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你一下,怎么了

作者:吴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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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务


      “我他妈是踩疼你了?”吴窥江一脚急刹,靠边停车。
      自打上车起,钟在御就没松开过拳头,扭头看着窗外。浑身紧绷,一副血海深仇我与你不共戴天的模样。

      吴窥江捏着他下巴,强行拧过来:“我要是用劲,你屁股还能要?”
      他又凶起来。下脚时有分寸,扛人塞人都伺候祖宗似的轻,不过话狠了点,手上哪里舍得。他及时发现,他担惊受怕,连厉声说几句都不成?
      又心猿意马,该不会是踩得他敏感了……开窍了?

      再一看,脸都变形了,紧抿着唇,眼底里还不忘噌噌冒火。
      吴窥江今晚是不准备再宠着惯着,他狠心着心,心道千万别软化。交警敲了玻璃,示意这里不能停车。荧光马甲黄灿灿,他顿时被拔掉了气门芯。

      车内的暖里透着香甜,钟在御暖着嗅着,饿了。车不知驶向哪里,车水马龙,每条路都一模一样。吴窥江像是在打圈开,等不到满意答案,不会放过他。

      钟在御通红了眼眶和鼻子,狠狠一抹,忽的也泄气。撤下帽子和面罩,揉在手里,“对不起。”
      声儿不似那个声儿了,吴窥江被无名的感同身受闹得糟心,以为是为出格行为道歉。
      钟在御又说:“我骗了你。”
      吴窥江脸色煞白,骗什么了?

      “我早就没戏演了,一直都没有,剧本都是我编的。”钟在御迟迟开口,如果继续欺瞒,至少还有一个人看他表演。现在,一个也不剩。

      吴窥江脸色如常,“没关系,我喜欢看。”
      没说出口,他早就知道。演技和谎言一样拙劣,唯一观众淘淘沉醉。他怕再也见不到,“以后演什么我都给你把关,会越来越好的。”

      钟在御看着他对自己笑,那样和暖,他这般幸运,所幸招了吧:“不会再有戏的。”

      吴窥江下意识点了脚刹车,主路不能停,他最喜欢他假装演戏时的机灵劲,苦口婆心:“机会都是等来的,一好角色百人抢。电视台APP总共就那么些,多少电视剧拍了都没法播出。”

      车内开了空调,暖风熏得钟在御热乎,他用帽子扇风,才发现分明是旁边这位想把他看穿:“我进不去摄影棚啦,袁哥把我和林森都封杀了。”

      吴窥江全神贯注那个“哥”字,一张脸又乌青了,不甘地问:“谁?”

      “他管我们的,所有人都归他管。他要谁演,谁才能演,不叫谁演,谁都没法演。”钟在御故意轻描淡写,“他叫林森去陪导演,那怎么行——你闯红灯了!”

      吴窥江一时忘了红绿黄,但他嘴硬:“该扣就扣,我有的是分。”

      钟在御把他归结为钱多烧得慌,他比全市的出租车司机都认识路,睁俩圆眼看着路,明明是同影院相反的方向:“你这是去哪?”

      “我家就在前面。”吴窥江侧头盯着,目光殷切,“都到楼下了,进去坐坐。”
      明明是他抓人上车,离影院更近,反而默不作声地把车往自家开,撒谎时一本正经,再一次不要脸皮。

      钟在御揪揪帽子、扯扯面罩,心里惶惶。十分怕他把房门一关,动手揍自己。平时不是骂吴佩汉,就是对自己动手动脚。
      瞧,又动上了。
      钟在御又怂又蔫,乖乖叫人家揉肩头。吴窥江手劲大得厉害,铁掌似的,估计准备在他身上盖个戳儿。

      吴窥江破天荒地没那些歪心思,他眼里瞧着路,心思转了十八个弯地绕回来:“你呢,叫你陪谁了?”
      心想这车还真开不成了,老司机都不会开车了!

      “谁敢!”钟在御翻白眼,特外强中干,“谁敢找我,老子灭了他!”

      “嗯,你有扳手。”吴窥江心满意足,这脾气谁敢潜规则呐。还想,都眼瞎吧。又想,幸亏都眼瞎。否则他挨个找上门戳瞎。
      龌龊都讲究个悄么声,估计想打他心思的有,挨着影儿了,都叫他的脾气吓得退避三舍。
      提起扳手,钟在御脸红又心虚,不敢说话了。

      “挺凶的,你说你怎么那么凶呢?我都叫你吓破胆了。”吴窥江就不能好上一时半会,见状又招惹人家,主要还是吓的,“想过后果没有?是把别人揍一顿,自己再挨一顿?然后进局子?你找小森林捞你还是我捞你?”
      他厚脸皮,等钟在御审时度势,等听一句“我要你”。

      钟在御不敢接茬,他没想过后果,一心想给林森出这口恶气:“袁哥不放过林森,那晚就是他灌林森的酒,还跟经理打招呼,连工作都丢了。”
      吴窥江想他还是闭嘴吧。

      安静到入车库,下了车,钟在御盯着并排的两辆相同的车。
      吴窥江一键锁车,说:“其实一辆是我的,另一辆是我朋友的,现在都是我在开。”

      那么高端的地,钟在御不好意思,走路都小步,问话不敢答。
      “想什么呢。”吴窥江在他背后轻轻一推,撵人进电梯。

      钟在御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老是坐你的车,还空着手来你家。”
      “你不把你自己带上了么?”
      “老板,你家还有谁啊,老板娘在吗?”
      吴窥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龇牙:“就我一个,加你就是俩。”

      这口气,好像又招惹老板生气了。钟在御欲哭无泪,他怎么尽惹人烦。
      一路迟迟,吴窥江推了几把,最后一把还担心他磕了门槛。

      开放式客厅一眼看到头,落地窗外灯火璀璨,居高临下显尽城市夜景。复式里没有亮灯,叫全城的光彩照了个里通外透。
      啪的一声,开灯,单身男人家里,见什么都不足为奇。

      钟在御:“哇哦!”只觉得这单身男人家里,怎么那么多白纸。
      钟点工早上来,来了也只洒扫除尘,摆的东西一概不敢动。吴窥江临时起意把人哄来,怎么都觉得狼藉,下不了脚,连忙收拾,A4纸不分页胡乱堆在一起。

      吧台上吊了一水儿的高脚杯,似玻璃珠帘,钟在御一眼瞄到重点,稀罕:“缤纷广场……这不是?”
      广场又老又旧,只在电子地图上标注有“缤纷广场”。

      吴窥江拢了厚厚一沓纸,随意搁在实木餐桌上,几年的心血,仿佛不值一提:“嗯,重建企划。做了两年,我可是上了全城乙方的黑名单。”见钟在御还站着,他朝沙发一指,自己去厨房忙活,“别在意,你坐吧。”

      灰色布艺的沙发像是才买回来,连个褶皱痕迹也没有。钟在御坐上去,“真要重建了?威明呢?”
      “嗯,威明好很多,也是时候了。”
      烧上水,吴窥江也过去。

      茶几上有张相框,钟在御抱着瞧。三个男人,左右两个高个穿学士服,当中一个绝色清秀,脖上挂一佳能。

      钟在御夜夜出入放映机厅,百威明早就对他不设防,他不敢光明正大地瞧正脸,没少偷窥侧脸。
      吴窥江走过来,见他入神,伸手在框上点了点:“小百,我念大学时,他念的研究生,比我大三四岁。瞧起来——”
      钟在御接话:“小七八岁。”

      吴窥江要被噎死了,只能怪百威明长娃娃脸。他不甘心,点着自己让他瞧,“这是我。”
      “看出来了,我不瞎。”

      吴窥江有点难受,还有点得意,是不是毕业后没什么变化?还带点学会脸?他得意,又指另一边,“我最好的朋友,一起开工厂做实业买地盘的哥们。我妈穷养我,一毛钱都不给,整整大学四年,我们两个穷得吃不起饭,是小百给的一口饭吃。小百也没什么钱,白天一份工晚上一份工,我们当时都在影院里干夜班,晚上没什么人,就把放映机厅当办公室使,最初的创业就在那里。”

      解释一堆,挑出来重点,四个字,吃不起饭。叫钟在御也心疼个一时半会。
      没想到钟在御张了张嘴,像鱼吐跑,又像能卡钢镚儿,说:“难怪你对他这么好。”这种无血缘关系的相依,没谁比他更能切身体会了,他问,“那他现在呢?”

      怎么只有吴窥江在照顾百威明?明明是两份平等的恩。
      “小百救的就是他。”

      钟在御这么看着他,是可怜他?既然可怜,吴窥江想,别怪他借机发作,夺下相框,一把抱住,假装对方好心肠,是对方主动,还要先声夺人,实打实做一回大尾巴狼:“谢谢。”
      恰好水开,不管它。

      钟在御想他怎么又要哄老板了。

      大尾巴狼怕太过,带着相框进厨房,那水壶叫得切合时宜,浑不似躲:“小百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好,逢上公司一笔大订单出了事,赔得七七八八,关门歇业。他没能承受得住。”

      房子大就是这点不好,厨房到客厅的距离,还得扯着点嗓子。

      吴窥江搁点这搁点那,忙活好一阵才兑上水,端过来,“我嘛,是百足虫,冻坏了只爪子,还有九十九只。虽然熬成了只夜猫子,好歹熬到了今天。”
      ——等到了你。

      吴窥江端的是只粗陶杯,满壁疤痕。他大手大脚,卡着杯壁,热气哈着虎口,冰冷的把手冲着人家。
      钟在御接过来一瞧,傻了眼:“老板,你家用茶杯喝粥呐!”

      满杯全是黄白色西洋参、红艳艳枸杞与深棕色桂圆,吴窥江只知道烧水泡水,哪里知道泡多少,又怕不周到,能放多少放多少。

      钟在御在人家地盘,不得不察言观色,觉得老板虎着脸也挺俊,但他总不能夸他俊吧?便生拉硬拽扯话头,自以为是地拉百威明当挡箭牌:“其实威明没必要,就当养白眼狼了。”
      言外之意,谁这辈子还没遇到过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吴窥江突然被打通任督二脉,他理直气壮地一瞪眼:“他们俩领过证。”

      钟在御没听懂:“证?什么证?”
      吴窥江轻描淡写:“结婚证。”
      钟在御如遭雷击:“结婚证!”

      他发现吴窥江眼瞅着他,后知后觉那三个字里分明夹枪带棍,是发脾气了?吴窥江没召雷劈他,钟在御遭热水烫了手背,他还没反应,就听吴窥江倒吸一口冷气。
      “你眼睛是白长的!”

      钟在御挨骂了,默念老板眼瞎,把他当小弟吴佩汉一般骂,他……他再也不来了!

      吴窥江不仅错认他是吴佩汉,还被滚油烫了脚,抢过杯子,强硬且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厨房拽,“疼不疼?”
      砰一声,连杯带内容物,全进了垃圾桶。

      “不疼。”钟在御摇头,是真心一点也不疼。结婚证没什么,倒是活久见,被这败家子吓到了。
      就着水声,吴窥江说:“大一时认识的,毕业时在国外领的证。你该不会?”

      搓着人家的手,改成停下来,紧紧地攥。他大着手劲捏,像是得不到心满意足的答案,就把狗爪子捏个粉碎。
      林森就是个弯的,钟在御懂,赶忙摇头,傻乎乎地说:“恋爱自由婚姻自由。”

      驴头不对马嘴,这都什么跟什么。吴窥江悻悻地关了水龙头,甩甩水,抽了纸递过去,看他低头专心擦手,假装没有看。

      他突然发难:“给你个任务。”
      钟在御不明白,乖乖叫他牵引。

      电视机一直在待机状态,一点通红,如朱砂痣。吴窥江开了电视,开机就是副凄迷的画面,他递过遥控器:“三个小时二十分钟,未剪辑版。你今晚就别去影院了,留在这把这场电影看完。”
      钟在御一个机灵。不叫上班叫看电影,哪有这种好事!

      果然吴窥江又说:“给我往心里看,往心里记。我先去影院,你就留在这,等我回来再考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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