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为婢

　　陌兰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已经失足掉进了莲花池中，看了看池子里绿莹莹的荷叶，闭上眼放弃了挣扎。

　　原本和母后失散的时候以为很快会和母后在江南相聚，后来听说帝后被俘后，渐渐明白和母后相见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但是几十年来从来没有听说过有杀害帝后的先例，所以她一直以为，他们仍然在世界的另一个地方好好的活着。在那段食不果腹的日子，甚至想过，如果当初跟着母后一起做了俘虏，日子会不会更好过一些。

　　可是现在，却告诉她，他们都死了，母后死了，皇叔死了，皇叔母死了，太子皇兄死了……以后只有她一个人了，她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熟悉的香气袭来，紧接着被抱如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太子哥哥？陌兰一阵激动，拼命想看清来人，但是背对着来人，被抱得紧紧的，她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回头。

　　“哥哥，哥哥。”陌兰更加激动，紧紧拉住哥哥的手，“你和阿耶去哪里了？我好想你们，不要丢下我。”

　　然而“哥哥”却松开了她的手，抽身而去，陌兰急得大哭。

　　“陌兰，醒醒，醒醒。”

　　陌兰睁开眼睛，是在闲云山庄的自己的床上。

　　连翘见她终于醒了，松了口气，心有余悸：“你可醒了，你一直哭着说胡话，可把我们吓坏了。”

　　陌兰有些紧张：“我说什么了。”

　　“你落水后郎君把你救了上来。你一直拉着郎君喊哥哥，还死死拽着郎君的衣服不让走呢，郎君没办法只好把衣服脱下来了。”

　　陌兰一看自己手里仍死死攥着曹统的衣服，更加尴尬：“郎君呢？”

　　“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是回老宅了。”连翘看陌兰确实已经清醒了，好奇的询问，“你怎么一直喊哥哥，没听到你喊娘啊，你娘呢？”

　　像她这个年龄的孩子，正常来说，收到惊吓不是应该先喊娘吗？

　　陌兰垂泪不语。

　　连翘知道陌兰落水受了不小的惊吓，也不再追问，提醒道：“天子驾崩，要穿素服的，你一会儿也来库房领丧服吧。”

　　库房里虽然有不少衣衫，却也没有备那么多丧服。毕竟国丧不常有，上一次穿丧服还是惠帝驾崩的时候，距离现在好些年了。大人倒是没什么，丧服本来就做的宽大还可以凑合着穿。只是当时连翘这些孩子们年纪尚小，这几年都是半大孩子了，肯定穿不上了。

　　小伙子还好，夏天的衣服本来就是以素白为主，直接当素服穿倒是也不打紧。但是小丫头们都爱美，平时的衣服都是花花绿绿的，即便有一两件素色的，也绣着五颜六色的花，此时就不合时宜了。

　　没办法，只好拿出几匹细熟麻布让针线坊的王嫂赶制。

　　小雪和连翘看到粗糙丑陋的麻布，都不乐意了，纷纷央求悠心挑一些好看的面料，将自己的衣服做得好看些。

　　小姑娘都想穿的漂漂亮亮的，这个也是人之常情。悠心拗不过，只好去找素色的细绢，最终找到一匹雪白的蚕丝素锦，光滑细腻，摸上去凉嗖嗖的，特别舒服，这还是当初给小女郎做里衣剩下的。给丫头做外衣，太过素净了，做里衣，又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料子，如今去做丧服，倒是正好。

　　只是现在四个丫头，却只有这么一匹布，虽然她们个头尚小，到底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悠心姐姐，就给我用生麻布随便做一身就好，不需要精裁细剪。”陌兰出声道。

　　这丫头真会察言观色，悠心赞许的看了陌兰一眼，反倒有些于心不忍：“生麻布粗糙的很，你年纪最小，嫩皮嫩肉的如何使得？我再给你找找其他料子吧。”

　　“悠心姐姐不必麻烦了，我觉得这生麻布挺好的。”

　　对于她而言，那逝去的不仅仅是国君国母，更是她的骨肉至亲，她理应服最重的丧。

　　看她态度坚定，悠心也只好依她，心里更觉得这丫头乖巧懂事。

　　丧服没那么复杂，不需要详细的量体裁衣，绣花描边，衣服很快做好了。

　　一看做了新衣服，胖妞率先喜滋滋的穿上了。

　　胖妞本来就胖，再穿上又肥又大的白色衣服，晃来晃去的，活像一个鸡蛋在来回滚动。

　　小雪和连翘忍不住哈哈大笑。

　　“哼，你们别笑，你们穿上也丑。”

　　两人顿时笑不出来了，看了做工粗糙，丑不拉几的丧服，小雪不满道： “这衣服太丑了，我不想穿。”

　　“我也不喜欢，一点都不好看。”

　　“什么天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活着的时候也没为我们做过什么，现在还要去为他守丧，真是烦人。”

　　“谁说不是呢，百姓受苦，流离失所的时候，也没看到有什么天子救人于水火之中。要不是l郎君吩咐，谁要穿这劳什子。”
　　......

　　几人怨声不断，陌兰听得难受，默默的拿过自己的麻衣换上。最近一直穿的细棉布衣服，换上生麻布丧服顿时觉得粗糙的很，硬邦邦的，咯的难受。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也似乎曾经穿过这样的衣服。当时细嫩的皮肤被咯的生疼，她不肯穿，哇哇大哭，母后抱着她耐心安慰。

　　那个时候，还有母后陪着她，安慰她，还有宫女嬷嬷指点她，告诉她该怎么做。可是现在这些都不在了，她除了知道穿上丧服，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按理说她应该去守灵哀悼，但是她连母后的灵枢都不知道在哪里，哭都找不到地方。

　　小雪等人仍然在为了穿丧服问题发牢骚，她心里酸楚，却又不能说什么，不知不觉，走到了学堂门口。

　　书房的门微微关着，一股酒味扑鼻而来。国丧期间不许宴饮，谁这么大胆子来书房喝酒？

　　刚推开门，老夫子苍老的声音传来：“德不配位，必有祸殃。德不配位，必有祸殃啊”。语气苍凉，带着无限伤感。

　　里面只有夫子一人在自斟自酌，旁边是一只已经空了的酒坛子。

　　老夫子看了她一眼，继续斟酒：“国丧休学一个月，回去吧。”

　　以前从未见多老夫子饮酒，喝成这样，必然是有什么烦心事。想到老夫子平时对自己颇多照顾，忙劝道：“喝酒伤身，夫子千万要保重身体。夫子可是有烦心事，陌兰愿意为夫子分忧。”

　　“国破家亡，天塌地陷，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又不是龙子凤孙，能分什么忧？好好读书，别穿红着绿，弹琴取乐也就是了。” 老夫子继续喝酒。

　　陌兰心里一动：“如果是龙子凤孙，又该如何呢？”

　　夫子随口道：“皇帝都被人杀了，如此血海深仇不共戴天。龙子凤孙若是还有人活着，自然是要召集兵马打过长江，杀了刘聪，报仇雪恨啊。”

　　陌兰苦笑，她也知道国恨家仇不共戴天，但是她已经不是当初弘训宫里只知道读圣贤书，不谙世事的小公主了。

　　九死一生逃到江南，沦为婢女，得主子恩典才勉强混口饭吃，连养活自己都很困难，上哪里去召集人马？谁会跟着她去送死？

　　她若是单枪匹马的去报仇，根本就不用刘聪动手，过不了长江就被山匪抓走了。

　　就算她过了长江，也进不去汉国皇宫，见不到刘聪。

　　退一万步将，她真的运气逆天，幸运的到达刘聪面前，将他叱骂一番，大喊一声：“刘聪，拿命来。”

　　刘聪根本不用自己动手，身边的爪牙就将她拿下了：“我正抓你这个漏网之鱼呢，你居然还敢送上门来，那就一起去吧，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

　　怎么想都是条不归路，陌兰心里凄苦：“若是子孙无能，做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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