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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黑
屋外聚了不少听闻风声凑热闹的村民，刚坐驴车来的钱郎中，吸取了上回顾秋安没了鼻息又活过来的教训，反复检查江老汉的脉搏。
“昏迷太久，气息一日日弱下去，今天挺不住了，就过去了”，钱郎中下了诊断，其实刚来一探鼻息，他就知道人彻底去了。
“不可能，我爹之前还好好的，是，是有人要害他”，江知鸿俊美的面容发青，唇色苍白，宽阔的肩膀垮下去，不住颤抖。
钱郎中摇摇头，“昏迷那么久，挺不过去也是正常的”，里正走上前，拍了拍江知鸿肩膀，“知鸿，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孝顺懂事，可这人各有命，别想不开，节哀顺便”。
顾秋安遥遥望着江知鸿，平日里高大挺拔的身姿此刻显得异常单薄，脑袋低垂着，眼里全是不可置信和痛彻心扉，顾秋安张了张嘴，想走近他，却觉得二人之间隔了星河。
手被猛地一拉，陈梅直接拽走顾秋安，“里正和村民要帮着处理江夫子后事，你个小孩又帮不上忙，呆在这作甚”。
夜幕落下，往常昏黄温暖的油灯今日不住摇曳，风过折腰，咻地灭了。
陈梅端上一大锅豆腐鱼汤，“灯又灭了，孩子他爹快给点上”。
奶白色的鱼汤鲜香润齿，“安安多喝点，压压惊，今个儿看到那场面都吓傻了，就呆愣愣站屋里，那是什么地方呀，刚死人，你站那作甚，小心粘上脏东西”。
顾东叹气，“好歹江夫子也救过安安，这么说不好”。
“我是为孩子想，你看这江家接连出事的，我能不操心吗？”陈梅放下筷子，“英子和我说，江家风水有问题，那屋子建得位置不对，触怒土地公了”。
“江夫子尸骨未寒，说这些作甚”，陈梅像想起什么，“江家的事怎么说，村里人说知鸿怀疑有人趁他不在家下的黑手”。
顾东摇头，“知鸿这孩子孝顺，一时自然想不开了，这人十几天都没醒来，肯定没救了，只是时间长短”。
“丧事怎么办的，里正操持的？”
“里正翻了黄历，明日日子正宜下葬，村里的陈木匠正好有副薄棺材，半价给了知鸿，都知道给江夫子看病掏空了江家的银子，大家都不计较这些，明天一道去帮个手”。
二人的声音忽远忽近，顾秋安盯着碗里浓白色的水圈，思绪飘到了村头。
“安安，你这作甚”，灶间，陈梅一把拿过顾秋安舀菜的碗，“我去给江知鸿送点饭，他肯定还没吃”。
陈梅拎过顾秋安手里的篮子，“那是什么地方，里头还停着江老汉的棺材，你去做甚，让你爹去就行了”。
顾秋安不明白陈梅为何对江知鸿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也不愿与她争执，默默回到自己房间。
漆黑的天空中依稀漂浮几朵云，阵阵风过，云微微一动。顾秋安趁爹娘睡去，悄悄来到村头。
“吱呀”，门轻轻打开，一个孤傲的背影对着中间的黑色棺木，恰巧吹过一阵风，床头的木风铃作响。
二人坐到外面的石头上，夜深花黑，顾秋安思忖良久，终于开口，“我相信你”。
江知鸿默不作声，顾秋安继续说道，“我相信你说的，江夫子是被人害死的”。
江知鸿苦笑一声，“你信这个作甚，我爹是昏迷多日自然死亡，多好呀，谁也不用再操心这事”。
顾秋安道，“是窒息而死对吗？我看床席上有手抓过的痕迹，前几次我来都是平整的”。
“就凭这个？”江知鸿薄唇吐出冰冷的几个字。
白日里顾秋安并不是被吓到了而站在屋里发愣，而是见江老汉面色乌紫，猜测是窒息而亡，认真观察屋内变化，“竹风铃掉了两片竹片下来，大约是江夫子在床上拼命挣扎，而摇落的”。
江知鸿终于抬起头来，额头前落下几缕发丝，面色苍白，眼神冰冷，“你说的对，我爹一定死得很痛苦”。
顾秋安心中一阵感伤，手轻轻覆上江知鸿宽厚的手背，一时无声，实在无法轻巧地说出节哀顺变四字。
江知鸿心不住颤抖，似奔涌的激流终于找到一个出口，“那晚箭射在柱子上后，我便怀疑有人在盯着我和我爹”。
“第二天，我爹已经用了七天药了，果然好转渐渐有了意识，但想到暗处的人目的不明，便继续装作昏迷，哪知他们如此心狠手辣......”
顾秋安轻轻握住江知鸿无助的手，“都怪我，我不拉着你去我家吃饭就不会出事了”。
江知鸿眼角眉间都是苦涩，知晓顾秋安是在替自己消解愧疚，心中情绪复杂，感受手间传来的温热，闭上眼，这些天的事车水马龙般在脑海中飞过。
“你知道是谁下的手吗？是何家吗，还是李家？”
听了这话，江知鸿心里一定，终于下定决心，不能把顾秋安牵扯进来了。最后眷恋了一遍手间传来的温暖，旋即把手抽了出来，面无表情，神色冷冽“你回去吧”。
“对不起我失言了，我不问了，再让我呆会儿”，江知鸿的失魂太过反常，顾秋安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江知鸿立起来，“别担心，我没事，回去吧”，面色愈发暗淡。
顾秋安走到自家院门口，堂屋灯火通明，暗道不妙，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果然，“安安，你去哪了，这么晚，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爹多担心”，陈梅起夜担心顾秋安又不盖薄被，进去一看却发现人不见了。
“是不是去江家了，和你说了别去别去，那里有......”
“行了，回来就行了，安安下次出门一定要和爹娘说一声”，顾东灭了灯，“都休息吧”。
接下来几日，陈梅都在家里忙活木薯粉，顺便看着顾秋安不让她出门，顾秋安知道丧礼自己也帮不上忙，便一心在家编手链，转移自己的伤感。
上回货郎老朱卖给顾秋安的箩筐底部还有一大包彩色小石头，每个里头还有个小孔，顾秋安感叹，这老朱还真是走南闯北，这石头光滑细腻，色彩亮丽，大约是西域来的，里面的小孔估计就是给串手链用的。
顾秋安把晒干的席草搓细，编出交错的纹路，中间选上一粒海蓝的石子，旁边配上几颗米白的小石子，最后编出一个搭扣。戴在自己的手腕上，看了又看，色彩搭配宜人，只是顾秋安心情不佳。
“安安，来烧火了”，顾秋安出了房门，陈梅的木薯粉已经做好了，见顾秋安无精打采，打算做她最爱的木薯丸子让她高兴些。
陈梅手势熟练，已经将面粉和木薯粉加水捏成团状，待火烧起来，放入花生油，将面团捏成球状，轻轻滚入油中，稍顷，焦黄色木薯丸子出锅。
顾秋安尝了一口，颇有弹性，只是太过油腻，目光扫过墙角的南瓜，“娘，剩下的面团你给我试试”。
陈梅正担心顾秋安这些天的消沉，见她主动提出做菜，高兴都来不及，“好好好，娘给你打下手，你来”。
顾秋安先将南瓜去皮切成小块，再放上蒸笼蒸熟，取出后加入面团中，雪白的面团瞬间染上南瓜漂亮的橙黄色，顾秋安耐心揉匀，捏成小圆子。
又洒了些面粉，防止小圆子黏在一起，放入锅中煮了一盏茶时间，捞出一碗，加入些许红糖。
陈梅尝了一口，弹性十足，甜而不腻，口感上佳，“安安，你这个做的好，比娘的炸丸子强”。
“怎么会，娘做的我最爱吃了”陈梅一听，乐开了花，“做了那么多，天热会坏，你给前头英姨家送些去”。
顾秋安提着篮子敲了敲门，开门的是顾田，“安安来了，进来坐”。
“这丸子看着就好吃，来带几个鸭蛋回去”，顾田为人同陈英一般热情，往顾秋安篮子里放了七八个鸭蛋。
顾秋安瞧见椅子上的包裹，“顾叔，你要回去做工了”。
“可不是吗，前两天碰到老沈，说东家喊我回去了”。
顾秋安随意点点头，打算回去，顾田还在说话，“真没想到，老沈和顾西家有亲戚关系”。
顾秋安停下脚步，“亲戚？”
“对呀，那天我起夜，正巧碰到老沈从顾西家出来，就打了个招呼，没成想把他吓到了，一问才知道来走亲戚，找不到茅厕就出来解决了”。
“老沈是？”
顾田来了兴致，“老沈可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管事，在李家说话分量可重了，昨天又亲自来喊我回去复工，说夫人带着三公子回来了，马车也回来了，光老秦一个马夫照料不过来了”。
“我怎么没听说还有这门亲戚”，顾秋安微微皱眉，“顾叔，你记得是哪天吗？会不会我没在家才没见着”。
“四五天前吧，这亲戚也不一定是顾家亲戚，也可能是余家那边的亲戚，你没见到也正常”。
顾秋安心里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果然是李家，这些天顾西家鬼鬼祟祟竟是这事，朝江知鸿家赶去。
一推门，空荡荡一片，平日里摆着笔墨的书桌干干净净，床上的被褥也被人收起了，窗边的风铃不在了，任何能昭示生活气息的物件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屋子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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