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珠[星际]

　　“他们不是已经成为改造人的婴儿。”

　　“是正在改造过程中的婴儿。”

　　上层改造人把手放在培养皿外侧，指着里面乖巧闭着眼睛的白软婴儿，说：“看他的指节和膝盖下，那些稍微泛白的圆点。”

　　那些泛白的圆点是粉的，隐藏在粉团婴儿的皮肤下。

　　突然之间一丝蓝色的光快速闪过。姜温清楚地看见了一瞬间内透明的骨骼，她屏住了呼吸。

　　她看地很清楚，甚至一目了然。那些骨骼不是纤细、瘦弱的，反而以极其快速的速度拆解重塑着，有如脱壳的蚕茧，就要重生成完美的机械。

　　“他们会生长多久，变成真正的改造人？”

　　“十年。”

　　手指下这个培养皿内的婴儿，才刚刚开始第二年，他在“羊水”内的生长还有八年。这十年是改造人契合机械身体、蕴育强大精神体的一个漫长过程。

　　“他们的父母会来看他们，给他们取名字吗？”

　　“不，是随机抽取。”

　　上层改造人说他们的名字是随机抽取的，但独一无二抽取后的名字会被排除在系统内，直到使用这个姓名的改造人死亡。

　　“他们都有父母吗？都会由父母抚养吗？”她急促地发问道。

　　“有些有，但有些可能没有。”

　　“为什么？”

　　“总有些属于普通改造人的婴儿会被抛弃，由组织来抚养，或者是被遗弃，死在街上。只有冷静理智的上层改造人，才属于不平凡。””

　　他说，你不用可怜，更不用伤心。这些婴儿死时还不知道接收到的恶意为何物，还没有开启完整的痛觉。

　　甚至培养皿的费用都不会落在他们身上。

　　这真是个残酷又现实的回答。姜温看看上层改造人的脸，似乎没有任何波澜，她再次因为改造人们默认的荒诞和怪异而张口无言。

　　蒲思鸣看着培养皿发愣，里面的婴儿闭着眼睛蜷缩着，拳头很小。他以前也是这样弱小的样子。

　　但现在他的身体、他的精神体已经很出色了。

　　他悄悄移开脚步，滑到姜温身后。

　　短短几步，蒲思鸣身上冒出几滴冷汗，虽然那只是他过于紧张的错觉，并没有真的汗珠，他还是鬼鬼祟祟地擦了擦，生怕被人发现。

　　距离减少八十三厘米，成功!

　　蒲思鸣在心里炸起烟花导弹，轰隆隆的一片。胃里的蝴蝶受了惊，都扇翅膀纷纷飞起来。

　　这个比喻他从哪儿看来的已经忘了，但见到姜温后，蒲思鸣就无比相信自己的胃里养了一群蝴蝶，一种美丽的昆虫。

　　它们都是为姜温，从一粒种子破茧成蝶的!

　　蒲思鸣这样想着，完全不知道自己看的马马虎虎，把古蓝星上植物和动物的概念都弄混了。

　　但此时此刻，为了把四处翻腾的蝴蝶都吐出来，蒲思鸣不得不说句话了。他说：“我出生的时候，不不，在培养皿的时候，我还哭过呢。是、是不是很稀奇，很有趣？”

　　他充满希冀地看向姜温，希望她能因为这件奇特的事情笑一声。

　　姜温果然笑了，但不是敷衍地一笑。她回答：“出生的时候，我也哭了。不丢人，不稀奇，但还是有一点点有趣的。”

　　她一直紧张蹙起的眉头展开，然后拿手指头比了一点点距离，体贴地为普通改造人展示了这一点点有趣的具体形状、体积。

　　他们三个人的谈话红指改造人是不会干涉的，相反更愿意促成他们积极的交流。

　　只有上层改造人总会萌生一丝打断他们愉快谈话的欲望。他转过头不看姜温，看向基因结合室里一个个培养皿里的婴儿，这些婴儿都不会哭。

　　十年的培养过程结束，他们落地时就是一个标准的改造人。

　　和容清博一样，一样完美。不会哭，没有什么可以作为谈资的特别之处。

　　容清博走远了一些，直到听不到姜温和普通改造人的说笑声。他的手指和目光克制地移动在培养皿间，这些趋于完美理性的婴儿间。

　　他的父母在这里培养了他，容清博也没有让他们失望，成为了完美的全身改造人。

　　现在容清博的基因链已经很成熟了，足够提取出来和另一个改造人结合，继续创造一个容易继承改造体质的完美改造人。

　　另一个改造人……如果是…如果是她…婴儿会是什么样子？

　　容清博余光里有一个线条柔和的身影，他心里蓦然一动，一丝期待和渴望缠裹住他摇摇欲坠的理智。理智不堪一击，于是他有了丝丝缕缕的期待和渴望。

　　但明明她很难成为一个完美的改造人，理智也告诉他不合适。

　　然后不费一兵一卒，理智战败，容清博将掌心缓缓贴近一个培养皿。他确定了决心，做了一个决定。

　　“只要他们的基因来自完全改造人，都会成为完美的改造人吗？”

　　上层改造人似乎在观察他感兴趣的培养皿，姜温没有打扰他，任他走远了。

　　于是她转而问向普通改造人。她知道现在机械城内改造人的大致分类，比如完全改造人、残缺改造人、改造异人三类。

　　“他们生下来，还要受到区分吗？”

　　但她一直不明白上层改造人和普通改造人的区别。

　　“也许是的，”普通改造人低落下来，“我的父母…嗯…有一个不是完全改造人，他骗了一个改造人…基因结合后，我就被培养出来了。”

　　蒲思鸣的声音慢慢变低，还偷瞄着姜温，眼睛倒不敢骨碌碌地乱转。

　　分不清这是他有计划的摇尾乞怜，还是在为自认为隐瞒的误点而心虚。

　　姜温放轻了声音说：“那你的家庭…你的父母…他们应该补偿你。”

　　“没有家庭！” 发现姜温并没有马上冷却态度，蒲思鸣瞬间活过来，轻快地抢着回答。

　　“因为在培养皿的时候就被检测出情绪指数不稳定，处于一片紊乱的状态，”他又急又快地解释，想让她一下子知道全部，“所以培养能进入上层的改造人失败了。”

　　他正培养于反叛战后，当时只有大部分改造人活下来，观念自然发生了改变。越理性，越冷静，就越是卓越，更有能力存活下去。

　　大部分改造人也都崇尚理性，他们期望培育出更完美的改造人后代。而那时候出生的改造人如果情绪意识过多、情绪状态紊乱，就会被判定为普通改造人。

　　“我算不上很完美，他们都很失望，就没人要我了。”

　　蒲思鸣学着哀愁的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还低下头装成可怜的样子。

　　“不过，我的名字就是根据情绪指数来抽选的！系统首先就抽到了一个‘鸣’，可能是因为我不停地哭啊，哭啊，虽然没有眼泪，但声音很响亮！”

　　噼里啪啦、叽叽喳喳，蒲思鸣简直要捉住每一秒想说的话，然后不喘气地全都讲出来。

　　他仿佛要一口气吐掉胃里陈旧的蝴蝶，再养一批新的更好看的蝴蝶。

　　姜温还没听过改造人这么有趣地描述一件事情，没有改造人像蒲思鸣一样讲话的时候眼睛又灵又亮。

　　她放下尝试触碰培养皿的手，颇感兴趣地继续问：“那另外两个字呢？它们是怎么来的？”

　　“啊…”他突然卡壳，讪讪地笑了笑，“其他两个字，是、是随机抽取的，随、随便拼起来的……”

　　“我、我好像被抛弃过，是不是有一点可怜。”说自己可怜的蒲思鸣眼睛湿漉漉的，巴巴地看着姜温，企图拙劣地转换话题。

　　姜温只感到一阵好笑，还有一点刺在心尖上的痛。

　　上层改造人刚刚说，这些培养皿里被抛弃的婴儿，它们死时还不知道接收到的恶意为何物，还没有开启完整的痛觉。

　　现在姜温代替普通改造人尝到了这痛觉。

　　苦、酸、涩，还有淡淡腥味。

　　这不是同情，只是同理心还有感情作祟。姜温难得接近一个改造人，她上前，摸摸蒲思鸣的肩，表示抚慰。

　　“才不可怜，下次要去看看湖吗？还有花，你提到过好多次，是不是很想看看？”

　　蒲思鸣惊呆了，女、女体对他提、提出了约会！湖泊和花都被他抛之脑后，现在他脑海里只剩下两个不断放大的字——约会，然后这两个字随即关联了大量的词。

　　牵手！拥抱！基因结合！亲吻！婚后改造生活!

　　明明已经不需要呼吸，但蒲思鸣觉得自己需要立即吸氧了，他为自己的想象激动不已，晕晕乎乎像被大奖砸中，立马像个小气的改造人一样兴奋地接下中奖号码。

　　“去！去！”

　　他差点问她什么时候开始基因结合，但最终因为羞涩止住了。

　　上层改造人终于走过来，他张口，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才问：“去哪里？就…你和他吗？”

　　他手指慢慢捏紧了，好像终于无法忍受什么一样。但问完后，容清博的手指又一根一根松开了，只留下侧面显示他曾经失控过的浅浅凹痕，很难看清楚。

　　这时候一旁记录情绪波动的红指改造人发了多个情绪高峰。不仅来自普通改造人，还来自上层改造人。

　　高峰重叠，几乎不分上下。像尖刃一样相互刺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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