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之流水落花

　　顾秋安往回走去，耳边回响着李大娘的话，“知鸿已经走了三四天了，一办完丧事就走了，诶，我看他那样子就是倔，不信人各有命”。

　　一阵车响，驴的嘶叫声传来，“顾西家的，出息了，这还买上驴车了”，旁边的顾大娘凑上前去，“这驴子好，毛色鲜亮，我看比青山家的还好”。

　　余桂花坐在驴车上笑得合不拢嘴，“是吗？我和顾西特地去县里挑的”。

　　顾大娘一拍手，“去县里买的？那么远，村里人买东西不都是到镇上”。

　　坐在前头驾车的顾西开口，“县里牲口铺子里的踏实些，出了问题可以找回去”。

　　从田里回来的村里人三三两两凑了过来，每人都叹上两句，没想到竟是顾西家成了村里第三户有驴车的人家。

　　顾秋安对后头的热闹无甚兴趣，漫步走回了自家院子，水井旁的葡萄藤水灵灵，内里掩映几串晶莹透绿的葡萄。下头的水渠里长出一棵紫云英，伸长脖颈向上探着，紫色的花瓣轻触葡萄藤叶的青翠。

　　陈梅刚从田里摘菜回来，放下篮子，没像往常直接进灶间，“安安，别站日头底下，过来，娘有话和你说”。

　　原来陈梅在顾村朝陈村岔路口那片田上支了一排架子，种了南瓜下去，这季节，南瓜已经长成，陈梅嫌个头不够大，想过些日子再摘，默默数了南瓜个数记在心中。

　　“就刚才我又数了一遍，竟然少了一个，怪事了，十三个南瓜，现在十二个了”陈梅把这事从灶间念叨到饭桌上。

　　顾东开口，“是不是你昨天摘了，忘记减掉数了”，陈梅眉毛一拧，语速飞快，“怎么会，我昨天去数是十四个，昨天摘了一个，怎么今天就十二个了”。

　　“不知道哪个这么缺德，等会儿我就去找英子，看看她家田里有没有少东西”，陈梅揪着这事不肯放开，非要查个清楚。

　　在陈梅絮叨的说话声里顾秋安心里那缺处渐渐被日常的云雾所填满，屋子里还有好几筐晒干的席草，足够她坐在里头翻云驾雾。

　　顾秋安忙活了两天才编完草帽，拿给陈梅，“这个好看，下边还有绳结，安安你可真懂娘，我正嫌你爹编的草帽硌人呢”。

　　顾秋安坐在灶间生火，陈梅把桑葚洗净去蒂，加入麦芽糖搅拌，“娘，这是做果酱？”

　　陈梅笑眯眯，“是呀，秋华李已经没了，那天我去山上砍柴，瞧见一片的桑葚林，就想你做果酱尝试了那么多水果，没准这也可以”。

　　“但回来就发现白糖红糖没了，正好有个货郎摇着拨浪鼓路过，里头有卖麦芽糖，就买了点一试，那滋味叫个妙，又酸又甜，还有麦芽糖的清香”。

　　陈梅把静置好的桑葚放入锅中小火熬煮，“这桑葚林是陈村陈老头的，听说我要买，乐坏了，一斤才要我五文，我买了十斤做了几罐拿到街上一卖，那叫个火热，还有个地主老爷路过尝了，叫我再做几罐，明个儿给送他家里去”。

　　顾秋安笑着放了几根木材进火里，陈梅已经完全掌握果酱这门生意了，还可以推陈出新，“娘，你可真厉害”。

　　二人说笑着又聊到几天前丢失的南瓜，“我去问了英子，她说她没注意，被我一提醒也去数了自家冬瓜南瓜个数”。

　　“今早一看，果然少了，冬瓜少了两只，南瓜少了一只，你说怪吗？村里谁不种田，竟然还偷别人家的瓜”。

　　陈梅说着拿出一套雪白的瓷器，上头描着粉彩的秋海棠，“娘，这瓷器哪来的？”

　　陈梅洗净瓷器擦干内里，舀入一勺浓紫桑葚酱，“就昨个那地主老爷给的，觉得用陶罐装不雅，就拿了一套瓷器，让我做好给送县里去”。

　　顾秋安从另一侧蒸笼拿出一根金黄玉米尝了口，鲜甜多汁，“安安，我和你爹明天一道去县里，你把田里剩下玉米收了，也不多了”。

　　第二天，顾秋安背着一个背篓，手里还拿了一个，玉米地在山脚下，碧绿青葱，生机勃勃，顾家玉米种的不多，陈梅已经摘了大半，顾秋安一握玉米拧上一圈，玉米根处就断开，落入箩筐中。

　　顾秋安顿觉收玉米太有成就感了，在一人多高的玉米丛见穿行，像极了收获榛子的松鼠，哼哧哼哧埋头苦干。

　　“安安，来来来，喝个水”，一个贼眉鼠眼的老头朝顾秋安招手，顾秋安想起陈梅提过村里有个色老头，老婆和人跑了后就单过，天天占村里妇人的口头便宜。

　　那老头又掏出一个梨，又衣袖擦了两下，“爷爷这有大梨子，可甜了，尝尝”，顾秋安眉头一皱，这老头心思颇坏，见自己爹娘不在家就想哄骗自己，并不作声，埋头继续摘玉米，老头还不停说些污言秽语，顾秋安不愿与狗撕咬，便捡起箩筐直接回了家中。

　　直到日落，顾秋安吃了两餐玉米都不见顾东陈梅归来，走到院门口朝村头观望，驴车声近，一看是顾西家的驴车。

　　顾西看见顾秋安打了个招呼，“安安，吃饭了吗？”

　　“吃了，小叔，你们也去县里了吗？看见我爹娘了吗？”

　　顾西目光闪烁，一旁的余桂花开口，“我喊你爹娘乘我家驴车去，他们非要自己去坐老秦的车，还要掏钱呢，县里那么大，后面就没碰见了”。

　　二人驴车驶进隔壁院里，顾秋安等到村里灯火一一灭去，也没见到人影，虽有疑惑，并未十分担心，猜测二人或许是没赶上回来的驴车。

　　一清早起来，顾青山赶出驴车，看见顾秋安正站在院子外，想起前些天自己的行事颇不厚道，有些愧疚，“安安，这么早”。

　　“顾叔，你出去？”

　　“去县里，卖掉收的鸭蛋，再进一批糕点果脯，中秋要到了，家家户户做月饼都要用上”。

　　顾秋安果断开口，“顾叔，我爹娘昨日去县里卖果酱了，现在还没回，能劳烦您打听一下吗？”

　　顾青山一拍车头，“不麻烦，不麻烦，我上去问问，你别担心，中午就来我家吃饭，你红姨在家”。

　　太阳落下，金辉澄澄，一天又过去了，顾秋安坐在村头的大石头上，远远看见黑色的小点移动，渐渐靠近渐渐清晰，顾青山驾着驴车，车上坐着好几个人。

　　顾秋安跳下石头，驴车上下来好几个人，顾秋安睁大双眼也没瞧见没有顾东陈梅，顾青山面色凝重，“安安，这事复杂，不太好办”。

　　“县里赵老爷家有一前朝上好的粉瓷，买来花了二两黄金，前两天丢了，去衙门里报了案，派人一直在找”。

　　顾秋安心里咯噔一下，“正好你爹娘拿着这套瓷器装了果酱，上赵家推销，那管家一下认就认出是自家瓷器，一面让人坐下，一面派人去衙门喊人”。

　　“捕头一看，人赃并获，押入县里大牢了”，顾秋安不可置信，“那套瓷器我娘说是县里地主老爷给她，让她装了果酱送到府里去的，怎会是她偷的”。

　　顾青山拉着驴车叹气，“我也猜这是误会，东子去哪偷这瓷器，可衙役拦着我不让探监，说要等县太爷判完案才能进去送东西”。

　　“安安，安安”，顾秋安回过神，“你先去我家吃个饭，住一晚，有什么事明个儿再打算”。

　　顾秋安摇了摇头，“不用了，顾叔，多谢你，我没事”。

　　昨日的老头见顾秋安路过自己房前，“安安，你爹娘还没回来呢？”两眼色迷迷来回在她身上打量。

　　顾秋安不理会，径直回了自家院里，把院门栓上，又觉得不放心，推过去一个小水缸抵着。

　　入夜，顾秋安翻来覆去，顾东陈梅明显是被人算计了，可是何人要算计一家农户，为银子？顾家全部身家也不够富人一桌酒钱。为报仇？老实巴交的顾东又能得罪谁。

　　门外忽有脚步擦过石板的细碎声音，深深浅浅，顾秋安身子一僵，悄悄摸上床头的木棍，那脚步声到了门口便停下。

　　顾秋安拧紧被角，她不仅栓了房门，还抵了两根棍，应该打不开吧，又想到抵了水缸的院门对方一样进来了，顾秋安顿时紧张，屏息凝神，等着对方下一步动静。

　　窗外不时响起虫鸣鸟啼，过来半响，顾秋安呼了口气，或许是自己神经太过紧张了，“哒”，似乎是撞到门把手的声音，顾秋安立刻坐起，真的有人！

　　顾秋安思忖片刻，握紧木棍下床，她不能束手就擒，等着对方撬开门。若真是那老头起贼心，就当头一棍，再大声呼救，前头陈英家的院子不远，惊动了村里人对方肯定不敢乱来。

　　门离床铺只有十来步，顾秋安轻轻迈步，不想打草惊蛇。门外又恢复了最初的寂静，只有夜无声滴落的风声。

　　顾秋安的木棍握紧，扬起举过头顶，薄薄木板之隔传来一声熟悉的咳嗽声，顾秋安一顿，微微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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