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真的好难

　　夷冯这次说得倒是真的，他还是凡人的时候叫做冯夷，是一个上京赶考的学子，而且是那种屡考不中的学子。
　　那日冯夷正在一个饭馆里吃饭，只点了一个最便宜的阳春面，他身上的盘缠不多了，为了下一次考试，吃完这顿他要去找一份营生。

　　吃完面，冯夷掏出两个铜板放在桌子上当作饭钱，就要离开，被店小二叫住道：“客官，今日这阳春面涨价了，四个铜板一碗。”
　　店小二认得这个穷书生，每次都在这儿点一碗阳春面，吃了一个月，店小二不由得带了一点讥讽的表情。

　　但是那两个铜板已经是冯夷最后的钱了，他现在全身上下是一文钱都拿不出来，眼看着他就要因为吃霸王餐在众人面前被打了。他感觉饭店里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他，其中还有不少昔日的同窗，一时间冯夷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他窘迫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时一个书童走过来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荷包递给冯夷道：“这位公子，我家少爷刚刚拾到了你的钱袋，叫我来归还给你。”

　　那个荷包做工繁复，是江南苏绣的花纹，还用金线绣了一个狄字，明显就不是他的东西，但是当下这种情况，这个钱袋就像雪中送来的碳。

　　冯夷付完饭钱，把钱袋还给书童道：“多谢你家少爷慨囊相助，不知是否方便冯某当面道谢。”

　　书童拒接了说：“我家少爷说不必了，这些银钱就赠给公子了。”

　　冯夷羞愧难当说：“不知这位公子姓氏名谁家住何方，来日若有机会冯某定当登门拜谢。”
　　书童有些骄傲道：“我家少爷正是江南狄氏，狄墨公子。”

　　江南离此地甚远，狄氏是个大家族，但是年仅十五的狄墨当时还不出名，来汴梁是为了参加几日之后的童子举，所以冯夷并不知道谁是狄墨，他道：“多谢狄公子。”

　　这件事在狄墨心里甚至没有留下印象，他短暂的一生里前十几年在做家人喜欢的事，后十年才做自己认可的事，这件举手之劳的事情狄墨一点也不记得。

　　冯夷最后还是死了，不是饿死的，而是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孩子。

　　狄墨的那个钱袋他舍不得沾湿，下水之前还把它放在岸边，只是再也没有机会去江宁狄府道谢了，他永远地躺在了汴河底。

　　后来冯夷成为神仙之后，事务繁多，没有机会关注狄墨，等他再听说狄墨的时候，是在狄墨被封为战神那天。穿着黑袍的青年表情冷峻，一点都没有被封为神的喜悦。于是他请狄墨来府上喝酒，试探他是否记得自己，结果令他很失望，狄墨喝醉了乖巧地坐在位置上用手支着头，像是睡着了一样。

　　夷冯看着面前的青年，他比起九百多年前头发短了些，表情也没有那么冷峻了，依旧不记得自己曾经维护了一个穷书生的尊严。

　　冯夷道：“你不记得，但是我记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从你的善举开始的，这一次成为神了，我想从我开始。”

　　狄墨还是不同意这件事，夷冯打断他说：“你要是觉得小姑娘一个人回到九百多前，承受多出来的这一段人生不公平，我可以让你感受到那时候的你拥有的感受，而且她要是不愿意拥有这一段记忆，我可以抹掉，我当年在黄河边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也是。”

　　狄墨还要说些什么就被水神的法阵困住了，这个法阵更像一个幻境，狄墨幻出苍穹剑，划开幻境，就像划在了水面上，很快幻境又合起来了。
　　夷冯的声音从幻境外面传来：“钧之，你不必费劲了，这是我在东海花了整整九百年研究出来的水镜。”

　　中午，长安放学了，她下午没课，于是准备回家。今天早上是搭狄墨的法阵来的，所以没有骑自己的小电驴，现在只能搭车回去。

　　她打开家门，没有闻到诱人的饭香。她和狄墨刚刚开始一起住的时候，每天都吃外卖，狄墨可以不吃，她不行，由于顿顿都吃外卖，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很快就得了急性肠胃炎住院了。

　　狄墨见此，研究起怎么做饭来，开始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使用煤气灶，后来火大了，烧了几次厨房。但是狄墨还是在很短的时间里上手了，并且让长安在高三的时候胖了十几斤。

　　今天的厨房里居然没有闻到熟悉的饭香，长安有点疑惑地在玄关处换了鞋，转头就看到一个漂亮的陌生男人坐在客厅上，身上穿着蓝色的长袍，长安吓了一跳说：“你是谁？”

　　夷冯做出一幅正人君子的样子道：“你不要害怕，我是狄墨的朋友。”
　　长安想起来，她之前见到狄墨的时候他也是穿着类似的衣服，只不过是黑色的。于是长安稍微放下心来，她注意到桌子上有些狼藉，早上的早餐没有收拾而且多了一些玻璃渣子。长安问道：“狄墨呢？”

　　夷冯笑着说：“狄墨对你好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眼前这个男子大冷天的扇着扇子笑得一脸祥和，狄墨又不在，长安不好判断他的来意，于是含糊道：“还行。”

　　这三年，狄墨就像一个兄长，事事为她考虑，长安是非常感激的。冯夷见她颇防备的样子，于是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他为什么要帮狄墨的原因也说了出来。

　　长安坐在沙发上，眼眶红红的，说：“你是说，他其实是准备等我不用依靠他了，他就离开这个世界去别的世界寻找神格是吗？”

　　夷冯没想到，长安抓住的重点居然是这个，他耐心地说：“佛经里说：‘一花一时间，一叶一菩提。’也正是这个意思，除了你这个时空之外还有其他的时空，就像世界上不可能只有一朵花，一片叶子。而狄墨的神格散落在大千世界里，怕是要上万年才能收齐。”

　　长安说：“我懂你的意思，我愿意。”

　　夷冯掏出了一个香炉，点了一根香说：“你进去之后，这根香就会燃烧，你如果在那个世界去世了，这个香就会灭掉，我就立刻把你拉出来。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护住你的办法，你要小心，一定要阻止狄墨的死。”长安点点头。

　　狄墨此时却劈开了夷冯的法阵，夷冯目瞪口呆地看着狄墨说：“这…这是怎么做到的？”狄墨看着夷冯，神情不悦道：“我可以不用这种方式。”

　　长安看上去很愉快说：“他刚刚跟我说了，就像睡一觉而已，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你帮了我，我也想尽最大的能力帮助你。然而，凡人的能力在你们面前不过如同蝼蚁一般。我能有这个机会，心里其实很高兴。”

　　长安所言非虚，她一向不喜欢受别人恩情，现在知道狄墨不仅照顾了她三年而且当初还是他救的自己，她想通过这次还了狄墨的恩情，这下大家两不相欠，离开的时候也可以好受一点。

　　然而一个人越来越重要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是因为我们在他身上花了越来越多的时间和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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