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珠[星际]

　　他自己也不会知道答案。

　　“我是蓝色将军。”这是姜温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介绍，也是蓝色将军对自己的认知。

　　蓝色将军站在禁闭室门口，站在姜温面前，再次为她进行了一个短暂的扫描检查，检查结果依然一无所获。他神色怅然地松开放在她肩上的手臂，微微低下头。

　　无论怎样检测，女体似乎都显得生命力饱满、每一个细胞都在治愈后完好无损。

　　“你还在担心我的治愈情况吗？”

　　“我现在很好，没有人任何不适。你们给我的外衣很好，隔热和冷却性能都很好。”

　　她双臂抱了一下自己，做了个表示温暖和舒适的简单动作。

　　等姜温跟送她回去的红指改造人走远，蓝色将军还在看着她的背影。他一边举起机械手臂，动作迟疑而轻柔地抱住肩部，一边想——这样就会更温暖吗。

　　也许是的。

　　又度过了一次机械城毫无声息的死寂夜晚。蓝色将军和红指改造人在短暂的休息中补充了动力。

　　和往常一样，他们继续在工作中接收到了第一缕白日的光线。

　　残缺改造人仍在禁闭室中接受之前恶行的处罚。

　　改造异人因为暂时的排斥反应进入了强制休眠。

　　今天和姜温一起去基因结合室的改造人，就只剩下上层改造人，和那个天天要过来问一问、眼巴巴地等着的普通改造人了。

　　而他们早已经来到红指总部了。

　　“她什么时候会醒？醒来时会做些什么？她会喜欢这种合成的花吗？”

　　普通改造人似乎把等待女体的过程也当成了一部分的乐趣，问了许多没有人知道的问题。他纠结又丰富的表情简直比女体更像一个古蓝星人。

　　容清博并不是特意早来的。他正襟危坐在红指改造人工作室的一旁。

　　除了基因让他看起来更英俊，他的刻板和缄默似乎和红指改造人一样，甚至更明显、更卓越了。

　　他是一个完美的改造人，和大部分红指改造人一样，他只需要很少的休息时间就可以补充动力，维持正常的活动。

　　容清博他清空了思绪，只是专注地等待着今天的实验开始。

　　上次和蓝色将军谈话后，他在所有权限可以允许进入的房间里搜索了关于女体的信息。

　　但能接收到的只有一些公开记录的数据，并没有关于姜温身体的资料。

　　他强行制止了自己的行为，想在脑海里删除掉这种无用的、却铺天盖地的担忧——不会更坏的，就算姜温没有被完全治愈。

　　凭现在的医疗改造技术，最坏的结果也只是女体提前被改造成机械城的一部分。

　　不会比代替人体、得到永生更坏。

　　女体不会死亡。

　　上层改造人恢复冷静后没有再做无用的搜寻。他到了红指总部，准备等待第二天和姜温一起去基因结合室，继续参与实验。

　　一到达时，容清博就注意到了那个行为举止堪称幼稚的普通改造人，和他手上那束花。

　　那并不是一束自然的花，精致、一尘不染，悬在半球形的玻璃球里。有些孤零零的漂亮。

　　“她会喜欢这种合成的花吗？”

　　普通改造人对着红指改造人说，但又低下头，像一句不需要回答的、自寻烦恼式的自言自语。

　　“你不需要带花来。姜温在古蓝星见过的花种比你带来的更丰富。”

　　红指改造人倒是回答了普通改造人一句，只不过内容很打击人。

　　“没关系。我见到她的心情，只有一个类似花的礼物才能表达啊。”

　　蒲思鸣拿起装在真空玻璃球的花束，陶醉了动了动鼻翼，孩子气的脸上突然冒出惊喜的表情。

　　他说：“我闻到了姜温身上的香气! ”

　　合成的花的确配有人工制成的香气。但是为了让花束保存更久，蒲思鸣把它放进了真空玻璃球里，怎么会飘出香气呢？

　　上层改造人没有指出这点。他只是手指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他没有带任何礼物。

　　而蒲思鸣闻到的淡淡香气确实真实的，但不是来自合成的花束。红指改造人打开门，做了接引。

　　等待不过半个夜晚，姜温就过来了。

　　容清博的反应比上次好的多，没有再呼吸不畅、没有说出每一个字时都嗓音发紧。

　　她一进来，蒲思鸣脸红的很快，像瞬间烧开的水，按下快要溢出来的沸腾。

　　他期期艾艾地上前，递上花束，又飞快地退回来。

　　说起来，这还是蒲思鸣第一次正式和姜温见面，活生生、红彤彤的那种。

　　他完全忘了做些心理准备，好表现地勇敢、大方一些。结果是，蒲思鸣只是像个羞涩的小粉丝，崇拜她的可爱，献了一束花就退下来了。

　　完全失策。他看着一脸平淡、冷静自持的上层改造人和姜温说着什么。

　　蒲思鸣的舌头和喉咙好像被什么黏住了，又好像整个人被锁在一滴巨大透明的露珠里。

　　他什么都不能够说，什么也不能够做。

　　除了姜温接过花束时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朝他温暖地笑了的那一刻，其余时间里蒲思鸣几乎陷入了沮丧和频繁的灵魂出窍当中。

　　“今天我们会去基因结合室。任何你想了解的，我都会告诉你。”

　　容清博简洁地说了今天的行程，姜温抱着花点点头，又看着一旁一脸生无可恋的普通改造人，难得地被逗笑了。

　　她把花交给了红指改造人，花会放在房间内，不会被一起带到基因结合室。

　　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第一次去情绪实验的路上大声喊她名字的改造人。

　　他也是第一次的“机器人”。热情，活泼，一见到她就好像身后长出尾巴，兴奋地摇个不停。现在在她面前，普通改造人却只敢用余光偷偷地瞟她一眼，还假装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我们走吧，到基因结合室。”

　　这回只有寥寥几个红指改造人跟随，因为不用经过混乱街区，所以姜温不会有什么危险。

　　普通改造人跟在女体身后，保持几步的距离，惴惴不安地不敢靠近。

　　容清博走在姜温身旁，他问：“去过人体改造室，你应该知道基因结合是现在主要的繁衍方式了。”

　　“你…很想了解改造人的出生和幼体形态吗？”

　　“我在保护舱的显示器上看到过，机械城已经没有真正的女性了。”

　　她顿了顿，但没有停下脚步，问道：“那么，基因结合不是因为爱，只是为了生产新的改造人吗？”

　　肌肤、骨骼都是钢铁金属，心脏内存有芯片，完美的皮相也是在基因优化的基础上。

　　除了一颗人的大脑，其余都算得上是批量生产的配件。

　　身为浑身都是血肉、筋骨的古蓝星人，姜温在感觉到和改造人巨大差异的同时，也有了一丝淡淡的悲哀。

　　那个改造异人说的没错。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情绪稀释，荷尔蒙退化，我们已经很难产生这种复杂的感情了。”

　　思索了很久，容清博才回答，说完后似乎有一声轻的叹气。

　　他转头注视姜温，心中空落落，也许达到那种复杂感情的临界值却抑制住，也算一种狡猾的自我欺骗。

　　蒲思鸣在后面听着他们谈话，想靠近些偷听几句，又跨不过几步短短却犹如鸿沟的距离，他急得要抓耳挠腮。

　　不，不行，这不就像猴子似的。

　　蒲思鸣及时刹住手，调整了一番站姿。他背部挺拔，正视前方，鼓起勇气同手同脚地走到姜温身边。

　　怎么办？该说什么？今天阴天很晴朗，云里快要出太阳了，啊，他到底该说些什么？！

　　普通改造人慢慢转过头，动作僵硬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年久失修、浑身生锈了。

　　“姜、姜温，我是一个普、普通改造人……”他吞吞吐吐地，像是在招供犯过的罪行，“上次告诉过你我的名、名字…但你不记、记得也没关系！”

　　蒲思鸣打起精神来，仿佛终于找了关键证据可以让自己无罪释放。

　　“我叫蒲思鸣，蒲公英的蒲，想念的思，啼叫的鸣！”

　　啊…这是什么乱七八糟、逻辑不通的自我介绍啊。

　　普通改造人保持羞敛的微笑，内心默默流泪着，等待女体回应的审判。

　　但意外的是，女体对他笑起来，说：“我叫姜温，生姜的姜，温度的温。”

　　虽然在实验室姜温对蒲思鸣介绍过一次，但这次更温柔、更详细。他默默陶醉了，按住左边包裹着机械心脏的胸口，耳朵里全是“砰砰”的跳声。

　　一路上机械城里闪现了一些普通的改造人。

　　街道没有像上次去人体改造室一样被提前清空。他们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姜温一行人。

　　但许多目光叠加起来却并不压迫，充满了轻柔的珍视，似乎正高兴看到完好无损的女体。

　　蒲思鸣完全沉浸在和女体说上话的欢呼雀跃里，对外界改造人们投来的目光丝毫不在意。上层改造人扫过几眼盯着姜温的改造人们，发出了适当的警示，让他们不要吓到女体。

　　直到到达基因结合室，那些执着热烈的视线才被隔断。

　　姜温早就接受了自己现在属于“珍稀动物”的一类，甚至这一类中的唯一一只的事实。

　　她也并没有过多不适，首先就走到了领路的红指改造人面前，推开了基因结合室的大门。

　　推开门后有一缕微凉的风，习习吹到她脸上。

　　里面没有半点腥气，反而洁白、神圣、满是舒适的气息。

　　这里是所有完全的、完美的改造人的摇篮，孕育着机械城的新生。

　　这里的婴儿是完整的，小小的藕白肢节蜷缩着，呼吸在培养皿里，就像自在地生活在营养丰富的羊水里。

　　一个个完整的、柔软的婴儿。

　　如果是之前的人体改造室是小型地狱的雏形，悬挂摆放着各种人体器官；那这里就是存放天使新生羽翼的天堂，到处都是圣洁而美丽的场景。

　　“他们…很可爱。” 姜温的心不由自主地软化。

　　她把手指点在最近一个培养皿的玻璃壁上，力道轻地像戳破一个泡泡。

　　“这…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改造的机械身体，”姜温眼神温柔地注视着一个婴儿，喃喃道，“他看起来软绵绵的，更需要被好好保护。”

　　蒲思鸣的脸红起来，机械心脏又乱撞了。

　　他曾经也是这些婴孩里的一员，换句话说，姜温说、说他很可爱，还想保、保护他？！

　　普通改造人一旁陷入甜蜜而烦恼的幻想，不停地因为冒出的想法自我蒸发沸腾着。另一旁上层改造人面不改色的回答却给姜温泼了一道冷水。

　　他说：“现在还不是。”

　　“但很快，他就会是被改造的婴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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