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纸片人殿下

　　三道圣谕齐下，此后便是永无宁日了。

　　留在此处只会越来越束手束脚，得赶快出宫才行。沈漓一出承乾宫大殿就直奔宫门走。新得的侍女褚瑛一路黏着她，喊她慢些沈漓也只当听不见，就这么一路飞奔到底还是没来得及。

　　宫门尚未落锁，门口却堵着好几辆马车。一队卫兵正挡着不让他们出城，坐车的人也大有来头不愿让步。双方争执不下，沈漓趁乱试图冲关，被空闲着的大兵一杆长矛拦腰挡住。

　　“我是河清翁主。奉旨出宫，谁敢拦我！”

　　沈漓振作气势，亮出御赐的武侯腰牌狐假虎威想要吓退他们。卫兵看也不看，躬身一抱拳，礼数周全但话说得硬的很。

　　“翁主有所不知。宫里刚查出了通敌的奸细——上书房失窃，尚不知与哪家相关。真相大白之前还请翁主在宫中暂住，也好护您周全。”

　　哪有这么巧的事。刚说继位之人已定，马上上书房就失窃。无非就是想找个由头“擒贼先擒王”把各大流派的头目都扣住，好让陈氏党羽有机会下手把全盘局势稳稳当当控制住。

　　沈漓早就料到这鸿门宴易进难出，还未来得及与守卫周旋。其中一架车的领头人就已率先发难，厉声道：“大胆！宫内失窃乃是你等失职。我家世袭三等国公，怎能与贼人相提并论！”

　　此话一出，自然是此起彼伏声一片。沛国公的车说着就要硬冲关卡，仆从纷纷上前来想挪开挡路的马刺，一时间乱哄哄一团。

　　“在下职责在身，还请各位大人海涵。若无襄王、贵妃的通行手书，想从此门出宫绝无可能！”

　　守城门的将领在人群中爆呵。长矛枪尖斜刺，向众人横扫。沈漓自知自己出宫无望，但总好过所有人都被陈氏囚禁。心念动时已夺步上前，单手横推，活生生挡住了这一枪。

　　“快推！”

　　使尽了蛮力死死攥着守将的矛身，沈漓声嘶力竭道。

　　没有专属武器的加成，以她赤手空拳只能阻挡一瞬。但也就在这一瞬之间，马刺被众人抬开。以第一声车夫挥鞭声开头，拉车的马长嘶，滚滚车轮冲破人墙奔驰远去。

　　“翁主！”褚瑛在五十步开外就开始喊她的名字，疾步跑过来握住她的手哭道：“翁主您这是干什么呀，您，您……”

　　沈漓被她卸了力道，抽手时才觉得痛。想看看自己却抬不起手来。

　　远方与褚瑛一道来的息昀这时才走到城门下，守城的卫兵已经重新布好了关隘，山呼“殿下”。

　　息昀眼睛里常有的温润笑意已经消减得只剩一分，但仍温柔执起沈漓的手。

　　“小阿漓还真的是……不是说了让你听话了么，嗯？”

　　息昀叹着气，一点一点给她拭去掌心的血迹：“是本王的疏忽。看来想让你乖些并非易事，本王……或许得换个法子试一试。”

　　除了识时务沈漓别无他法，只得乖顺地任凭他扯着手。

　　“殿下。”将领跪报战况，末了请示道：“这些家丁如何处置？”

　　“暂且下狱。”

　　息昀轻描淡写：“擅闯宫禁者，斩立决——让他们主子进宫来告罪来领。逾七日，杀了。”

　　沈漓抬头看他，只觉得背后的太阳刺目的很。

　　辣眼睛。

　　“看什么？”息昀稍稍屈膝，平视她的眼睛：“城门风冷。回去吧？本王已备了中饭等你一起。”

　　飞檐上最远、最接近天际处站着一抹青色。沈漓从他肩头的空隙望出去，眯着眼睛。

　　“看光。”

　　·

　　那天沈漓吃了迄今为止最食之无味的一顿饭。

　　息昀的好感还差一点点就刷满了，但就是这么一个满好感的可攻略人物，竟然干出这种限制人身自由的烂事来——放现代三年起步封顶无期，襄王殿下刑法了解一下？

　　但现在的确也是束手无策。他给的侍女褚瑛果然很尽职尽责，恨不得多长俩眼睛黏在她身上看着她。沈漓什么都做不了，吃完了睡睡完了吃，在床上挺尸玩系统后台的消消乐。

　　待到月上中天，三更的梆子敲过两遍，屋顶的瓦片微不可查地响了一声。

　　褚瑛本在地上睡着，这一声响后竟然马上爬了起来。沈漓打了个哈欠，假装被吵醒了，睡眼朦胧翻了个身，问道：

　　“怎么了？三更半夜的不睡觉……”

　　“好像是闹猫。”褚瑛轻手轻脚地出去了，只有一个影子投在门板上：“打扰翁主休息了，奴婢这就出去看看。”

　　褚瑛到底武功怎样，沈漓心里也没底。外面安静地像一潭死水，人声、猫叫、金铁交错的声音一概都没有。沈漓等得煎熬，刚拥着被子坐起来，窗棂一翻屋里已溜进来一个人。

　　沈漓顺着那人进来的方向逆看出去，褚瑛紧闭双眼正躺在窗下的地上。

　　“她死了？”

　　月光明朗，息尧把那半扇窗关上些许，只留一条缝照明：“没有——你那侍女笨得要命，一窜上房顶就让我撒了一脸迷药，连话都来不及说就撅过去了。”

　　死了就难和襄王交代了。沈漓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道：“我果然没有猜错……你还真的是那种会随身带乱七八糟东西随时准备偷袭的人。”

　　“那你可真是误会本王了。”息尧面不改色，弹了弹手指在月色中抖落一撮白灰：“偷袭，不是目的——赢才是。再怎么说也总好过你青天白日闯宫门吃瘪的强吧？”

　　今天房檐上太阳底下站着的果然是他。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沈漓丢了个枕头砸他，愤愤道：“让你看我出糗！很好玩是吗——在承乾宫里也是，我带着一脸饼干渣滓去面圣的，幸亏陛下不责怪。不然我御前失仪已拉去打板子了！”

　　息尧闷声憋着笑，侧身一让躲了过去：“老皇帝必不会为这个就大动肝火，何况你现在还惨遭禁足，还不如打你几板子。”

　　这人说话听着就欠揍——沈漓一天里压下来的气都翻腾起来，趿拉着鞋就下床试图暴锤他一顿。息尧也不躲，大笑着挨了她几拳，寻一个空挡一把捉住了这只施暴的手：“不轻不重的，给本王挠痒痒还……”

　　右手被猛地一握。沈漓吃痛，使了很大劲儿夺回来，拿左手拖着被烫着了似的甩着指头。

　　“你手怎么了。”屋内没有点灯，息尧看着眼前少女滑稽地跳脚，反而笑不出来了。

　　“没事没事……”十指连心，沈漓在挡那一枪的时候使了太蛮的寸劲，手上的皮全破了：“脱力了。还破点皮，过几天就能好。”

　　一时无话。沈漓在接到他塞来的密信那时候就知道息尧估计会找个时间来见自己一面，但真见了他，反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说话，两个人就都只有沉默。沈漓在桌边坐下，倒了两杯凉茶自斟自饮。

　　“密信你看过吗。”

　　息尧忽然开口。沈漓下意识摸了摸袖管，东西还在。

　　“没有。没机会，褚瑛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我。”

　　她摸出那卷纸卷儿，完好无损地朝桌子另一边滚过去，自嘲道：

　　“更何况上次我只是无意瞧了一眼，你就差点把我捅个透心凉——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如果不是撞大运遇上本翁主，你淮王满门估计都上奈何桥排队喝汤了。谁知道里面是什么惊天秘闻，我哪还敢看？”

　　纸卷咕噜噜滚到息尧面前。叫他轻轻施力一推，又递回给沈漓，认真道：“你先看看。”

　　竟然能让息尧被嘲了都不还嘴。沈漓咬着下唇，破天荒地有点紧张。

　　纸卷的蜂蜡涂得很密实，沈漓手抖抖抖使不上劲。笨手笨脚地搓了半天，息尧终于看不过眼走过来帮她拆了。

　　“……谢谢。”丢脸至极。

　　沈漓原想这卷信札不过也就寸把大小，估计也写不下太多东西。但等真展开来的时候才惊愕地发现这一页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成，层层叠叠薄如蝉翼一般，平摊开来有两臂臂展那么长。上头拓的看起来是一本手帐的某几页，人名、地名、附带的手信密密麻麻。

　　这是什么高能黑科技……沈漓在传说里都没听说过哪家的古代有这种拓印方式，先进地与影印机有的一拼。

　　“这是……什么？是……”

　　她虽不认识这纸上的笔迹，但已隐约有了猜想。

　　息尧从沈漓身侧穿过手来，撑在桌面上盖住了长卷。半抱半桎梏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眼睛。

　　“若让襄王登基称帝，那咱们就都是他眼中钉肉中刺，迟早是难免一死的。”

　　“也许不会死呢？”沈漓心里明镜似的，只是嘴犟：“也许……”

　　“也许什么，若一生禁足我倒情愿一死。”

　　息尧鲜少这样正经。他低头，长发垂落下来与她的勾连在一处，眼睛里汹涌着沧海日月：“这卷东西可以救我，也能救你。我拿它来，是要和你换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沈漓已鬼迷心窍，怔忪地望着那双眸子。

　　“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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