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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底向日,头顶阳光
有关一朵太阳花的诞生
夏天终于到了。
女孩子个个都野的像丛林公主:吊带,短裙,穿环,少不了的是在身体上再明显不过的裸露部位嚣张的纹上或温情或邪魅的纹饰。
阿拉姐姐特别看不惯这些近乎光着膀子在大街上晃荡的小妖精们,每每都会受不了的转过身去,顺势拍拍彩彩修剪得正正经经的卷卷黑发:“还是我们彩彩才像个乖孩子的样子。”
但是阿拉姐姐所不知道的是,事实上,彩彩在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做过纹身了。
卷卷头发的乖小孩穿着式样简洁莱卡衬衫,下面一条刚刚覆着膝盖的一字裙,没有穿耳洞,更没有匪夷所思的鼻环脐环。又干净又清新,像一支沾着露珠刚被采下的香水百合,白净的不象话。
你一定会问了,纹身呢?她的纹身在哪里?
可是这个单纯娃娃只会像恶作剧得逞般向你笑着,不说话。
199X年的时候,在离家不远的一处窄小夹缝中,仿佛是一夜间开出了一家新的小店。那个时候,大凡小学女生都喜欢下了课逛文具店,三两个结着伴,怀里揣不了几个钱,却偏要挑最贵最漂亮的小玩意,东摸摸西摸摸,左试试右试试。
那一天彩彩定定的停下了脚步,像树一样在新开的店子前站了很久。
“我们进去吧。”她突然说到。
“不要,好可怕。”狐朋叫了起来。
“就是就是,你看那名字——‘肉铺刺青’,一定是黑店!”狗友加入狐朋的阵营,扯着小孩子变声前特有的尖尖细细的嗓音附和着。
“快点回家!”异口同声地,难得统一的意见。
生了根的小小树苗着了魔般硬是不愿迈步,最终被两人使出蛮力拖走。
你们在剥夺我的权利!拖离视线能力可及之时,她无比悲愤的在心底喊道。
于是第二天彩彩坚决甩掉了狐朋狗友,一个人来。
如果以现在的眼光看来,“肉铺刺青”也无疑是属于那种表明了“绵羊勿入”的诡异场所,当年仅有十岁的彩彩是怀着怎样的动机毫无芥蒂的踏进去,也许连当事人都无法解释。
小女孩歪着脑袋看了一会,便一颠一颠欢快的跳进黑洞洞的大门里。
那么多年后彩彩都会记得,幽暗中的那朵太阳花。
“真是漂亮的花……”天真的孩子像是叹息般喃喃低语,也许那一时便隐隐知晓,生命里竟然有如此甜美的花,却终开在黑暗下。
“可以让她,开在我身上吗?”店主睁大了勾人的媚眼看她,那不是小孩子的玩笑话。
黄灿灿的花盘,笔直直的绿杆。
新一朵太阳花最后诞生在右脚底下。
不想花开的过程如此艰辛,时而像蚂蚁的细噬,时而有刺骨的疼痛。
彩彩却只是咬紧牙,一言不发。
那时候她便知道,生命中的美与痛,总是唇齿相依,不离不弃。
微忧青春事件簿
时间像水流一样脉脉卷过,连同年幼所有安静而美好的事情。风水轮流转,美人衰败,丑女破茧。就曾经可爱如瓷娃娃的彩彩也逃不了这样的规律:身体过于直而瘦,头颅便显得大大的圆圆的,活像那朵足下的刺青。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每每伸出麻秆般的手指细细抚摸脚下的花纹时,彩彩便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或许更可能是拜自己纹身不知用意的诅咒所致,她和它,愈长愈像。
啊啊,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呢?
我真的,不想要。
她回想起无时不萦绕在眼底心头那个幽灵般的身影,青春的烦恼和脸上的雀斑一样多。
太悲惨。
真无奈。
阿树是绝大多数中学女生眼里典型的白马王子阳光少年,微鬈的头发轮廓分明的脸,眉眼明亮如星,笑的时候牙齿闪闪,隐现日后英俊的样子。这样的男孩子,毫无自知的就把沉浸在言情里的小女生迷得七晕八素,找不着北。
什么?你说我们彩彩才不是那种浅薄的小女生?
没错没错,可是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然而一个只有皮囊的男孩是完全没有机会入得了我们向日小姐的法眼的,既然现在小丫头如此无法自拔,显然说明阿树这孩子并不是个绣花枕头。身为班委的他不仅书读得好,人也是谦和有礼,更写得一手好文,拉得一手好琴。但是但是,这还不是重点。
事实上,如果没有某件事催化,彩彩绝对会把阿树归在装模作样这类里。不要怀疑,她就是如此偏执不讲道理。
那一天是彩彩负责执勤的日子,她拿着大喇叭指挥着一队队学生离开学校。放学后急切想离开的大批人流和窄小校门形成巨大对比,校门口嘈嘈咂咂有如蜂巢。精疲力尽的送走最后一批学生,手几乎要挥断,嗓子着了火一样疼。真他妈不是人干的工作。她恨恨想着。
背上书包,把喇叭挂在背带上,回家。
路过一个小巷口时,下意识加快了脚步。这里总是有许多不务正业的社会青年游荡,还是小心一点好。
很不幸的,殴打叫骂的声音还是一丝不漏的灌进她的耳朵。
“妈的,你这小子够硬气啊?大爷我就不信今天让不了你放手!”
“我不会放的。”
等等等等,这个声音是,阿树?彩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优等生怎么会惹上这些人?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真的是他,虽然早上还是干干净净的蓝色外套现在沾满了泥巴。
天哪!怎么会这样啊?
“弟兄们,上!”小混混们一扑而上,免不了的一顿好打。
阿树认命的闭上眼睛。
这个时候,警车的呼啸声悚然响起,惊开一群乌合之众。“条子来了,快跑啊!”
哗啦哗啦哗啦,啪嗒啪嗒啪嗒。
那么一撮人渣败类,很快跑得没了影。
少年睁开眼睛,看见脑袋大大身子板板如向日葵样的女孩子站在面前,很不屑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笨蛋。”
他于是释然笑了起来。
一只鼻子和脸像被人打扁了的小猫宝宝从少年的外套下钻了出来,开始咪咪咪咪的叫。
“愚蠢的英雄行为。”彼时在离学校不算远的沙滩上,彩彩正替阿树清理见义勇为留下的勋章。
“遇见这么可爱又可怜的小家伙被欺负,是男人都会这么做。”
圆滚的饼脸凑到她面前,猫仔被抱起来靠近她的脸。轻轻呼吸的气息拂过少女的脸,像是太阳花无数叶片轻轻挠着脚底板的滋味,痒痒的,痒痒的。
“真是的。”
“谢谢你。”
他的微笑霎时如阳光一般将她融化。
那之后的时光,日日过的猫抓般闹心。彩彩终于恐慌的发觉,某种名为“喜爱”的杂草,不知何时已然抽枝发芽。
他是她的pretty boy,她却成不了他的lovely girl。
阿树常常揉揉她杂草一般的碎发,他说彩彩彩彩,你是这么可爱的女孩。
可爱又有什么用,我再可爱你也不会爱上我。
最温和的拒绝,最严酷的善意。
你就这样剥夺了我的资格,实在残忍。
于是那天看见他在她身后,又是落寞又是欢喜的样子。恍恍惚惚中彩彩打碎了水杯,然后又一个不小心的赤脚扎上玻璃碎片。
晶莹的凶器不偏不倚的刺中花心,红红的血流出来,像花朵的眼泪。
学业越发紧起来,模考,复习,试卷,倒数计时。
228。
13。
5。
0。
黑色六月在阴雨天气里轻描淡写的过去。
彩彩最后回忆一遍:
谁的眉如剑眼如星,谁在她涂抹药水时微微皱眉,谁揉开她一头碎发,看不见她眼睛害羞的低垂……
散了吧。
淡了吧。
一切还是算了吧。
她挥挥手,向青葱岁月别过。
六月的滂沱大雨,很快将一切冲刷得干干净净。
向日葵和她的阳光
基因是种奇妙的东西。它会经过一个相当曲折的迂回之后,重新绽放开来。彩彩现在彻底褪去大头娃娃的形象,进化成温文秀雅的大学女生。
伴随了十多年的纹身花朵和她一起长大。曾经细密的线条年复一年被成长中的皮肤撑开,汇进足底的繁乱纹路,更显自然亲切。
向日小姐的芬芳之外自然少不了嗡嗡的蜂蝶,她只是不着痕迹的一一赶走,乐得清闲。
她喜欢在夏季穿各式美丽的鞋,没有人知道她白净光洁的脚下开着更为美丽的花。偶尔彩彩会想起生命中曾经的阳光,但是她同时那么清楚地记得,最初最初的太阳花,却是开在黑暗下。
阳光阳光,也不是那么不可或缺的东西吧。
突如其来的眩晕打乱了夏日出游的计划。
彼时彩彩正跷着右脚坐在窗台上,轻轻抚摸脚底的花儿。
“胡闹!你乖乖的穿衣服下床,我接你去看病。”阿拉姐姐在电话里毫不客气的教训她,在她面前她永远是纯美乖巧的小孩子。
不多时,拉风的银白volvo就停在窗外,嚣张的拉响喇叭。
她套上缀有花朵的圆头凉拖,嗒嗒嗒嗒跑下楼去。
香车在繁华的路段行过,阿拉姐姐絮絮叨叨的批评着“不成体统”的小妖女们。
彩彩挂着越来越挂不住的微笑听她的长篇大论,好不容易压下了抢夺方向盘的冲动。
手机铃恰到好处的响起来了。
So high的舞曲,震得人心发慌。
有时彩彩强烈怀疑阿拉姐姐也有过如此这般的年少轻狂,在浪子回头痛改前非之后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逆转。
所谓恨铁不成钢,不过如此。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阿拉相当内疚的看了看彩彩,然后说道:“公司里有急事,你自己去有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
“不行的话给我电话啊!”走出很远还听得到阿拉姐姐在车上大声叫喊。
上帝啊,我不认识这女人。她一边想一边加快了步伐。
神经内科,十五楼。
雷文教授的铭牌挂在门上。
彩彩推门前看看手里的专家号。
没错,是这里了。
搞什么鬼,这么不负责任?把带的学生放在这里看场子,自己跑路啦?好看的眉头皱起来了。
“有什么不舒服的?”刚才低着头的白衣男子抬起头来,微笑着问。
啊咧,美男子——声音也相当温柔好听……可是——
“不好意思,不过我挂的是雷教授的专家号。”
“我就是雷文。”他有点不解的看着彩彩,但还是温和好脾气的回答她。
什什什么?骗人的吧?
英俊的男人无奈的指了指自己的胸牌:“我真的不是冒牌货。”
这下彩彩终于轻柔的笑了起来。
他握住她的一只手,开始用一只不锈钢的汤勺柄划她的掌心划过,粉色花瓣般的皮肤登时留下红色痕迹。
“用力捏我的手。”他的声音,真的是醇厚。
彩彩依言捏了捏男人的手,柔韧又有力,感觉好极了。她有一点点害羞,但那只属于青春的情绪一晃而逝。纯真年代,早已告别。
她忽然感慨万端。
“很好,现在把右腿搭在左腿上。”
缀有花朵的圆头凉拖毫无征兆的落下,修长的手指划过那不曾在人前开过的隐秘的童话。
温暖的感觉像电流一样穿过身体。
“真是美丽的花。”他以近乎虔诚的姿态捧着女子的右足,带着微微失神的迷醉。
开在黑夜里的向日葵,还是会承受阳光的亲吻与抚慰的太阳花。
迷人的大夫回过神来,摄人心魄的笑了笑。
“可以留下你的手机号吗,向日小姐?关于你的病情,我们大概需要更好的沟通。”
向日小姐只是微笑,不说话。
和弦轻柔的悠扬起来,她不用看也知道会是谁打来。
看不见的芳华开在脚底下,一步阳光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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