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纸片人殿下

　　舟车劳顿，淮王的仪仗要在百里城歇两天稍作整顿再进京去。息尧大方的很，连沈漓的住处都安排进去了，也同在官驿下榻。

　　既然有人花钱愿意请她住，沈漓蹭吃蹭喝地心安理得，整日有大把的姑娘婆子围着她转，难道不比在武馆凡事都要亲自掌眼轻松的多？

　　隔天早上又下过雨，过了晌午才稀稀拉拉地止住了。天还阴沉沉的坠着黑云，沈漓高高兴兴地叼着半块芙蓉糕从庭院里过，迎面就碰上这个烂人。

　　息尧身后跟着一个看着就沉默寡言十分无趣的带刀护卫，风尘仆仆刚从外头回来。他的破事多得很，昨天喝了个宿醉，今天又有不知道什么人来请，一大早就出去了。所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单独碰面——如果之前山洞里那一回刨除在外的话。

　　明面上“河清翁主”与“淮王”这两个身份是不太熟的，沈漓不知怎的也不太想同他说话，还隔着五六丈远就规规矩矩地揖礼，站起来就打算换条路走。

　　“哪儿去？”

　　息尧却不想这么轻易地就让她溜了，三晃两晃故意挡住沈漓去路。凑近了才注意她一身喷香喷香的怪味儿，强忍住了要笑，：“你这是怎么了——扎脂粉堆里去了？还有，你这穿的是什么。”

　　“？”

　　沈漓终日与女眷们混在一起玩儿，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闻言自己也抬袖子嗅了嗅，却什么都闻不出来：“有什么味儿吗，我怎么感觉不到。”

　　息尧佯作嫌恶地拿扇子挡了口鼻，两条长眉抖了抖，板着脸一本正经道：“一股子春风阁的烂香味儿。”

　　春风阁是响当当有名的销金窟。沈漓吃着她那半块点心，想学他抖眉未果——这实在是天赋使然——却也不甘示弱地还击道：

　　“是么。春风阁是什么？臣女无知，殿下见笑了。只是这胭脂水粉，一应都是殿下的侧妃娘娘赠与的，莫非殿下连自己屋里人的味道都闻不出来。”

　　息尧倒还真分辨不出来这些，只想看她扬着脸气鼓鼓地有趣儿罢了：“那这个呢？”

　　他折扇一收，在她裙装的袖子上一点就收，仿佛唯恐沾了什么怪味儿似的。

　　沈漓恶趣味地掸掸她的一身新衣裳，两只手上套的金玉饰物稀里哗啦响，香味儿窜得更高了些：“林侧妃给的，不好看吗？我还蛮喜欢的。”

　　“这个呢。”

　　见息尧看着自己的手，沈漓索性把两只胳膊都伸直展开给他看：“也是她给的。”

　　掐丝珐琅镯子、金镶玉八宝葫芦坠子、铂金铃铛……都是你的钱。

　　息尧的扇子刷啦一声合上，眼睛里的笑意暗了几分，居然有些不高兴似的：“你倒是心大，什么都敢吃什么都敢拿。”

　　心疼了吧。本翁主的脖子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划一刀的么？不薅羊毛到你破产都是我良心发作呢亲亲。

　　“那不然呢，这有什么的。”

　　沈漓不以为意。吃完了那半块芙蓉糕，浮夸抖着指头上的渣滓，不等他说话就揖了个礼优哉游哉走了。息尧也不管她，等她身影转过了假山面色才陡然一沉。

　　呼出一口酒气，息尧疲惫地揉着胀痛的额头。余光里花花绿绿叮当响的少女已在游廊尽头隐没了身形。

　　“薛怀。”息尧的扇柄在手中划了一个圈，像持着一支箭。

　　身后安静立着的护卫上前一拱手。

　　“找个机会，再验一验从林氏手中流出去的东西。

　　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全部都验。”

　　背靠着月亮门的沈漓耳廓隐约动了动，手上一抹，腕上的小物件当即被褪了个干净。

　　·

　　今夜倒是天气很好，有星有月。吵吵嚷嚷地用过晚饭，别的院子都渐次睡下了。

　　灯光渐熄，四面安静的很。沈漓洗了澡，换过自己的衣裳坐在院子里晾头发。对着月亮举着林莞愫给的那些首饰，一个一个地试过去，看不出个所以然。

　　戴上不加属性值，也没有挂中毒debuff。倒是相当好看，应该只是些普通玩意儿。

　　但听淮王的后话，就是这些普通玩意很可能之前搞出过什么大事，不然他不至于对一个小破翁主都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哪有第一次送人东西就毒别人的？要毒也得送它个几十次，等对方全无防备，再偷偷摸摸下在其中一件里。

　　林莞愫端庄温婉的脸在她头脑里飘来荡去，好像与“河清翁主”原身的记忆并没有什么改变。她还是那个乖顺温柔的庶女。不被父亲喜欢，也从不向自己抱怨。嫡亲的长姐不与她来往，她就规矩的守着礼数，一有时间就来找她这个表亲的姐妹玩儿……

　　沈漓在摇椅上摇摇晃晃地倒着，迷迷糊糊地做着梦。梦里梦见她约了林莞愫在一处园子里赏花，粉色的红樱开了漫山遍野。她们两个一起荡了秋千，放了风筝，一同等一个人来，还在树下许愿……

　　许了什么愿呢？

　　想不起来了。沈漓只觉得头痛，梦里樱花转瞬落萎落，哪还有林氏的影子？

　　“……妹妹……是姐姐不好……”

　　“丫头……随他去吧……”

　　有人在黑暗里哭泣，刺耳的尖叫声划破黑暗与现实联结。

　　是谁的一滴泪滴落在她脸上。

　　沈漓猛然惊醒。

　　·

　　院门外乱成一团，女眷们全都抱在一起哭。沈漓刚醒了脑子还不太清醒，但身体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待她拿了剑又经过前庭，地上与平日比已多了几滩血。

　　原来梦里听见的尖叫和哭声都是真的。

　　坏了！

　　沈漓扒拉开一个持木棍的伙夫，扯着脖子在一片哭声里喊到：“出了什么事！王爷呢？”

　　那伙夫见有人拍他肩，吓得回头就要给她一棍子。幸好是沈漓能躲得过，要换别人脑袋都要开瓢儿了。

　　“不知道！翁主您快回去，太危险了！赶快躲起来！”

　　沈漓问不出个所以然，平白耽误了时间，只觉得自己蠢——就不该指望一个掌勺的能说出什么剧情内容来！这能是触发剧情的关键npc吗？

　　“你别管那么多……”伙夫劲儿还不小，一个劲儿地把她往屋里赶。沈漓忍无可忍，头上青筋暴起揪着他的领子怒吼道：“王爷住哪儿！快说！”

　　伙夫叽叽歪歪还说什么，但好歹还是给她指了方向。沈漓脚下生风边跑边咬牙切齿，心道等我积分够了，换个修改器把你们这群憨批都给咔嚓了……让你们废话多！

　　息尧的院子外面围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腿软倒下的、想进去驰援又被打飞出来的……沈漓足尖在墙上一踏飞身越过墙围，一落在院子里片儿刀的光就照着她的脑袋甩过来了。

　　又来！这回不削脖子改砍头了是吗？

　　来不及拔剑了。沈漓低头让过，劈手夺过那人的刀再回头，顿时放倒了两个。她从那两人倒下后留出一道空场向里看，一打蒙面人围城圈，圈的中心站着息尧。

　　“交出密函！我们主子说了，可留你全尸！”

　　不知是哪一个再喊。地上已躺了一地的刺客，息尧只穿着中衣，披头散发地持剑守在门口，放肆大笑。

　　“急什么？待本王替他主持遗葬之时，定让这卷密函作陪！”

　　那张破卷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居然能闹成这样！沈漓快好奇疯了，但此时已不容她再多想。

　　沈漓提剑上前，奔跑时脚步在瞬息之间提升到了一个快得惊人的速度，快得像一道光。

　　“殿下后退！”

　　清亮的女声在圈外厉呵。息尧被血气冲昏的大脑终于得已回魂，巡声转头去看，双眼正捕捉到了那道炫目的光华——

　　如何去破一个圆？

　　只需要破一个点罢了。

　　沈漓的金铁护腕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琉璃灯在风里旋转，院外的火把与灯辉……但任何光都无法与那把剑相敌。剑出鞘，刹那就穿透了黑衣人的包围圈！

　　“殿下后退。”

　　沈漓微微侧过头，轻声再一次叮嘱。

　　“什么人！”蒙面刺客迅速弥合了圆的缺口，阵脚已乱了。

　　这把剑……为了这把剑，银子流水一样的花出去，废了本翁主五年的心血才升到满级，难道是为了和你们讲道理用的么？

　　极短的距离里，沈漓已经再一次挪步。

　　“你们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学武十年功，耍帅一分钟。喊出这句大侠标配的名句，沈漓旋转上前挥出半面弧形的剑势，像一阵肆虐地狂风。

　　“看我学藏剑，风——来——吴——山！”

　　第一层包围立破。沈漓刚要再战，一个身影已迎上来与她靠背。

　　“你怎么老是被人追着砍！”

　　她知背后是息尧，也不回头，只急喘着抓狂道：“你那武卫薛怀他人呢？驿站的侍卫又去哪了，都死了吗！”

　　“恐怕在外院被绊住了。”息尧护住她身后的空当，抬手斩落一簇冷箭，道：“什么叫‘学藏剑风来吴山’？”

　　沈漓快气得笑了：“一个江湖门派的某一种招数。就像九阴白骨爪天外飞仙暴雨梨花针什么的……别说这个了！这不是重点。”

　　息尧的背后有伤，方才与刺客大打出手已经崩裂了满背的血，犹若未知，还稳稳地握着他的剑，沉声道：“一个时辰之前外头来报说老四马上就到城外，人都在城门处！里头的武卫正是空缺。”

　　四殿下。

　　沈漓想不通其中关窍，千丝万缕，却又彼此分离。只好先着眼当前：“没关系……我还行。你付了钱的，不会让你死。”

　　“你一个人……”息尧像是要说“不行”，但却又未说下去。话锋一转，只道：“我们一起。”

　　息尧剑尖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沈漓沿着血迹来处的方向往回看，终于看到了方才被他挡在身后的东西。

　　门板已被击落。卧房的大门洞开，林氏侧妃与一众女眷在桌边蜷成一团，风吹乱她头上繁复的云鬓，珠钗崩散。

　　美人楚楚如此，不知怎的，只觉得可怜又可悲。

　　又要下雨了。

　　东方天穹上落下一道炫目的闪电，沈漓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雷声中与息尧汇成一道。

　　“好，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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