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纸片人殿下

　　沈漓问了安站起来，见息昀身后跟着一串小尾巴声势浩大地进来了。宫女太监十数个站了一屋子，人人手里端着镀漆的托盘，吃的用的都一应给她制备上了。

　　息昀的笑春风一般，温柔地拂过她眼底眉梢。他在桌边坐了，招手唤她过来。

　　“御膳房最新做的点心样式，”息昀敲了敲桌板，宫女会意，立即呈上来一只食盒，打开食盒，里头是一碟模样精致的酥皮卷。他自己没动，只是朝沈漓那边推了推。

　　“叫什么……金风玉露卷。没吃饭吧？先垫垫，过会还有别的吃。”

　　沈漓本来满脸的不耐烦，一闻到香味儿就什么都忘了。反正不吃白不吃，立即就捡了个凳子坐下吃点心。那酥皮卷做得十分精致，轻轻抿一口就露出内馅——松子是金风，百合是那个玉露。其实就是做得很好看的松子百合酥罢了。

　　领头的大太监无声地召唤着随侍把手上的东西规制到房间各处。这房间已批给沈漓住，自然是她说了算，更何况她是不喜欢有人没经过她允许就随便往房间里塞不明不白的东西的。

　　“停一下停一下……这都是什么？”沈漓强咽下一口百合酥，噎得打嗝。

　　息昀伸手，自然有人察言观色递水过来，亲自给沈漓倒满了杯子。

　　“寻常物什罢了，没什么稀罕玩意儿。几本书，还有穿的衣裳鞋子，戴的……”

　　他话说得很轻，话到半截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恍然道：

　　“差点叫我忘了。”

　　息昀不知在袖管还是口袋哪里一摸，又拿出之前那个她没收下的簪花来：“这个给你。”

　　他平摊着手摆在沈漓眼前，沈漓看着这朵簪花一时无语。都说风水轮流转，怎么有些东西它就转不出去了呢？老是在眼前晃。

　　“我不能要这个。”都是有情人才以簪花相赠，我们俩这算什么……受之不妥，沈漓除了推辞之外再想不到别的。

　　“怎么了？”被拒绝了息昀也一点没有气馁的意思，更把指尖往前送了送，温言哄她：“这彩锦今年宫里也只才得了一匹，所成首饰不过十余件。我特地给你讨的赏，拿着吧。嗯？”

　　她拒绝了这一次，系统后台已经提示好感度减少的警告。沈漓不为所动仍梗着脖子，不说话，也不接。

　　“是不喜欢么。”息昀小小地叹了口气，灰心道：“褚瑛，拿下去吧，叫司珍房再重新选样子做新的来。”

　　方才递食盒的那个宫女一直安静地立在旁边，听他说了这话，立即上前要取簪花。后头司珍房送首饰的内官听她说不喜欢，诚惶诚恐地跪了一地——不过为了一朵绢花，沈漓实在不喜欢这个样子。

　　“不用了。”沈漓抢先把簪花取了搁在台上，想说不要这么麻烦别人，但转念一想这是宫里，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撇了撇嘴无奈道：“算了。”

　　“小阿漓不高兴了。”桌面袖口上星星点点沾上许多糕点碎，息昀一一给她摘了，抱歉道：“宫里长日无聊，闷坏了罢？我本该昨日你来了就来看你的，实在对不住。”

　　“没有，不是为这个。”

　　沈漓的确是有些不高兴，但这不高兴并非是一件两件事惹的，而是近来所有的破事都混在一起，压得她喘不过气。息昀于她凡事虽不算坦诚，但也实在用心，不能怪他。

　　“算了算了，什么也没有！我没有事，只是没睡醒。”

　　“没事，闷了也不要紧。眼前这段时间左右也是闲着，一会陪你出去逛逛。”

　　息昀像抚摸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揉了揉她的发顶，松手时几缕没扎紧的鬓发果然被揉乱了，又被他一丝一丝好好儿地掖了回去：“你这头发也不叫人给你束起来，还像个孩子似的。”

　　“旁人家像我这么大的，都当了几个孩子的娘了，我又算什么孩子？”沈漓不屑一顾：“只是我不大会扎宫里的发式罢了。”

　　“别人是别人，别人如何能与你相比？你可是禁宫里唯一的小翁主。”

　　他脱口而出，仿佛是极自然极真诚的一句话似的。接着又道：

　　“你那府上的下人也是，平时里照顾你就没几个称心得用的。现在到宫里来了，没个人伺候怎么行。”

　　沈漓心道只是偶尔来住个一天半天的，若不是有事谁要天天在这种压抑的地方长待。正寻思着，息尧已挥手招呼来刚刚那个侍女，道：

　　“叫褚瑛跟着你吧。她从前是我母妃宫里的，后来跟了我，行事还算周全。”

　　沈漓愣了一愣，完全没想到他竟在这儿还设了一个卡子等着她呢。

　　这姑娘看着确实是经常跟着息昀的，面熟。但如今给了她是什么意思，难道只因为我拿了你的簪花就要容忍你在我这里先放东西又放人？

　　她本该生气的，与他相处时总是不明不白地被算计在里头。虽有时总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但习惯成自然，决不能由他这么温水煮青蛙。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吧至少……“青蛙”每一次看息昀言笑晏晏的面孔，每一次都忍不住心软。又忍不住安慰自己怂什么呢，今天自己没要这个明面上的褚瑛，难道自己府上就没有别家眼线了么。

　　都一样的，明枪总好过暗箭，更何况自己手上确实缺人。

　　“行吧。”沈漓打定了主意，优哉游哉地吃完了最后一块点心，笑道：

　　“还饿，早饭吃什么？”

　　·

　　宫里的早膳就大碟小碗摆了一桌子。沈漓哪个都想吃，哪个都没吃上几口就实在撑得吃不进东西了，倒是息昀仍慢条斯理地还能多吃两口。

　　早饭撤下去，又有一打宫女过来给她重新整妆。沈漓这回真的快裹成木乃伊了，宫装好几层，那真是要多复杂有多复杂。头顶上金钗玉挂一大堆，沈漓只觉得自己脑袋沉得像个麻袋，勒得头皮都生疼。

　　息昀答应了陪她出去逛，她也没别的选择只能跟着去。

　　门口停着轿子抬她——还好不用走路，沈漓的鞋子太新，硬板板得磨脚，一路上偷偷把脚跟缩在裙子底下褪出来点歇着，等到了御花园附近再悄悄地穿。穿好了一抬头，远远地园子里全都是脑袋。

　　……怎么着这是人民广场相亲吗，你们一大早的都在这扎堆。

　　沈漓莫名其妙，完全get不到名门贵女的社交点在哪。她磨磨蹭蹭地跟在息昀后头想尽量弱化自己的存在感——果然也相当成功，息昀一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哪有自己什么事。

　　园子里三五成群。零星几个是拖家带口第一次进宫，真的来赏景的，绝大多数还是女眷。

　　桌上摆着插花与茶，满园子的温软女声，一时间叫沈漓恍惚以为自己是拿的《红楼》剧本。息昀又走近了些，惊起一滩鸥鹭，不知名的莺莺燕燕蝴蝶般扑下来。

　　“妾见过襄王殿下。”

　　“臣女请襄王殿下安。”

　　这里头不是皇亲国戚的女儿就是后宫里没事闲着的妃嫔。香粉味儿扑面而来像捅翻了一个大香薰篓子，一个个芙蓉如面柳如眉，娇滴滴怯生生地望着她们的“殿下”。

　　沈漓从来没遭遇过这种迷之场合，脑子转速陡然升高并且报废，尴尬的头发丝都卷起来了。

　　“殿下今儿怎么到这，”站的稍前的一个女孩儿袖子遮着脸娇笑道：“往日可真是请也请不来呢。”

　　“荣安县主。”

　　这人是沛国公众多女儿中的一个，难为息昀能叫得出名号。他唤这一声算算打了招呼：“今日暂无议事，”话到此处扫了沈漓一眼，又道：“出来走动走动。”

　　沈漓恨不得把自己用麻袋套起来假装是袋垃圾。但贵女们何其灵敏，眼风小刀一样嗖嗖嗖划过她脸上。身份低些的终于朝她见了礼。

　　自己女儿说着话，她爹沛国公也往前凑热闹：

　　“臣等进宫也有两日，陛下迟迟未召，不知究竟……”

　　想来这些个人都既生怕陛下突然要死了，或又盼着陛下早点死了，抓心挠肝地等了两日终于等不住才问。

　　见他问了，别的人也不愿错过息昀说话，都挤过来听。沈漓被迫退到一边像个桩子站着，无聊时东张西望，远处墙头外面有个很不一样的女人一闪而过，英姿飒爽。

　　宫里竟有这样的人？沈漓怪异地捕捉到那一抹红衣，只觉得自己眼睛是不是英年老花，悄咪咪想跟着去看个究竟，还没出御花园的大门就冷不防听到有人叫她。

　　声音实在是太记忆犹心了……刚听第一个字，沈漓的尴尬就开始莫名地更上一层楼。

　　“河清翁主。”

　　息尧今日还比昨天穿得更骚包了些，仿佛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这个王爷当得有多轻浮似的，笑道：“好巧”

　　“可不是么，好巧。”沈漓干巴巴答他。之前在山洞里衣衫破烂的时候都还没觉得不合适，不知为什么她穿着这一身规规矩矩的宫装反而局促起来了，赶紧转移话题生怕息尧借此嘲笑她。

　　“你看到外面刚过去一个人影没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

　　息尧竟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一眼，挑了挑眉懒懒道：

　　“没看到。许是陛下的新贵，御花园人家想来便来。倒是你，你在这做什么？”

　　沈漓捏着自己袖口的褶子，捏皱了又展平，展平又揉皱：“太闲，无聊，出来溜溜自己。”

　　“与他一起？”息尧扇柄一点园子里的包围圈儿，最中间露出息昀的一点脑壳儿。

　　沈漓无语地看着围合成好几层的莺莺燕燕，古怪道：“你看殿下像是要与我一起的样子吗？”

　　“也是。”息尧收回目光，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笑盈盈道：“你这样的，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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