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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
水声轰鸣，周围尽是米露般浓稠的水汽。
叶嘉仰头往上看。
百丈高的瀑布顶端晕开了一圈日光，隐约折射出了半道彩虹。急流飞湍直下，在湖泊中砸出让人耳膜震痛的声响。
谢江楠用上传音法门，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压过水声：“看见了吗，瀑布顶上那个黑点，那是南山书院山长的书房，不陋居。”
叶嘉眯着眼睛，在炫目的日晕中寻找着谢江楠所说的黑点，嘴上“哦”了一声。
在高出叶嘉和谢江楠所在位置百丈的瀑布顶端，在水流跌落的悬崖边缘，一间简陋的茅草屋静静的矗立在流水中央，那就是山长居所——不陋居。
南山书院中心的这道瀑布高有百丈，宽也有三十多丈，从岸边通向不陋居的是一排浮木，卡在石头中间，随着水流晃动沉浮。
这排浮木是一根根木头首尾相连，连接处也没做特殊的处理，木头时不时就因为水流的冲击而撞两下又分开一段不小的空隙。在水里泡得久了，木头乌黑油亮，表面连青苔都攀不住，撞击时发出金石之声，听着望着都不似凡品，但也……不像是能走人的样子。
然而此刻的不陋居中确确实实有人。
还是两个。
他们分主客位落座，主位上的是名年轻男子，身穿直裰，外罩深色丝袍，既风雅又稳重，他脸上带笑，表情温和，正在沏一壶茶。
香炉中轻烟袅袅，静渊坐在客位上，微微侧头，看着窗外。
不陋居周围两步的距离内，是一派静水流深。而两步之外，则是激流飞湍，白浪滚滚。
在不陋居中听到的水声因此也显得格外不同，近处声音清越，是白浪溅落在静水之中，远处水声隆隆，是瀑布翻滚而下，更远处，则是山谷间回荡折射上来的落瀑声。
静渊坐客位，那主位上的，只能是南山书院山长王砚秋了。
王砚秋压着壶盖给静渊斟茶，语调悠闲：“苍河派掌门静临仙君正因为师弟迟迟不归而着急上火，没想到他师弟居然优哉游哉在我们这里爬山看水兼喝茶。”王砚秋笑问，“你说说，这个师弟是不是挺坏心眼的？”
静渊端起茶杯吹了吹，茶烟散开，香花虚影也被吹散，静渊问：“你泡的是什么？”
“茉莉而已。”王砚秋揭开茶壶盖晃了晃茶壶，推给静渊看，“老树茉莉，很香的。”
他话音一转：“静渊仙君，说说吧，你这回来是有何贵干？”
王砚秋问得直接，静渊也答得直接：“我想要南山书院中收藏的招魂法门。”
王砚秋天生是个笑模样，就算是盯着人看，也没多少压迫力，他就用那种可有可无，似有深意又似平常的目光盯着静渊看了一会儿，然后收回视线，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口，语气不温不火：“我不想知道你想招谁的魂，法门你自己去倦书阁找，代价等我想到了再找你要。”
南山书院的倦书阁只向内门弟子开放，其他宗门的人一般是不让进去的，尤其是那些高阶修士。
因为也唯有修为到了一定地步，才能看懂倦书阁内那些高深的功法。
也就是说，倦书阁开放给叶璨、甚至是谢江楠等人是没什么问题的，因为他们其实看不到什么东西，但静渊……如果他想，南山书院的立派之本也是能夺走的。
静渊当然知道王砚秋在看似轻松的承诺中承担了多少风险，他拱手做礼，郑重道谢：“多谢山长。”
王砚秋摆摆手，倒也是受了静渊这一礼，他笑嘻嘻的问：“说起来，你怎么还带了一串小尾巴？”
“偶遇，同门弟子不好回绝。”
“那么还有两个呢？那个姑娘明显是跟着另一个小男孩来的。那男孩你带着做什么？”
静渊回答说：“我带他回白石峰。”
“带他回……”王砚秋揣摩着静渊的语气。
不是“要带他回”或者“准备带他会”，静渊虽然语气平静，但却已经下了决心。不管那孩子愿不愿意，宗门同不同意……掌门由着静渊任性，苍河派想必也不会有太大反对的声音……但无论如何，静渊都会带叶嘉回白石峰。
静渊是苍河派长老，同时也是一峰之主，他辖下的正是白石峰。带叶嘉回白石峰，也就是要收他为徒。
王砚秋觉得很有意思，静渊居然也有铁了心想收的徒弟：“茶你慢慢喝着，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他笑着说，“去逗逗你没过门的小徒弟。”
完全不知道有个大能为老不尊的要来逗自己玩，叶嘉此刻正拽着谢江楠的衣袖，沿着湖岸，从靠近山脚的湖泊边缘处，往最开阔的中心处走。
南山书院在众门派中，是门禁最松的一个，作为世家弟子，没进苍河派的时候，谢江楠来过许多次，于是自告奋勇的领着叶嘉游览南山书院。
南山书院移步换景，可游览处众多，但最精华的，无疑是倦书阁所在。
叶璨是凡人，爬上南山书院后实在没力气了，骆雨晴陪着休息，渠宏三品，多少要避嫌，所以最终去倦书阁的只有谢江楠和叶嘉。
转过山壁，一条通往湖中的石道出现在面前，谢江楠反手牵住了叶嘉，走上去：“小心点，脚下滑。”
他们沿着湿滑却干净的小道一路往前，渐渐走到了瀑布后面。
山壁在左侧，渐向内凹，瀑布在右，以万钧之势砸入深湖，水声隆隆回响，却仿佛被什么隔开，不再那么震耳欲聋，像是隔着不短的距离，甚至瀑布内侧的水雾都要浅淡些，飘飘渺渺如同凡人传说中的仙气缭绕。
水声之中，夹在山壁与瀑布间的小道显得格外安静，脚步声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小道上有穿着直裰的书院内院弟子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多看谢江楠和叶嘉一眼。
谢江楠扯了扯叶嘉的手，另一只手前指，轻声说：“看，那就是倦书阁。”
叶嘉大概估计了一下，他们应当是走过了十几丈的距离，如今正处于瀑布的最中心，他顺着谢江楠示意的方向望过去，视野豁然开朗——
瀑布高百丈，倦书阁便也高百丈，它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楼阁，而是在瀑布后的山壁上开凿出的悬窟，悬窟中满满当当的塞着书。
悬窟外挂着窄长高峭的木质楼梯，悬窟外的栈道同样是木质的，木片稀疏，叶嘉抬头能从缝隙里看见上头人影晃动。
有人用手指拂过一页页书脊，寻找心仪的那本，有人静站着阅读，也有人……
在和书籍搏斗。
常言道，人择剑剑择主。
倦书阁的书不少都已经开了灵智，它们也会挑选开卷者。不想被想看自己的修士看，通常都是钉在书架上不下来，或者被硬扯下去也合着书页不让翻开，更有甚者，居然还会用书里记载的法门攻击修士，攻击力还不弱！
“哇啊——！”
某名和书籍搏斗的修士不敌，被灵光撞出了栈道，嘭嗵一声砸进湖里。
“又是他啊。”
“太执着了吧？”
其他修士探头看了看，继续该干嘛干嘛。
谢江楠怂恿叶嘉：“机会难得，上去看看呗？”他宽慰道，“放心吧，不乱碰书架上的书就不会被扔出去，而且就算被扔出去了，湖里的灵兽也会救你起来的。”
南山书院内院弟子修为也有高低区分，不是每个人都能自己从水流湍急的湖里游出来的。
身后小道上传来哒哒的奔跑声，刚刚被撞飞出去的修士一边跑一边捏法诀烘干自己，又冲回了原来的位置。
然后他惨叫一声：“书呢！我的书呢！这么会儿就被谁借走了吗？！”
周围的同门哈哈大笑：“大概是怕了你了，躲起来了吧。”
叶嘉抓着扶手，踩着吱呀作响的栏杆爬上了第一层。
近看更壮观，光是这一层的石窟，就已经高到让他脖子酸了。
谢江楠拍拍叶嘉的肩膀：“小叶嘉，你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去找一本书，很快回来。”
叶嘉看他迫不及待又目标明确的样子，点头说“好”。
谢江楠是往斜刺里去的，他要找的书也在最下层。越往高处，秘籍等级也越高，他既要回避，也没兴趣，谢江楠心心念念的，是他幼年时看过的一本故事书。
叶嘉目送谢江楠离开，目光转回到铺满山壁的藏书上，都是些类似于《修真入门》的基础书籍。正因为如此，他所在的石窟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人。
静渊要叶嘉练字，不代表叶嘉不认识字，他会读会写，只是写得不好看，时常是拿根碳条划拉几笔，写的字缺胳膊少腿，更多时候，是只有叶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然后他复述给叶璨，让她誊上账本。
叶璨也想让弟弟好好练字，但叶嘉在这方面懒得很，说姐弟俩有一个会写的就够了。
叶嘉从石窟的这边走到那边，又从那边走到这边，再从这边走到那边，谢江楠还没回来。
“你的朋友看书入迷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你也找本书看看呗？”含笑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
叶嘉转头看去，南山书院山长笑得春风拂面温和可亲，但在老于世故的叶嘉看来，他这个笑，怎么看怎么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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