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纸片人殿下

　　真是该死的皮囊。该死的……簪花。

　　这真是一场声控的灾难。沈漓虽溜得很快，但提劲一鼓作气跑出去十几里路再回想起来还是双颊飞红。就这样恍惚地走了一路，陡然被豆大的雨点拍了个透心凉。

　　得，这回总算彻底清醒了。

　　沈漓没有马——好马太贵，劣马还不如这一双腿来的快；更没有车——养不起那些个驱车的下人。反正以轻功全速跑起来时，到百里城的八十里路只需两个时辰。

　　但每逢雨雪就要拖得很久，便如现在。

　　冒雨断断续续又奔波了片刻，雨势丝毫不见减弱，反而更夹着雹子砸下来。沈漓的斗笠被打得啪啪响，无奈只好就近找个地方避避雨，等稍晴了再作打算。

　　沈漓的靴子是好靴子，不错的小牛皮严丝合缝，一滴水都没有渗进去。连斗笠四周的帷幕也是极韧的细孔纱。这一身行头也许放在江湖人里评判已经算得上是“豪华”，但她仍很清楚自己的一身狼狈。

　　——与正经天家王孙相比的一身狼狈。

　　·

　　这不是一个傻白甜行走天下的世界。

　　她在穿越到这位“河清翁主”身上的第一年，第一天第一刻第一眼开始就懂得了这个道理。没有任何的金手指，没有救场外挂。意识深处冷冰冰的属性面板上，每一点数值都需要她付诸实行去攒，没有一样商城道具是买得起的。

　　开局的背包里甚至没有一个子儿，只有已经离世数年的宣武侯留给她的一把剑并一个河清翁主的身份称号。

　　称号兑换的十点积分、父亲的剑和两间武馆，就是她的全部家当。

　　她的肉身还血淋漓地躺在原世界冰冷的街上。这一局游戏最终能获得的结局好坏，直接决定了她真实的生死。

　　不过好在HE的选项不是只有一个。

　　——可以大开后宫，可以专一钟情。但必须要完美HE，才能在最终结算的时候获得重新穿回现世车祸发生时间节点之前的机会。

　　事关自己的小命，每一个可攻略对象都不容她潦草对待。诸子夺嫡的战场上，就算她有奢望女帝结局的心，但连摇旗参战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依附他人。

　　沈漓想起襄王和煦微笑的眉目，那双柔和的眸子深处是她从未能看个通透的极深城府——他叫着小妹，给她各式各样吃的玩儿的，与她上街游逛。但若他登临大宝，却全无可能立沈漓为后。

　　这场战役里，号角还未吹响，她就已经输人一等了。

　　·

　　避雨的地方全无着落。官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沈漓腹中空空，身上只有银子没有干粮，再这样等下去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在树下傻站了半晌，咬咬牙继续往前。只期望能在路上碰到个摊子，卖什么的都好，只要能歇歇脚。

　　官道逐渐进山，卖小吃的农户没见一个，却散落着一地兵刀。马车不知道被什么罕见的神力手给劈成了几块，碎木头迸得到处都是，只有一个轮子还是好的，与拉车的马卧在一处。

　　血色被雨水稀释了，曲曲折折地向低洼处流走。沈漓站在还算干净的地面上审视这些侍从尸体，拿两根手指头拈着稍微翻捡过——不像是遭了山贼。

　　伤口平整，每一道都下了死手，非致命伤也已见骨。倒像是对家寻仇，在这山坳路上把他们给埋伏了。

　　别人杀的怪，也没有说过路人不能摸尸的道理。沈漓穷得叮当山响不说，又冷又饿还没有一口水喝。心中忐忑地拜了拜，壮着胆子挨个摸过去，人家的兜儿竟然比自己的脸还干净。

　　不仅没有干粮，没有钱。甚至没有私物，连身份都不得而知，干净得怪异。

　　沈漓立即缩回了自己的爪子。这些人看似寻常打扮却非寻常死法，蹊跷得很，已不是她该掺和的事了。只是树下跪卧的那匹马还用它的大眼睛注视着她。

　　沈漓被它看得不自在，往低了遮遮斗笠挡住脸。她往左走，那马就转头向左看。往右走，就往右看。她往前走远了，身后还隐约凄凄哀哀地啼叫着。

　　·

　　春寒岂止是料峭，一下起雨来简直是温柔刀。折腾到天光昏暗沈漓才在找到个山洞。好不容易生了一堆火烤手取暖，身上衣服没被雨淋了的地方也潮乎乎地贴在一起。

　　隔着火光，那匹马身上还驮着它的马具。右腿已打着绷带，终于肯合上眼睛休息不再看她了。

　　这不是沈漓第一次刷到动物的好感，但主动送上来的只这一个——竟然还是匹长得很俊的马。

　　可能是人一冷就容易脑子不大好使。看着系统关系面板上马头像下面粉红色的好感条，沈漓忽然诡异地想起在原身世界里见到过的一款美少女和人头马身的王子恋爱的游戏。

　　“那个……虽然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可能是脑子出现了幻觉，沈漓突然神经质地开口：“我姓沈，单名是漓江的漓字。”

　　那长得好看的马居然真的配合地睁开眼睛转头看她。

　　沈漓被这么一看，忽然就忍不住要笑自己傻得可笑。

　　单身久了果然看什么都眉清目秀，也不知是自言自语多些，还是真的指望它能听懂些什么，但总归是无聊，自娱自乐与它逗趣着玩儿：

　　“萍水相逢，我可是救了你的命呢！如果有来日再见，你可要记得还我这个人情。”

　　马耳朵动了动，那双眼睛还看着她，却不吭声。唠叨了几句终还是没意思，沈漓两眼无神，只觉得这雨要下得天荒地老了：“马儿啊马儿，我饿了好久……再没吃的说不好我就要把你做成火烧了……”

　　咂咂嘴，嘴里全是雨水的涩味，沈漓握紧了饥饿的小拳拳呐喊道：“有口水喝也是好的啊！！”

　　许是感受到马肉火烧的威胁，蹄铁当啷一声，那马竟然跛着一只脚站了起来，向着沈漓的方向转了个身。沈漓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圆润的马腚，脑袋还没转过弯来，眼睛就看到鞍头有一个小小的口袋藏在障泥布下头，不仔细去看时似与鞍饰融为一体。

　　沈漓几乎是立即明白了。起身摸向那个口袋，皮革里裹着的竟然是巴掌大一个水壶，一鼓作气拔了盖子，凛冽的酒香刺得人一个激灵。

　　沈漓的眼睛被扑面一激，差点就流下泪来。闭着眼睛仰脖子灌了一口，辣得呲牙咧嘴。壶里的残酒本就不多，现在就勉强只剩个底儿。那一点点酒随着沈漓动作又跌回壶底，居然撞击出微不可查的一点空音。

　　就好像是敲了一个双层烧窑的保温缸子。

　　沈漓还没在这见过有内胆的酒壶，玩心大起，迎着火光左摸摸右晃晃，旋转敲击小壶想到底一探究竟。仿佛有机簧转动的咔嚓声，好像触动了什么，又仿佛无事发生。重新拧开壶盖查看，壶底居然隐约有字。

　　不得其门而入，沈漓困惑地挠挠头。耳边却突然捕获到一簇极快压近的气旋。

　　金属隔裂雨幕，嗡鸣着带起微小的风。

　　在这一瞬间沈漓属性面板上的两万点武力值豁然撕开了掩藏在少女天真面貌下的保护色。引颌后仰，沈漓平地起跳，眼帘开合的刹那在空中翻过雁翅般的一个花。精确避开那道罡风，双脚竟然与方才的站位分毫不错！

　　一支短刀铮得撞上石壁。沈漓余光一扫，来不及回头第二抹寒芒就已经再次袭来。

　　暮色四合，方才点燃的营火被来人带起的风吹灭了大半，洞内更显得晦暗。沈漓甚至看不清持刀那人的面容，只知道他的刀甚好，劈到她的斗笠上吹灰般就削去了半面帽檐。

　　斗笠上被削下来的纱织在空中扭成一团。那人的手穿过纱幕来抓，沈漓吓了一跳，下意识侧身避让。

　　也不知道他使得是哪门子路数，手上有刀却要用空掌，怕是有诈。沈漓只防着他手上有毒镖毒粉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没想到他这一抓却像是来抢东西的。她一躲，好巧不巧把她包袱抓个正着，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哗啦啦撒了一地。

　　早上襄王才给的银票，掺着火星在空中飞。

　　不涉及钱，沈漓的脾气向来都很好。

　　登徒子竟然抢她的票子！在先殴打这个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钱多难赚的狗崽子，与先抢救她危在旦夕的钱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沈漓立即回头去捞。那人见她连命都不要了的诡异行径，竟然也放弃了目标转而来抢这钱。

　　不仅来抢，且叫他抢着了。

　　沈小翁主自诩轻功不能绝世，也算惊艳，但谁知道最终却输在了矮上。那人手长脚长随便在她头上一捞，沈漓的指尖与心心念念的它们擦边而过，看着银票尽收他人掌中，眼睛都快凸出来了。

　　方才挥来的刀已经架在她脖子上。沈漓受人挟持，仍不死心伸手去够那银票。他却轻易把票子又举高了些，像捏着一团废纸。

　　“我劝你别动。”

　　越是危难之际沈漓迷惑地就越容易分神。他说这话时，沈漓的一半脑子还记挂着她的钱，两成惦记着小命，剩下三成居然在想这人说话声音还蛮好听，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怎么形容。

　　“这么在乎？”

　　见沈漓听话，背后那人倨傲一笑，似在嗤她：“大哥看走了眼啊……怎么能选一只见钱眼开的小老鼠来偷东西呢。”

　　言罢语气沉沉一敛，冷硬道：“手上的东西给我。”

　　声音的确是很好听，人也是真的狗。

　　他说了什么，沈漓全然没听进去。喝下去的那口酒正好浇在她的火气上，蹭得一下子暴涨几尺。不屑地哼哼道：“我方才还在想，你这人嗓子倒是得天独厚，说起话来很好听。就是一时想不起要怎么形容。”

　　身后人静默，想也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沈漓也不在意，径自把后面的话一并说完。

　　“不过我刚刚倒是突然想到了答案。就很像你的刀——”

　　“盲目地自信过了头。”

　　话音刚落，沈漓猛然发力后退撞上他胸膛。两人之间碰撞出寸长的一道缝隙。电光石火之间果断转身，在他臂弯里转了一个面，入怀缩成一团。

　　紧接着低头，提膝。沈漓暴起飞踹一脚正中他下腹。那人吃痛闷哼，止不住地后退，却正好使她脱围。

　　顿时脖子剧痛，想也知道转身的时候肯定还是割伤了。斗笠这回掉了个彻底，头发也散了。沈漓披头散发地狼狈站着，恨恨地瞪着黑暗里影影绰绰的那个人影。两人打了个照面，沈漓刚预备着要揍他两拳，那持刀削她脑袋的人却错愕道：

　　“是你？”

　　沈漓望着他夜幕里两点浮着刀光的眸子，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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