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为婢

　　颍川公主长大后下嫁给西晋名将王濬的孙子，魏郡太守王粹。

　　王粹，出身弘农王氏，少年英才，才华横溢，迎娶公主更是春风得意。然而晋惠帝即位后，战乱不断，各个藩王你方唱罢我登场，一片混乱，王粹也被卷入其中。晋武帝司马炎第十六子，晋惠帝异母兄弟成都王司马颖起兵后，王粹在他其部下担任都尉，后来一直镇守邺城。

　　永嘉二年，匈奴人刘渊带领胡人建立刘汉帝国，他麾下的胡人将领开始带着手下的虎狼之师在中原肆意驰骋，攻城略地。邺城是当年曹魏时期的都城，战略位置非同一般，自然成为他们的重要目标。

　　虽然王粹出身将门，文韬武略，是难得的人才，可惜当时领兵攻打邺城的胡人将领却是石勒。

　　石勒虽然只是一个身份低下的胡人，甚至曾经为了活命，卖身为奴，可是却是一个世间少有的军事奇才，自从起兵以来，可以用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来形容，近乎是个无敌的存在。尽管王粹坚守城池，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背水一战，可惜根本不是石勒的对手。一番惨烈的战斗后，城池陷落，王粹兵败身亡。

　　当初清河公主还在洛阳城中，犹记得消息传来，皇叔晋怀帝司马炽悲痛不已，既痛心失去了一员大将，又可怜妹妹年轻守寡，外甥女王慕瑶年少无依，于是封王慕瑶为兰陵亭主。

　　同样是皇亲国戚，同样是战乱中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流落到江南，这个兰陵亭主和她的命运还真有些相似。

　　同病相怜，陌兰没来由的一阵心酸：“兰陵亭主现在怎么样了？”

　　“遇到我们，是她走运。她姨母襄城公主嫁给了琅琊王氏，我们就把她送到王家找她姨母去了。”

　　“襄城公主收留她了吗？”陌兰紧张的问。

　　虽然当时她因为长途跋涉，水土不服，病的迷迷糊糊的，还是依稀记得模糊中那冷酷的驱逐和刺耳的嘲讽声。这个表姐，是不是和她一样的遭遇？

　　“襄城公主是她亲姨母，岂有不收留之理。你不知道，襄城公主原本就没有子嗣，这些年那些兄弟至亲又死的死散的散的，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骨肉至亲，襄城公主疼的不得了啊，当下就把府里最好的客房给了她住，又开了库房将珍藏多年的奇珍异宝一股脑的往她院子里送。别说姨母，生母也不过如此了。”

　　陌兰愣住了，怎么会是这样？

　　她当年来到江南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去投靠襄城姑母。若是当初姑母收留，她又岂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本以为襄城公主天性凉薄，没想到也有热心的时候，可惜这份热心，却不是给她的。

　　虽然她也真心盼望这个表姐能够过得好，但是听到将她拒之门外的姑母热情收留了她，心里一点不失落是不可能的。若是王慕瑶的其他和她没有关系的亲属收留她还好，偏偏是她的亲姑母。同样是孤苦无依的晚辈，差不多亲疏，不知道为何姑母厚此薄彼。要知道，她小时候可也是人见人爱的，当年洛阳城里，所有的皇叔叔，皇姑母都很喜欢她。

　　沉默良久，陌兰感慨一声：“兰陵亭主真是好福气啊。”

　　“这算什么福气。她母亲是武帝的女儿，当今天子的亲姑姑，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原本应该锦衣玉食过日子的，可惜父母双亡，沦落民间，吃了不少苦。皇室女子本就娇贵，要不是遇到我们家，不等找到襄城公主家，她们恐怕就撑不住了。”

　　陌兰强笑道：“是啊，若非遇到郎君和女郎，兰陵亭主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呢。”

　　“就是嘛，像你们这样出身寒门，从小过惯了苦日子的，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他们这种原本锦衣玉食惯的人，哪里吃的了这样苦。”

　　陌兰心里不自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看着曹云芝对王慕瑶的同情倒是有几分真心，想到她曾经说过的司马家和曹家的恩怨，有些不解：“这位兰陵亭主也是皇亲国戚，算起来和清河公主也是表姐妹，女郎既然不喜欢司马家，为何却对兰陵亭主有所不同？”

　　“哪怕犯了律法要论罪，也不会株连出嫁女的，我们曹家也不是不讲理的，自然不会迁怒无辜。兰陵亭主是颍川公主的女儿，虽然身上也留着皇家的血，到底姓的是王，不是司马。颍川公主嫁到王家后，和洛阳那些皇亲国戚来往也不多，兰陵公主和她那些皇帝舅舅都不一定见过呢，这恩怨怎么也不能算到她头上。”

　　“哦，曹姐姐真是恩怨分明。”

　　她可是实打实的司马家嫡系儿孙啊，曹云芝又因为她吃了不少苦头，哎，别想了。

　　“那是，我最是恩怨分明了。”曹云芝毫不客气的接受了陌兰的恭维。

　　曹云芝兴高采烈的招呼下人去院子里，给大家分发礼物，只有陌兰落寞的站在原地，似乎有些魂不守舍。

　　曹统和冷枫经过，奇怪的问她：“你不跟着女郎去讨赏，在这里想什么呢？”

　　和上次分别比，短短几个月的光景，陌兰又明显的变化了不少。

　　她长得很快，不同于胖妞的横向发展，她如今渐渐脱去了身上的稚气，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要不是她当时单薄瘦弱，瘦的小小一团的样子印象太深，他如今都有点怀疑陌兰隐瞒了年龄了。

　　“我。”，陌兰心里还是多少有些苦涩，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兰陵亭主，是不是长得很招人喜欢呀？”

　　曹统随口道：“那是自然，天潢贵胄，那容貌气度都不是寻常女子可比的。”

　　陌兰眼神暗了暗，果然，还是她不够好，姑母才不喜欢她。

　　是啊，她九死一生来到江南，去找姑母的时候风尘仆仆，病的奄奄一息，姑母怎么能喜欢上她呢。

　　“你管她做什么。”陌兰一向话不是什么多话的，今天突然问起了兰陵亭主，而且欲言又止，眼神里显然藏了什么心事，曹统无心探寻，“你好好跟着女郎，做好分内的事就是了，别的事不要多想，没什么事就下去吧。”

　　陌兰只好应了一声，默默下去。

　　冷锋眨眨眼，笑道：“陌兰刚才的样子好像有心事呀。”

　　从这丫头第一次遇到他家郎君起，就毫不掩饰的亲近他家郎君。只是当时她确实就是个七八岁的黄毛丫头，也没人会多想，如今渐渐大了，仔细想来，陌兰看他家郎君的眼神，还真不一般。

　　狠狠瞪了他一眼，曹统狠狠的敲了他一记：“想什么呢，她只是个孩子，哪会有旁的心思。”

　　冷枫挠挠头，笑道：“现在虽然还是个孩子，眼看着就长大了。以陌兰的模样，再过三两年，绝对是世间少有的绝色。早就听说过绿珠姿容绝世，又能诗会画，石崇惊为天人，以珍珠十斛相求。我还想石崇什么高门贵女没见过，看上一个采珠人的女儿，现在却不得不信了。”

　　除去身份，陌兰无论容貌还是才情，都不比曹云芝差多少。

　　曹统冷冷瞥了他一眼，想到陌兰刚才欲言又止的样子叹了口气。

　　说实在的，这小丫头聪明伶俐，乖巧懂事，没有人不喜欢。但是毕竟男女有别，云芝若是喜欢，和她同吃同住，将她宠上天都没事，他却不行，否则不是对她好，而是害了她。

　　绿珠的确因为石崇的宠爱风光一时，可最终什么下场陌兰年纪小不知道轻重，他可知道这里面的厉害。

　　外面的局势远比闲云山庄复杂的多，若是在他身边，不知道会面临多少风雨，她单薄的身躯，根本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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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播种时节，陌兰说服丹菊找人买来一些适合旱地生长的谷子，高粱等，安排人种下。她之前从来没种过田，看到禾苗破土而出，一天天长高，十分欣喜。

　　谷子比较好管理，除了除草外，也不需要做什么。丹菊看到山林里除了旱地，还有大片没有开垦的荒坡。荒废了可惜，开垦又颇耗费人力，就让田管事帮忙盖了几个羊圈。等春草长成的时候，雇人买了两群羊羔。

　　曹云芝并没有种地的打算，而是雇了几个蚕妇，弄来很多箩筐一样的东西。等桑树上挂满桑叶的时候，拿来几张蚕种，带着这些蚕妇，开始采桑养蚕。

　　曹云芝对养蚕倒是很上心，不仅白天带人采桑，晚上还亲自起夜换桑叶。很快又黑又瘦的蚕宝宝就变得又白又胖。

　　陌兰很少看到曹云芝做事这么上心，看到胖乎乎的，没有骨头的虫子，多少有些害怕。
　　有些不解道：“养蚕这么辛苦，又要耗费这么多人力，必然很贵。会有人买吗？”

　　曹云芝笑道：“穷人当然不会买了，绫罗绸缎原也不是穷人穿得起的。大户人家可不会嫌贵，一匹好的丝绸可以抵十两银子呢。”

　　等到蚕结成蚕茧的时候，曹统过去看，蚕茧个个滚圆饱满，纯白如雪，确实不错。

　　曹云芝炫耀了一把，趁机道：“这些都是最好的丝，我怕别弄坏了，想从建康找最好的女工来抽丝剥茧，制成丝绸。”

　　大体看了看，曹统心里已经有数，点头笑道：“确实难得，需要什么人，你只管去请。只要最后别赖账就好。”

　　曹云芝自然是满口答应，她专门找人挑选的最好的蚕种，选的最嫩的桑叶，只要不出意外，织出来的肯定是上好的丝绸。丝绸多贵啊，一匹要十两银子呢，谷子一升才值几个钱？

　　建康的女工手艺果然不错，制成的丝绸，光滑柔软，发着珍珠般的光泽，摸上去非常舒服。
　　曹云芝自以为稳操胜券，等到丹菊和陌兰的羊羔长大，谷子也成熟了，热心的派人去打听今年谷子和肉的价格，没想到却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今年江北发生大饥，荒，粮价大涨，肉一斤要一两银子，谷一升要五两银子呢。”

　　“不可能，谷子和肉再贵也不可能贵的这么离谱。”

　　曹云芝不信，亲自带人去粮店看。

　　刚到粮店门前，就看到人们都带着金银围在店门前抢着买米粮，一包包的真金白银竟然只换来少的可怜得一小袋谷米，还挤破了头。

　　曹云芝使劲揉揉眼，怀疑自己眼花了。

　　平时大家买东西都是用铜钱，如今如此争先恐后的挥霍金银，毫不心疼，仿佛那不是金银，而是泥土坷垃。

　　谷子长势喜人，丰收宴上，杨婶用新米和羊肉熬了肉粥庆贺。

　　曹云芝端着肉粥，只觉得碗有千金重，怎么都喝不下去，一脸郁闷道：“今年也太邪门了吧。谷子做的米这么难吃，又贵的离谱。那些人干嘛还和疯了一样的去抢，是脑子进水了吗？”

　　曹统轻轻喝了一口粥，点点头：“你说的对，不就是饥荒吗，直接食肉粥就是了。何必花大价钱去买米呢？”

　　众人一楞，随即笑了起来。

　　悠心笑道：“小姐真是不知百姓疾苦。但凡家里还有吃的，还叫饥荒吗？百姓家里必然是没米下锅了，才去买啊，毕竟金银又不能当饭吃。”

　　曹云芝反应过来，更加郁闷：“不许笑，你们怎么可以拿惠帝和我比呢，太讨厌了。”

　　众人却依然笑个不停。

　　陌兰原本也跟着笑，一看曹云芝又将她父皇扯出来了，有点不高兴，装作好奇道：“这和惠帝有什么关系呢？”

　　曹云芝私下隔三差五的将司马家大骂一通。她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都被骂了个遍。虽然已经习惯了，
　　但是今天好好的说谷子，怎么又要被骂一顿，还是很不舒服的。

　　紫苏笑着解释道：“你不知道吗？惠帝在位的时候，有一年发生饥荒，很多百姓没有饭吃，都被活活饿死了。惠帝听到奏报后，竟然问‘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你说可笑不可笑？和女郎现在像不像？”

　　陌兰只好陪着笑，却笑的无比尴尬。看来父皇是真的没挨过饿啊，竟然能说出这么“惊天动地”的话。

　　曹云芝自诩聪明伶俐，此时被比成晋惠帝，立马急了：“我只是觉得今年谷子太贵了，怎么也比那个白痴皇帝强多了。”

　　拿晋惠帝亲口说过的话调笑几句还好，但是直接骂晋惠帝是白痴，就过分了，曹统脸色一变，刚要出声，丹菊冷声道：“女郎慎言。惠帝只是久居深宫，没有经历过饥荒，又被奸人蒙蔽，才不懂得民生疾苦，不是白痴。”

　　丹菊是名公之后，和曹家也是亲戚，平时只是跟在曹云芝身边，保护她的安全，并不是寻常婢女。说话做事，一向任性洒脱，一言不合，和曹云芝顶撞几句也是常事。

　　曹云芝本就输的郁闷，被丹菊这么一说，一时有些口不择言：“丹菊，你到底站哪边啊？居然帮着惠帝说话，你可别忘了你的祖父可是被司马昭杀的。”

　　陌兰正在想着丹菊居然帮她父皇说话，会不会是祖上曾经受过司马家的恩惠，没想到竟然也和她家有仇，顿时惭愧的无地自容。

　　有没有搞错，丹菊祖父竟然也是被司马昭杀的，她这位曾祖父当年到底干了多少缺德事啊。

　　偷偷看了看在坐的人，突然想到，曹家会不会将这些和司马家有仇的人都聚到一起了。这么一想，更加觉得脊背发凉。算了，这时候就别吱声了，安心吃粥吧。

　　曹统冷声呵斥道：“住口！大晋天子，岂是你可以随意评论的？”

　　无论她是什么身份，都没资格妄议朝廷，何况是直接叱骂天子。曹云芝原本也不敢的，只是这一年来，一直在庄子里，没有外人，无论她私下说什么，陌兰和紫苏都不会反驳，渐渐的说话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一看哥哥开口，曹云芝知道自己造次了，吓得缩了缩脖子，赶紧低头认错。

　　看着堆积如山的谷子，曹云芝自己也明白没必要细细比较了，胜负已经毫无悬念。

　　丝绸虽然贵，但是不知耗费多少人力，多少蚕茧才出一匹。如今一升谷子都值五两银子了，那还有什么可比的？

　　曹云芝颇有几分委屈：“这也不全怪我。我本来也要种些粮食的，想到你要娶媳妇了，才亲自选了上好的蚕种，制成的上好的丝绸，都是为了你啊。如今丝绸都做好了，你还是高价买了吧。”

　　曹统脸色一僵：“谁说我要娶亲了，你不要瞎说，又想耍赖吧。”

　　“我没有瞎说啊，那个兰陵亭主不是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要以身相许吗？”

　　陌兰吃粥的动作停住了，惊讶的看着曹家兄妹。表姐要嫁给曹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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