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纸片人殿下

　　“来的晚不晚，还不是殿下您自己说了算。”

　　息昀脸上斜着一道可疑的红痕，很像是刚被沈漓梦醒之前无意间划的。抓了皇帝预备役人选一脸，沈漓也觉得自己本该紧张些，察言观色道个歉之类的。但这会儿实在是提不起劲，他不提，沈漓就当无事发生。

　　反正他们俩之间的梁子已经结下了，也不嫌再多一笔账。

　　“褚瑛。”

　　息昀惯是喜怒不行于色，看不出来是介意还是不介意：“廊下风凉，竟叫河清翁主在这睡着了。怎么伺候的，这样不经心？”

　　又来了又来了。上次、上上次——每回想说她都是先罚下人。但沈漓又不是圣母心泛滥，每回都得委屈自己好让别人好过。打了个哈欠，不为所动道：

　　“是我要在这睡，并不怪她。但殿下若想罚她就罚，左右我使她使得也不顺手。再像上次那样想借我的恻隐之心使我听话，那估计困难点。”

　　息昀自以为已经很了解她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的确是，毕竟他可是沈漓好感分值排行第一的攻略人物——但计划还是每每落空。猜不中她心中所想，只能频繁换法子试试。

　　“好罢……”忧愁地一叹，息昀倾身，想亲自伸手去拉她起来：“那就只好求你买我个面子。是本王想你珍重自己的身子。以后别在风口上吹风了，不知道你肯不肯？”

　　墙头草是个高危职业。沈漓先前已打定主意要选淮王的分线——那可是个醋王成精。现见息昀伸手拉她，吓得立即一滚，披着薄被跳开了：

　　“？别别别，不劳您大驾。男女授受不亲，小的自己能走，能走的。”

　　息昀计谋得逞，弯着眉眼笑看她兔子一样窜进了房里，不徐不疾也踱进去：“你呀……还是太爱玩闹，待日后你做了妃，贵妃，或成了母仪六宫的帝后，难道还是要现在这个性子么？”

　　沈漓被“母仪六宫”这四个字劈得外焦里嫩，魔幻道：“……臣女不记得什么时候奢望过要当起这些角色……”况且说的好像您板上钉钉能做皇帝似的。

　　她拥着铺盖卷缩在榻上，提防着一切外头与她不相干的人。息昀自然也感觉到了她的谨慎，恰当地拉远些距离坐着。

　　“不是奢望。”息昀轻轻摇头，叹息道：“太执拗于一些事是会把自己逼到死角里去的。我是真的想你能放下那些，到本王身边来。阿漓，这就有那么不好么？”

　　还真的挺不好的……

　　“不好的不是你。我对殿下您没什么意见，甚至曾经一度也有过幻想。只是我们三观不合不能做朋友。”

　　说谎很容易，但掩盖躯体本能反应太难。沈漓余光里瞥到他一边讲话一边长长的眼睫乱抖，默默盘算着这话里的虚实：“殿下，你太容易骗我了。又精于算计，我都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没法儿信你。”

　　息昀面上一派平静，活像挂了一张假脸。早先的时候沈漓还觉得温柔强大系的也还挺好，但现在就只想冲上去撕开他的面具看看这个世界里的纸片人是不是真的没有心。

　　“你说许诺我做贵妃，做皇后。”沈漓已在竭力忍着怒气，掷地有声，连敬语都不提了。

　　“那好，我现在就要这个新帝后的位置，你怎么把周舜华帮我挤下来？陛下金纸玉言写着的，周氏满门忠烈，立幼女舜华为新帝后，无论新君是谁——昭告一出天下皆知，你现在同我说这个，不是哄我玩儿呢么？”

　　息昀也并不恼，甚是平静地看她小丑般气急败坏，还有心去哄她：“周氏做得这个帝后，你就也做得。是需要些时间罢了，阿漓，你……”

　　“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为什么想娶我。”

　　奈何沈漓怒气冲头根本就听不进去这些甜言蜜语，悲哀道：“殿下，我很累了我一点都不想不想玩那种‘你猜我猜不猜’的游戏。臣女就斗胆问您一句，是不是为了传说宣武侯养了一批私兵。”

　　“是。”

　　这果然在帝国巅峰的圈层中已经算不得什么秘密了，也不知是怎么透露出去的，是否是老皇帝亲自放出口风去引她入局也未可知。沈漓听他说了一个“是”字，只觉得被人像耍猴一样耍了。

　　且还揪不出来是谁。他在暗我在明，存心挖坑等她跳。

　　终于得了这一句准话，沈漓整个人的气势都颓了。息昀立即又反悔，矢口否认他刚才的话，急切道：

　　“是，也不是。你是在本王身边长起来的姑娘，怎么会只是为这个？我们……”

　　真·渣男语录。沈漓眼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了，本是想着戏精一下演一演，但后来却真的开始难过。有火发不出，全变成满腹委屈：

　　“殿下也说了我是在你身边一道长起来的！你看我像是要拥兵自重或者想造反的人吗？！”

　　她发了狠了，喊得极大声。殿内本就空旷，回声在隔出来的几间房里撞来撞去。窗外树上本来落了几只鸟，顿时都被惊走了。

　　这回是周遭是真的没一点响声了，死寂。沈漓埋着头蹂|躏她的被单，隐约带着冷静的哭腔：

　　“我都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要被圈在这里。如果今天我说，我把这块宣武侯的腰牌给您，什么都不要只想走。殿下您能不能放我出这个门！”

　　剑，她给了淮王，淮王一去无踪影。钱花不出去，积分不足以兑一个扭转局势的大金手指——穿越以来沈漓一直都劝勉自己要乐观要努力，不要怕受伤，也别畏惧冒险。

　　但走到了分岔路口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是真的怕死。怕在这个世界BE，她的尸身冷冰冰地推进原世界的太平间。

　　“阿漓……”息昀仿佛有一瞬间的动容，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只化作一声叹息：“抱歉。”

　　“为什么。”沈漓的声音越说越低，越来越小声，自言自语似的颓唐道：“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有许多事你不明白的。沈家在野积威已久，提起宣武侯的名号是民心所向的一呼百应。若你是个男儿，定要被弹劾抄家，扒下一层皮来才能保平安。但所幸你是个姑娘，嫁与帝王家一切都了结了，不然就唯有和亲远走……”

　　这些话还是第一次从息昀说惯了仁义礼信的嘴里吐出来，讲到末尾连他自己也多有不忍，不愿再说下去。沈漓听了只觉得荒唐——荒唐又真实地惹人发笑。

　　“我进了宫，没爹没妈没娘家撑腰，手上没实权人又笨。干嘛，等着被新选上来的姐姐妹妹们扣上一顶黑锅，当冤死深宫的第一缕游魂么？”

　　极怒极惧之后，她竟莫名地迅速冷静了下来。沈漓是真的在笑，话也说得很清楚，一字一句落的轻松。

　　“那我宁愿去和亲。你告诉陈贵妃好了啦，让我去和亲，狄戎部落首领后院儿的人际关系还能相对简单一些。”

　　现在想想，和亲，也未必就最坏的。

　　“别说气话。”息昀很快地打断了她。他认真地端详着窗幔阴影里坐着的小姑娘，反复摇着头：“你知道我……你知道本王不舍得。”

　　想他也不舍得，只是也不知道是不舍得什么。是不舍得她这个人呢，还是不舍得放这块不知道藏在哪的“肥肉”。

　　沈漓破罐子破摔无所畏惧：

　　“别说这些个。舍不舍得的……至少有什么麻烦直接冲我来，不要再为难别人。褚瑛，还有林侧妃林莞愫，这些事本和他们没关系。”

　　“你待褚瑛太多偏见。”见她情绪好起来了，息昀也就坡下驴说些别的试图逗她开心，转移转移注意力：

　　“或许你可以试着信赖一下她，就会发现其实是个很好的选择。但林莞愫并不关本王的事，是她自己牵扯不清，自己把自己逼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有八卦吗，想听。”沈漓也是很善于认清现实的一个人，揣着手道：“我还挺好奇的，旁敲侧击别人还不如问你来的直接。”

　　“那本王可要扫你的兴了。”

　　息昀说他不知道，看面色竟然罕见地是无所隐瞒，末了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家长里短，还是陈贵妃更把握得清些。本王与妇人说不上话，但大概是和她的生母有关。总之，叫做什么很听话就是了。”

　　沈漓甚是唾弃他这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思忖道：“你和陈贵妃谁更说了算一些。”

　　“我想应当是势均力敌？”息昀歪头，友好地眨了眨眼睛。

　　沈漓眯着眼睛，危险地恐吓道：“你不要养虎为患噢。最后把自己搭进去被人嚼得只剩渣渣。”

　　息昀却很错愕，半晌没有说话。漫长地让沈漓以为是否他下一秒就要黑化起把自己下狱填井了，息昀才又重新开口。

　　“原来你也会担心我。”

　　他说得很轻，柔软地像每一个寻常与她相遇问好的午后。

　　沈漓震惊在原地，如果情绪可实体化的话，现在她脑袋上一定冒出满头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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