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为婢

　　一盏茶的功夫，一张字已经完成。

　　曹云芝拿过一看：字体方正端庄，又带着几分肃穆几分秀雅，确实颇有可取之处。怪不得这么多人夸她聪明灵秀。

　　“你练了多久了？”

　　“两个月了。”她到闲云山庄后，才开始学隶书，至今有两个月左右了。

　　“不可能。”曹云芝不客气的打断她，她练字多年，虽然练得不怎么样，眼光和常识还是有的。非常明白练字有多难，哪怕你再有天赋，也要积年累月的勤学苦练才会出成效。这字虽然稚嫩，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这至少要练五年。”

　　陌兰有些佩服，她从握笔到离宫确实有五年左右，曹云芝眼光倒是毒辣，陪笑道：“奴婢来庄子前曾经在原来的主人身边伺候笔墨多年。”

　　“噢？”曹云芝仍然不信，重新拿过一张字：“你照着这个样子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一个伺候笔墨的丫鬟只靠耳濡目染就能写出一副好字？那她身边的丫鬟岂不都是书法家？还费那么多钱买笔墨纸砚做什么？

　　陌兰双手接过来，仔细一瞅，眼眶不由的湿润了。

　　熟悉的字体，竟然是卫夫人的簮花小楷。

　　没想到今生还能再看到。

　　曹云芝撇了撇嘴，这是不会写，要吓哭了吧：“让你写个字而已，又不是让你上刑场，别哭哭啼啼的，快点写完给我看。”说着带着紫苏将昨晚抄写的文章给夫子送去。

　　回到书房，陌兰正在抄写，远远看去，坐姿倒是端庄优雅，下笔也流畅自然，很像仕女图里端庄典雅的才女。如果不看内容，但看她读书写字倒也是一种享受。

　　可惜，她就是要看内容的。

　　到门口轻咳一声：“写的怎么样了？”

　　陌兰款款站起，拿出早已写好的一幅字：“请女郎过目。”

　　“你写的倒是快。不过这字嘛……”曹云芝接过来，刚想挑剔一二，看到字后半句话生生憋回去了，好半天讶然道：“这是你写的？”

　　这也太像了，若不是这幅字墨汁未干，她都怀疑这丫头拿原来的忽悠她了。

　　其实用不着怀疑，桌子陌兰刚刚写了一半的字摆在那里，清丽秀雅的字，和这个一模一样。

　　曹云芝像看怪物一般看着陌兰，要知道，家里到处为她延请名师，苦苦练了五六年啊，才算小有所成，这个小丫头竟然在一盏茶的时候里将她的字模仿了个八九不离十。这让她情何以堪？

　　美丽的眸子越来越亮，转了又转，淡淡笑了笑，一本正经道：“恩，虽然和女郎我比起来还差得远，但是你毕竟年纪尚小，才真正握笔没多久，也算难得了，以后还要勤加练习才是啊。”

　　“多谢女郎教导，奴婢一定好好练习。”

　　陌兰一脸认真，曹云芝有些心虚，幸好她脸皮厚。

　　看陌兰懵懂无知，又温顺听话，曹云芝心里另外打起了小九九：“你以前用的那副字帖不好，你以后就照着这个练吧，千万要练的一模一样啊。”

　　陌兰不明白了。这幅字，虽然不错，有几分卫夫人的风骨，却略显稚嫩。而她这两个月学的隶书，却是郎君找来的名家字帖。在宫里这些年，基本的鉴赏力还是有的，孰好孰坏，她还是能分得清的。

　　“我哥哥这人懒得要命，懒得给你找合适的，直接把自己练字的字帖给你用了。你想，你和我哥哥男女有别，他用的东西怎么会适合你呢？你现在觉得还好，那是习惯了，但是在内行人看来，一看就不合适。”见陌兰还是一脸狐疑，曹云芝继续道，“这就好比一个女孩穿了件男孩衣服，虽然也能取暖遮羞，但是别人一看就知道不对劲，懂了吗？”

　　陌兰从来没有听过这个逻辑，惊讶道：“女郎的意思是，练字和穿衣一样，也要分男女？”

　　“那是自然。”曹云芝点点头，到书桌边坐下，似是无意间一挥手，只听啪的一声，砚台被撞翻，墨汁撒了一地。曹云芝眼疾手快的接住砚台，离得最近的陌兰来不及躲，被撒了一身墨汁。

　　“哎呀，都怪我不小心，光顾着说话了。你不要紧吧？”曹云芝内疚道，“可惜这件衣服毁了，紫苏，快去我房里帮陌兰找两件衣服。”

　　“不要紧，是奴婢站的位置不好。”陌兰暗暗心疼又不能说，她就两身换洗的麻衣。另一件刚刚洗了还未干，这可如何是好？

　　似乎看出她面露愁色，曹云芝一把拉住她：“跟我来，我带你去换衣服。”

　　陌兰没办法，只能跟着曹云芝一路到了闺房。

　　紫苏拿出几件衣服，笑道：“这是前几年给女郎做的，不知你穿着合不合身？”

　　陌兰一看衣服连连推脱，最上面是一件簇新的浅绿色荷叶裙，叠的整整齐齐，荷叶栩栩如生，根本不像是穿过的旧衣，哪里敢接：“奴婢卑贱之躯，不配穿这样好的衣服。女郎若是可怜奴婢，就帮奴婢找身麻衣吧。”

　　曹云芝不以为然：“什么配不配的？这是我前几年的旧衣，我嫌穿着碍事，没穿过几次。我又没个妹妹，留着也没什么用，你先凑合着穿吧。现在庄子里哪里还有麻衣，等过几天再帮你做一件就是了。”

　　陌兰只好接过，夏天的衣服干得很快，左右等麻衣干了还可以换回来。

　　“你快试试看大小合适不，不合适了再帮你找。”

　　陌兰推辞不过，拿着衣服走到屏风后。原本只是觉得做工精致，一接触发现布料也是上好的，清凉如雪，轻薄如纱。别说自己，就是钱玉珠的那些新衣也也比不上。

　　这些年一直衣衫简陋，已经适应了自己婢女的卑微身份了。突然间华服上身，不由自主的挺了挺瘦弱的身板。

　　衣服大小倒是合适，就是稍微肥了些，陌兰提着裙裾慢慢走出，如同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在水上浮动，说不出的美丽灵动。

　　曹云芝惊呆了。

　　自从第一次见面一来，陌兰一直穿着一身丑的不能再丑的生麻布衣裙，没想到穿上这身衣服会这么美，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怪不得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实在太对了。

　　围着她来回转了几个圈：“陌兰，你穿这件衣服简直太好看了，以后再也不要穿那些破衣服了。”怪不得家里总喜欢给她做各种好看的衣服，看着漂亮的小姑娘打扮的美美的，真的很养眼啊。

　　陌兰那身麻衣实在太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曹家穷得都穿不起衣服了呢。

　　说起衣服，又想到字帖：“你看，我没骗你吧，咱们女孩子就应该用女孩的字帖，穿女孩子的衣服。你以前白白让我哥哥给耽误了，以后都要听我的才是。”

　　陌兰看着铜镜里如同出水莲蓬一般的自己，想起母后也是给她练的簮花小楷，渐渐觉得曹云芝的话很有道理。

　　但是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婢女，如今又是特殊时期，还不至于穿上一身漂亮衣服就忘了自己是谁：“多谢女郎厚爱，奴婢只是一个婢女，穿这么好的衣服实在不合适，干活也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每天的活计不就是陪我一起读书识字吗？又没让我陪我一起爬树摸鱼的，方便的很。你现在穿着正好，再等一年，不能穿了，岂不白白浪费了，就这么定了。”

　　陌兰拗不过，只好去拿带墨汁的衣服清洗。

　　谁知曹云芝翻了个白眼：“那件破衣服都成那样了，你还要留着做什么？”给紫苏使了个眼色，“拿去烧了。”

　　紫苏答应一声，拿着就往厨房走。

　　“不要。”陌兰慌忙拦住：“女郎，奴婢只有两身丧服，若是烧了，如何换洗。请交给奴婢吧，想必可以清洗干净的。”

　　紫苏停住脚步看着曹云芝。

　　“你这笨丫头，也太实诚了吧？又不是死了亲爹亲娘，你天天穿一身生麻布衣服，又硬又丑的，何苦呢？不穿红着绿的也就是了，你看庄子里，谁像你一样，傻不傻啊？”曹云芝不悦道，“怪不得说读书容易把人读傻，你才跟着夫子读了几天书，就变傻了”

　　“我，我……”陌兰眼含泪花，却不知道怎么分辩，她总不能说死的那些皇亲国戚真的是她的至亲骨肉吧。

　　紫苏见状，不再理睬她，直接将衣服扔进了灶膛。

　　陌兰的眼泪刷的就出来了。

　　“你怎么又哭了？”曹云芝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不就是一件衣服吗？至于吗？再说你就算天天穿着还能把皇上穿活了不成？皇太子也只是登坛告祭的时候才披麻戴孝，我们何必抢人家风头。”

　　陌兰猛地抬起了头：“皇太子还活着？”

　　“当然活着了，听到先皇遇害的消息，皇太子就在长安登基了，现在正在下令征兵，要迎回怀帝灵枢呢。”

　　陌兰泪水如同决了堤，奔涌而出。

　　太好了，太子哥哥还活着，她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曹云芝却更加郁闷，这丫头怎么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哭起来没完没了啊。

　　“你别哭了，不就是一件衣服吗，你先去练字吧，回头我让人给你做一身新的就是了。”

　　陌兰擦擦眼里：“多谢女郎。”眼里虽然依旧带着泪泪光，却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