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珠[星际]

　　『改造异人，7 0号。』

　　『徐冷。生活在混乱街区，机器人反叛战时接受身体部分改造。改造时出现强烈的排斥反应，之后排斥程度逐步减弱，改造异人奇迹地存活下来，和机械心脏共存。』

　　蓝色将军在存储资料室翻出70号改造异人的资料，发现排斥反应几个字时面色微微凝重。

　　排斥反应对改造人来说是致命的，就算程度较低，身体也会在逐渐累加的次数不断受损。

　　按徐冷的身体状况，他应该早就死亡了。

　　但徐冷不但没有死，反而还用不相配的机械心脏活了很久。

　　蓝色将军这一天查阅了很多资料，参与实验的四个号码里，只有91号上层改造人的记录完整且看不出危险之处。

　　一个普通改造人，单独对古蓝星和姜温极有热情、极有兴趣。

　　一个残缺改造人，对其他改造人都有古怪的敌意，肆意妄为。

　　最后一个改造异人，被抽中后就让红指改造人迟疑是否要直接取消实验资格。

　　那些混乱街区里活下来的改造异人不仅身体受损严重，需要靠时常替换零件来生活；连精神上也浑浑噩噩，放纵享乐，没有任何秩序性可言。

　　但经过红指改造人检查，徐冷虽然看起来身体随时会崩溃瓦解，但他的精神体居然出奇地稳定。

　　机器人反叛战后，反叛机器人全部自爆，产生意识的机器人死亡；徐冷在反叛机器人面前受伤，改造救治时出现排斥反应，最后活了下来。

　　改造人之后在机械身体里产生了精神体；徐冷在排斥反应和不完全改造下，甚至也产生了精神体。

　　“蓝色将军，我建议公开女体的身体情况报告。”

　　蓝色将军感觉自己隐隐约约抓住了些什么线索时，却突然被进来的上层改造人打断了。

　　91号上层改造人直接利用自己的权限进入了存储资料室。

　　来存储资料室之前，容清博向红指总部提出了给姜温了解机械城权利的建议后，他再次去改造处进行了身体检测。

　　检测时，容清博的情绪波动和姜温未出现时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他怔了很久，然后问红指改造人：“我们以后都会这样吗？每一个和她接触过的改造人。”

　　红指改造人思忖一会儿，摇了摇头，又缓缓地点了头：“恐怕是的。”

　　情绪波动，这样的情绪波动。

　　这样的患得患失，只是在一个循环的程序里徘徊——只是想她。容清博一丝不苟地分析着，他认为大部分产生的情绪可能是姜温未退化的荷尔蒙作祟。

　　在某个思考的瞬间，他想到了“喜欢”，然后心中一悸，有一些别扭地过滤了这个很早就被自己弃用的词。

　　容清博下了决心，不顾红指改造人的阻拦，强硬地要求抑制自己的荷尔蒙分泌。原本情绪就已经退化地厉害，再次抑制之后，容清博终于感觉到久违的冷静感。

　　周围一下子全静下来。没有兔子钻进洞的声音，没有她清浅的呼吸声和笑声。

　　他的手脚终于归自己管束，听从自己支配，不再自顾自地想去找姜温的方向了。

　　容清博看了一眼检测报告，瞬间回落的情绪显示，他又是一个完美、值得称赞的完全改造人了。

　　他松了一口气，心里只有些说不清的空落落的感觉，但似乎也什么都没想。

　　不过，其他改造人并没有他的好运，他们不能强制降低姜温对自己的影响。上一次实验过程公开后，影像结束在残缺改造人伤害了女体、接着被束手控制住的场面。

　　改造人们陷入了些微的焦躁不安，担心女体的身体情况，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异常。

　　他们不落一日地向红指组织发来询问，内容礼貌而急切，似乎陷入了需要安抚的狂躁状态。

　　红指改造人并不为这种情况发愁。相反地，实验公开起了成效，他们反而安心下来开始记录大部分改造人的情绪波动。

　　机械城里的改造人的情绪已经发酵了几日。

　　在姜温第一次外出时改造人又被勒令隐藏起来，他们只能在一些隐蔽昏暗的地方查看女体的身体情况，虽然也只是粗陋的扫描检测。

　　是时候平息他们的情绪，进行下一步实验公开了。

　　容清博找到蓝色将军，提出了公开姜温的身体情况报告的建议。

　　蓝色将军似乎在查阅别的改造人资料，正思考着什么。被突然打断后，他声色冷淡地回答了，却并没有给出容清博想要的答案。

　　他说：“姜温的病情记录、身体情况报告并不在这里。”

　　“在总部的上层改造人手里？可我没有接收过这样的信息。”容清博突然心又跳了跳，比之前有些重。

　　蓝色将军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他吸了一口气，又闭着眼睛缓缓吐出来。

　　红指的上层改造人没有把姜温的身体情况报告传送给91号，避开了参与情绪实验的上层改造人。

　　他意识到，如果这不是疏漏，就一定有别的谎言被隐瞒。

　　但关于女体的一切，一直都被慎重对待，红指改造人的机械化工作不可能出现疏漏。

　　“不要去问。”

　　“如果报告有问题，你不可能从红指改造人手里看到真实记录的那一份。”

　　他的眼睛泛着蓝光，幽幽发亮，警告着这个一瞬间也发现了怪异之处的上层改造人。

　　蓝色将军顾不上再思考改造异人的事情，他马上做出了决定——拿到姜温的身体情况报告，或许换句话来说，拿到她的病情记录和治疗方案。

　　他已经隐约有了猜想，心里产生一阵迷茫的难过，像一团淤泥被灌进了胸口，心脏负累跳动。

　　但蓝色将军并不胆怯，也不会逃避真相。他从来不赞同欺骗，如果一重骗局外还有另一重——那就拆穿它。

　　容清博握紧了拳头，深深低下头，他只是茫然地愤怒起来，却奇怪自己为什么又因为姜温无法平静起来。

　　仿佛做了无用的抵抗，理智又在涌出的对她的爱怜里软弱地不堪一击。

　　他们相继离开资料存储室，走前彼此看了一眼，莫名地笃定了对方不会做任何不利于女体的事情。

　　找到这个骗局的真实面貌。

　　蓝色将军和上层改造人同时想道。

　　※

　　姜温回到红指建筑内，在房间里几乎无法静下心来。

　　她从人体改造室回来，忍不住在房间角落的机器人前徘徊。机器人的眼睛是睁着的，上次小洱脱离的最后一秒还在看着她，并没有合上眼睛。

　　姜温想问问自己的小机器人，有没有经历过机器人反叛战，有没有伤害到别人。但

　　也想问他——有没有让别人伤害到自己。

　　想到这，姜温按住胸口猛烈的心悸，张口地呼吸几分钟才恢复过来。这是她遗传病治疗的后遗症，已经很久没再犯了。

　　只是今天这些颠覆性的信息和杂乱的想法让姜温有些头痛欲裂，一时站不住身体。

　　她干脆坐在机器人面前，仰脸看他，目光像黄油一样软化、淌开。

　　她把手合在机器人未启动时冰冷的手背上。

　　“快点醒过来，现在再来见我一次。”姜温凑近他，轻轻吻了一下机器人冰冷的指尖，嘴唇上落了一粒雪花那样凉。

　　他的眼睛是透明的，现在没有醒来时的发出的光，只映出了姜温专注的脸庞。姜温从机器人的瞳孔里看到自己乏善可陈的一张脸，漂亮地有些狡猾，流露的温和感让人松懈。

　　有一个机器人为了她，跨越了这么久的时间，只坚持做一件事——爱她，陪伴她。

　　姜温出神地看着瞳孔里自己缩小的影像。

　　今天见到的、听到的一切烦恼害怕的东西都抛之脑后，面前这个女孩失去过一切，现在机器人找到了她。

　　她又失而复得，心越来越满，仿佛拥有了一些真实的、永恒不变的东西。

　　只是她不明说，她羞敛于说爱情的话。

　　贴在左胸口处的涂着“小洱”标记的铁片突然有些发烫，姜温急忙捡出来放在手心，捧在手心的铁片温和地发亮。

　　这是机器人第一具机械身体上的耳朵。她看到时一眼就认出来了。

　　当时陪伴型机器人做地并不精致，更不不上猫狗宠物的可爱优势，只有些会说人话的稀奇。

　　这块“耳朵”方方正正，磕掉了一些边角，依然看得出做工粗糙。现在，它在姜温掌心发热发亮，热度不高，明亮地温和，没有让姜温接触和注视时感到一点难受。

　　“想你。我在这里。”

　　这块铁片似乎给了面前睁着眼睛的机器人一种特殊的能量。

　　机器人醒过来，原本空洞的眼睛有了光彩。他活了过来，反手握住了放在自己手背上姜温的手。

　　他握地很轻，从手腕到纤细的手指关节处，完整地抓住了她的手。机械手掌开始泛出暖意，慢慢回温。

　　他的眼睛依旧有她的影像，只是突然变得更温柔可亲。

　　然后机器人说，想她，他在这里。

　　姜温一时为这话糊涂了，她心里欢欣鼓舞地跳动，又不无紧张地想——机器人是在这里，然后一直想她；还是因为想她，所以到这里来了？

　　“你去哪里了？我、我有些问题想问你，你不能骗我，要好好回答我。”

　　她刚说完就觉得自己发问地太急切，又低下头，声如蚊呐地补了一句：“我是…想你的。”

　　姜温本想多修饰些，在想你前说“十分”、“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话到嘴边，只像是一句低声的单纯的问候了。

　　机器人的精神体恢复地很好。他感受到了另一半精神体的气息，本想赶快找到另一半精神融为一体，却收到了残留在第一具机械身体残骸上的、来自姜温的声音。

　　她在呼唤机器人，机器人就来了。她一见到机器人，眼睛就明亮起来，机器人迟钝地感受到一种奇妙的温柔的对待。

　　小温似乎有些喜欢我。

　　机器人分析出结果时，险些要跳起滑稽的舞来。

　　他抑制住自己，警告自己不要像小孩子的玩具那样幼稚可笑，要学会人的正常反应。

　　机器人努力软化自己的电子声线，回答她：“我在找另一半的精神体。等精神体完整后，就能带你离开这里。我永远不骗你，小温。”

　　姜温笑了笑，摸摸机器人的头，说：“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

　　“只是，你知道机器人反叛战吗？你应该不知道的，这是我才知道的历史。我以为机器人永远不会伤害人类，特别是你。”

　　机器人温顺地偏着头，任姜温轻柔地抚过自己的头发，他回答道：“我不会。”

　　无论机器人的身体如何强大，在姜温面前，他都弱小如赴火的白色飞蛾。

　　他不会伤害小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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