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行〔古代末世〕

　　“他人呢？”肖家嫂子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身形摇摇欲坠，那些在背后说闲话的人，这个时候确实气声都不敢出。

　　柳邵握紧了拳头，急促的呼吸了几下，颤抖着手，从怀里包出了那个罐子，小小的一个陶罐，口子被一块锦缎紧紧的捆扎好，这个罐子几乎和家里用的装一些粉面、调料的罐子是一样的。

　　但肖家嫂子看到这个罐子的一瞬间，忍不住连连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不会的，不可能的，他答应过我，会回来的，他说过会回来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的！”

　　她捂着嘴，一直挺直的脊背忽然塌了，就像是肖藤的离去，等同于这个家的顶梁柱倒下了。这个坚强伟大的女人，在四面楚歌，活死人环绕的时候，都能够鼓起勇气带着年幼的儿子，离开相对安全的屋子，回到族中收到轻微的庇佑。

　　她不可能不知道村里的族人对于她的回来带着什么样的态度，然而她还是努力生活，自己赚自己和儿子的口粮，并不依靠别人惦记接济。

　　但是此刻，王予行和迟迟都难过的低下了头，柳邵更是痛苦的蹲下身，抱着自己的头，发出了男子汉的低泣。

　　肖伯文已经懂事了，他怔怔的看看左边的陌生人，看看右边捂着嘴痛哭的母亲，他似乎瞬间失去了感知，失去了聪慧，呆呆的问身后拉住他的手，爱怜的摸着他的头发的叔公：“他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叔公长长的叹了口气，招手叫来一个面容和善的妇女：“你带着伯文，叫几个人，到家里去，好歹也得送一场，去把，都搭把手。这是咱们柳家的闺女，柳家的女婿，谁也不许落井下石。”

　　大壮爹娘闷闷的应了声，吆喝了几个力壮的，准备去做一副薄棺，好歹将肖藤安葬了。

　　又有肖家嫂子的哥嫂上前，将肖家嫂子搀扶起来，送她回家去。

　　叔公没有走，他还有话要问王予行等人。他招呼王予行等人跟他走：“这马车也是你们的吧？跟我走吧，我有些事还要问问你们，诶？还有孩子呐，唉，她娘家这儿现在也是乱糟糟的，都到我那儿去把，这里待的人多了，里头的东西也不安分。”

　　王予行也好奇他们是怎么做到将活死人都关进宗祠的，故而招手让周氏兄弟赶车跟上。

　　走到半路，见穿过两栋房子之间后面的那一栋，人来人往，估计就是肖家嫂子的娘家。迟迟想要去看看肖家嫂子，叔公仿佛是脑后长了眼睛，“等会再去吧，一会儿她肯定得问清楚，你们斟酌着说，不必全都说了，她还年轻呢。”

　　迟迟踌躇着有些想说话，她怕肖家嫂子会想不开。但王予行扶着他的肩道：“不会的，肖家嫂子没有那么脆弱，她对儿子的爱比自己更多。”

　　马车赶进叔公家的棚子底下，韩城和少云一起把马车卸下来，让马儿终于能轻快轻快，叔公见大壮蹲在院子角落摸泥巴，偷摸摸的看他们，就支使他去抱些谷草来喂马。

　　大壮很谨慎，小孩子是最会看脸色的生物，他见整个村子的状态忽然都不对了，他刚刚一心想着自己多可怜，没听别人再说什么，回来的路上才听爹娘说伯文的爹没了。

　　他本想躲在墙角偷听爷爷和外来人说话，打听第一手消息。谁知爷爷老而弥坚，眼光锐利，他又不敢忤逆爷爷，谁不知道爷爷也甩的一手好鞭子。

　　大壮嘟着嘴走了，叔公才带着人在堂屋坐下，堂屋里有好几把长板凳，迟迟等人就各自找了个一处坐下。

　　叔公就问：“几位应该不都是我那侄女婿的同袍吧？”他的目光掠过在场的姑娘和孩子，用的是肯定句。

　　柳邵代为介绍：“这位是我们州府的知府家的三少爷，也是我们军中的大人，因活死人作乱，我们一起被将军派遣出来守卫，平乱。后赶回军营时，军营已经空了，另外这三位姑娘都是王三少爷家中的，这三位兄弟姓周，是奉某县县令出来寻找人贩子的，这个是小石头，我们在城隍庙里带出来的。”

　　顿了顿，他又道：“我是和肖藤一起从边境调回来的，一起同生共死好几回，这一次，是我思虑不周，都是我的错！”

　　俩孩子并燕语自宗祠前到叔公家，一直有些怔怔的，闻言，燕语立时道：“是我们不好，是我们拖累了肖大哥，否则他一个人武艺高强，怎么会给那些乌合之众杀害！”

　　叔公瞟了燕语一眼，沉着脸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以为我们家侄女婿是死于军中，原来竟然不是吗？

　　燕语闻言欲解释，王予行抬手阻止，“还是我来说吧，只能怪人心险恶。肖大哥和我们一起逃出军中，回到我家，因州府内情况十分严重，我们决定离开，正好我和迟迟要去寻找她的家人，肖藤和柳邵也想要回来，正好能同路一段，故而组成小队，也好守望相助。途径虎州对面的码头，迟迟忆起一些幼时的记忆，为寻找见她拐卖的拐子，我们三和他们分开，肖藤他们五人先行到前方半山腰的寺庙中等待。”

　　“我们是在虎州城中遇见这周氏兄弟，我们是为同一个目的深入虎穴，故而获得想要的消息之后，就一起离开，准备和伙伴汇合一起前往某县。然而，当我们找到寺庙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

　　王予行目视叔公，以示内心坦荡，无一丝隐瞒，他将从韩城柳邵和燕语口中得知的经过和叔公复述了一遍，“我们此行，是为了找到肖藤的妻儿，一是确定他们安好无恙，二是想问问嫂子是否愿意和我们一起离开，当然，这个决定由嫂子说了算，如果她们母子和我们走，我们必定像保护自己的亲人一样保护他们的安全，如果她们不愿意，我们也会常常找机会来看望她们母子，柳邵同肖藤情同兄弟，肝胆相照。肖藤出事，他十分痛苦难过，他有意收养伯文为义子。不瞒叔公，我们都知道守了寡的孤儿寡母日子不好过，我们也希望能为肖藤做些什么。”

　　叔公听完沉吟许久没有说话，半晌才道：“好，她们母子的去留我们也不插手，女人改嫁由自己，如果她要改嫁，不能带上儿子，我们也可以让伯文和你们走，但是你们至少得有一个人留在这里，直到伯文长大懂事，过了弱冠，去哪儿我们都管不着。”

　　柳邵立刻道：“没问题，我可以留下！”

　　王予行见状也点头道：“您放心，一定不给您添麻烦，但是如果有人找麻烦，我们这一路过来也不容易，也不是那等任人欺负的性子。”

　　这说的就是肖伯文被同村孩子欺负的事了，那孩子瘦的皮包骨头，还被人欺负，这还是在他爹还不知生死的时候，现在大家都怜惜他们母子，都挺友善的，再过一阵子，他们母子没了依靠，可就难说了。

　　坏心的难说会不会起心思，可能只是埋怨几句，可能只是别的事心里过不去，守寡的女人，常常会成为这样的人的出气筒。而和善的人不一定会出面，即使出面也不会常常出面。

　　叔公点点头，叹气道：“你们也看到了，村里村外都出了大事，族里管事儿的只剩下我这个老头，还不知道能活几天，我也只能尽力扶持他们，希望伯文那孩子能争气些，也希望这世道能早点好起来。”

　　大家都默然无声的点头，谁都希望这世道能快点好起来，过了这样居无定所，危机四伏的日子，才知道当初的生活有多好。也许逢年过节的时候，总会小偷出没，也许也有人丧心病狂杀人放火，但是那总是少数，多数人一辈子都遇不上这样的事。

　　王予行还记得宗祠的事，只是听叔公的意思，这族里的长辈都没了，宗祠里的活死人又那么多，他心里有了些猜想，觉得这事儿问了也是揭人伤疤，还是横贯心口的伤疤，还是算了。

　　谁知叔公却主动说起这事，叔公看似是个农村老头，实际上眼光也是很长远的，年轻时候也出门走南闯北，如今只剩下他一个顶事的，要不是有点见识也难将这个村子保下来，但凡有个人把宗祠打开，这个村子就不能是现在这样。

　　“我们这一支在这儿都算是外来的，好不容易在这儿扎下根，但和别的村子比起来还是差的多了，某些方面比百杂村还差，好歹他们百家姓，做什么的都有，不像我们，没有一个懂医术的。”

　　“那会儿瘟疫传来，人是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我的那些兄弟姐妹多半都撑不住倒下了，那天夜里，族长见族人已经快要不行了，到处缺医少药，我们村更是没人来，只能把病人都挪到了唯一空着的宗祠里去，族长求了祖先，希望他们护佑我们度过这一劫。我被族长支使带人去找草药，回来才知道出了大事，跟着病人一起进宗祠的大半都没能出来，族长虽然健康，但被抓伤了，他没想出来，直接在里面栓上了大门，我们听着里面的惨叫，爬着梯子上去看，但凡去看的都吐了，自此这宗祠就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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