帅气啊。”龚叔笑着说。“来来来，进来坐，这个天估计要下暴雨。”他们坐下两分钟的功夫，一场暴雨就倾盆而下。

　　“我们今天来想跟您打听一个人的近况，小菜头您还记得吗，最近还有他的消息吗？”旻中不理会暴雨，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记得记得，他可招姑娘喜欢了，刚来的时候每天带不同的小姑娘来我这喝水，后来就一直带同一个姑娘来了，半年前吧，好像是把姑娘的肚子搞……”龚叔意识到在女孩子面前说“肚子搞大了”很不雅，就换了个措辞“姑娘怀了他的孩子，她爸爸天天到厂子里来闹，厂里就把他开除了，这事当时几乎整个园区都知道了……后来那小姑娘好像跟家里闹掰了，非要跟着他走，结果他们俩就一起从园区搬走了。”

　　“那您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我有些事需要问问他。”

　　“他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啊？”

　　“没什么事儿，就是回访一下一眼采访的人，了解一下近况。”旻中犹豫了一下，转头看了看董航，决定先瞒下小菜头打人的事。

　　“你问问这个人，是和他玩得很好的一个工友，也许知道他在哪里。”龚叔转身取来手机，翻出一个电话号码。旻中记电话的功夫，龚叔似乎看出来什么，欲言又止，、。不过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说出来：“这孩子，我接触了两三年，看着本性不坏的，应该是一时走了歪路，动了邪念，如果他犯了什么事，不管他要面对什么惩罚，你们要是找到他，一定好好劝他走正路，”龚叔转向旻中，看着她的眼睛，“以前你来做采访，他就很尊敬你，你说说他，兴许管用。他还小，走正路，才有未来。”

　　董航看出来龚叔全身心地信任旻中，心里啧啧称奇。虽然不是自家孩子，但龚叔为年轻人担的这份心，足见其诚。

　　旻中喃喃点头，“嗯，我会的。谢谢您。”奉上一个温暖的笑容。

　　了解了小菜头的近况，要到了工友电话，然而雨还没停。龚叔出来解围：“你们在这里坐吧，等雨停了再走，我老婆在家，我先去接孙女儿放学了。”

　　“猫猫该上幼儿园了吧？”旻中想起她来做调查时龚叔的小孙女还没学会走路。

　　“小班啦，皮得很，天天跟男同学打架！”说起小孙女，龚叔脸上绽开了笑容。

　　“行，那您忙吧，一会雨停了我们自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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